暮色四合，四周山林寂靜，守在小岔路口的猛虎幫二當家的高忠打了個哈欠，昏昏欲睡。瘦高青年能夠坐到如此地位，完全是因為早些年肚子里有些墨水，乃至于時常嘆惋，依靠讀些圣賢書做到猛虎山第二把交椅，已經(jīng)是他讀書生涯里最為頂峰的事情。
前些天老大接了個大活兒，說是開張能吃半年，就挑選十幾名精銳弟兄前去辦事，看這個情況，估摸著也快齊活了。
猛虎幫在這一帶兇名赫赫，作為二當家的，高忠自然也不能養(yǎng)尊處優(yōu)，趁著大當家的辦事的間隙，帶著幾個兄弟攔在路口，守株待兔，只等那些趕路的商賈小販經(jīng)過，以此來勒索些錢財。
選路口亦是有些門道，高忠只帶了四個弟兄，自然不能去那些大路口，萬一遇上愣頭青，豈不是要栽？
于是選了個偏僻些的三岔路口。
遇到識相的，遞些銀錢就放行了，遇到不識相的，雖然不至于屠殺整個商隊，但卸幾條胳膊腿還是沒啥問題。
誰說書生手無縛雞之力？手持三尺鐵，一樣能殺人。
只可惜今日運氣實在太差，呆了個把時辰，愣是沒人從這經(jīng)過，頗有些喪氣的高忠長嘆一口氣，當年在山下做書生，沒讀出個所以然來，如今落草為寇，還是沒整出個所以然來。
有個隨從小弟湊上前來，說道：“二當家的，前面好像來人了！”
高忠謹慎反問道：“什么路子？”
小弟頗有些失望道：“獨門獨戶，是個窮酸老書生?！?p> 高忠大喜道：“那放著我來！”
文人相輕不是沒道理的，便是在野路上兩兩相遇，也都不屑一顧。更何況高忠鐵了心做個強盜，自然也得在小弟面前表現(xiàn)出些凌厲手段，以此震懾他人。
以往自然有文人相輕，互相講道理罵戰(zhàn)一方活活被氣死的事兒，被人津津樂道，但一方拿劍砍殺另一方，倒真是少見。
那窮酸老書生已經(jīng)走到岔路口，一襲青衫毫無生氣，估摸著也是個失意的落魄文人，尤為特殊的是明明天色未暗，窮酸老書生卻手持一盞燈籠。
高忠哪見過這種陣仗，估摸著此人失意之后連腦子都壞掉了。如今楚國大興儒道，讀書人遍地都是，這種落魄文人，打殺也便打殺了。
高忠咬咬牙，提劍攔路，惡狠狠道：“從哪來，到哪去？！”
老書生如實說道：“東洲趙國而來，往南去?！?p> 高忠一看是個外鄉(xiāng)人，更加趾高氣昂道：“你知不知道過此路要交買路錢？”
老書生搖頭道：“不知。”
高忠氣急，都什么關(guān)頭了還故作鎮(zhèn)定？歷史上多少讀書人就是這么沒命的，前一秒雙手負后滔滔不絕意氣風(fēng)發(fā)，后一秒便一命嗚呼死無葬身之地了。怎么一點前車之鑒都沒有。
高忠面無表情道：“那便用命抵了！”
愚鈍的老書生只顧提燈前行，惹怒了高忠，一劍刺去，老書生未躲，僅是燈籠之中燭火搖曳，連同高忠在內(nèi)的五名強盜便應(yīng)聲倒地。
本性怯懦的高忠頓時顫顫巍巍，這哪是窮酸老書生，分明不知從哪來的江湖高手啊，當即失魂落魄道：“老先生饒命啊！學(xué)生在上山之前也讀過幾年書，只因走投無路才落草為寇的！”
老書生低聲道：“今日已殺一人，自然留你性命?！?p> 老書生提燈而行，一手負后道：“當年游歷至中洲，曾聽聞’人性本惡‘之說，只覺荒誕無理，后來才覺得十分有理。讀書人多也好，少也罷；世道興也好，衰也罷，都不是你庸碌頹廢的緣由。歸根結(jié)底，乃是心惡所致。”
撿回一條命的高忠聽到這些話，神情復(fù)雜。
老書生已走遠，聲音仍不絕于耳：“道理在書上，行義在心中。不義而富貴，于我如浮云?！?p> 高忠淚流滿面，朝老書生離去的方向跪地道：“謝先生教誨！學(xué)生自當銘記！”
又有青衫老書生聲音傳來，道：“銘記可不是說說而已?！?p> 早已走遠的老書生勾勾手指，高忠頓時仰頭嚎叫，原因在于右腿骨頭筋脈盡毀，怕是后半輩子也只能做個瘸子。
高忠咬緊牙關(guān)，滿嘴血漬，再不叫喊半聲。
余下四人倒安然無恙。
白日點燈的老書生呢喃道：“惡人自有惡人收。”
……
小道之上，薛秦兒雖已換氣完畢，但卻也是山窮水盡，毫無底氣，眼神死死盯著扛刀而來的壯漢，余光瞄向仍舊毫無反應(yīng)的楚胤。
受肩傷影響，薛秦兒雙手槍戰(zhàn)力大減，單手槍殺力更是不夠，更何況大當家的劉慶福是個三境高手，怎么看都是必敗之局。
劉慶福忽然大步向前。
震顫感從腳底傳來，薛秦兒忍痛，再度雙手握槍，做起手式。
哪知這位殺氣騰騰的壯漢，竟沒把他當做目標，而是朝著在一旁看熱鬧的楚胤沖去。
事實上，并非薛秦兒先前舉動震懾到劉慶福，而是花錢那人要得就是破襖少年的性命，只是以強盜劫掠順帶殺人，能夠更加掩人耳目一些。
不管武夫修士，升境都有不同路子。而劉慶福走的路子，就是將體魄錘煉打磨，堅硬如鐵，尋常刀劍無法傷害。
至于升境之時該走何種路子，薛秦兒并未多想，只覺得走一步看一步就好。
本身性格就吊兒郎當?shù)纳倌辏瑥膩聿粫檫@些事情發(fā)愁，畢竟從離開魚龍村到現(xiàn)在，所見所得，已經(jīng)十分精彩。
于是薛秦兒拖槍走到一旁，盤腿而坐，看向更精彩的一幕。
楚胤眉頭緊皺，大聲喊道：“兄弟！這家伙三境實力，快來合力擊殺他，否則一會你也要吃不了兜著走！”
薛秦兒輕笑道：“比你兜著晚就是了?！?p> 破襖少年抓耳撓腮，一報還一報啊。
人影忽至，而后一柄大環(huán)刀當頭砍下，楚胤不退反進，身體靈巧前鉆，躲過這當頭一擊，凝力一拳砸在劉慶福腰腹肋骨處，結(jié)果后者怒喝一聲，揮拳砸來。
楚胤迎拳而上，并非對拳，而是用巧力雙手攥握住劉慶福手腕，身體一擰一送，竟將劉慶福直接摔飛出去。
略微得勢的破襖少年雙手掐腰道：“就這？”
薛秦兒拍手贊嘆道：“好！當賞！”
楚胤咬牙切齒道：“那你倒是賞啊！兩個銅板就行，我還沒花過銅板呢！”
薛秦兒輕笑道：“買包子喂狗也不給你?！?p> 壯漢劉慶福爆喝一聲，提刀再斬。
楚胤以空手對戰(zhàn)，身形靈活如猴，且步伐極為出彩，加之劉慶福本就走的是煉體路子，戰(zhàn)力不算強，竟讓后者一時半會無法得手。
薛秦兒看出楚胤路數(shù)，是以近戰(zhàn)跤法為主，雖無法“空手接白刃”，但依靠靈活腳步身手，往往可以粘在劉慶福身前，讓這勢大力沉的大環(huán)刀無法發(fā)揮效果，同時以“奪臂”這種技巧，反客為主。
這當真可以稱得上是不折不扣的野路子了。摔跤這玩意，不是市井潑皮玩，就是宮里太監(jiān)玩，哪有行走江湖靠摔跤出名的？
但薛秦兒不得不承認，破襖少年在摔跤一路上有些大門道。幾個回合試探之后，楚胤已經(jīng)漸漸摸清劉慶福路子，從互有攻防，漸漸變成主動，接連幾次將劉慶福摔飛出去。
但即便摔飛幾次，對于煉體升境的劉慶福來說，仍舊只是不痛不癢，但他此戰(zhàn)極為別扭，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無力可使。
每每被摔飛，劉慶福都揮刀反攻，雙眼通紅，誓殺此人！
就在此時，薛秦兒突然嗅到兩股異樣味道，立馬不動聲色握緊槍桿。
有一頭戴斗笠的黑袍人從天而降，翩翩落在劉慶福后面幾丈處。
女人味。
與此同時，小路盡頭，有一老書生白日點燈盞，持燈而來。
窮酸味。
夕陽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