瑯玦走到孟冬身旁,一臉無奈的嘆道:“五嫂還是這樣拒人于千里之外,對每個人都是!”
孟冬露出禮貌的微笑,道:“是我棄她在先,她肯維持基本的禮節(jié),已經(jīng)是難得了,不可奢求太多。”
胡嬙笑向二人道:“咱們?nèi)齻€也難得相見,不如一起散個步,閑話家常,打發(fā)著時間,他們就打獵回來了!”
孟冬、瑯玦都欣然點頭應(yīng)允。
胡嬙看綿億、玞婳兩個蹲在地上玩沙土,交待玥鳶、瀅露道:“你們在這兒好生看著兩個孩子,我們?nèi)トゾ蛠?。?p> 玥鳶、瀅露領(lǐng)命。
瑯玦也對身后跟著的女子說:“你受不得勞累,今日趕了這么久的路,就去休息一會兒吧!我要和四嫂、胡格格說會體己話,也不需要人服侍。”
那女子向三人行了禮,諾諾而退。
胡嬙聽瑯玦交待的話,不像尋常丫頭,閑步中便問:“公主,今天跟著你的這個丫鬟,我好像從來沒見過?!?p> 瑯玦笑道:“哪里是我的丫鬟?她就是福隆安的小妾瓜爾佳氏,名喚蔳碧?!?p> 胡嬙聽說,不禁又回頭看了兩次。
三人一道往前走著,孟冬也順口問了一句:“我好像聽說她原是敏敏夫人的親戚?”
瑯玦答道:“說是親戚其實有點牽強,拐了好幾個彎呢!不過,雖然有敏敏罩著,她倒有自知之明,產(chǎn)后調(diào)養(yǎng)好了之后,每個月都到公主府給我請安,每次見面都先給我奉茶,用膳從不敢與我同坐,走路也從不敢與我同排,一直在我面前以丫鬟自居。”
孟冬笑道:“禮數(shù)這么周到,想必敏敏夫人一定很喜歡她。”
“常言道,禮多人不怪!現(xiàn)在不止敏敏,一家子都挺喜歡她的,福隆安對她的感情也越來越好了?!爆槴i講的很自然,顯然她對蔳碧也是認(rèn)可的。
孟冬又笑了笑,道:“公主倒是一點也不吃醋?!?p> 瑯玦感到十分好笑,笑道:“我的心事,你們又不是不知道。我還盼著他倆好呢,這樣福隆安就能少來公主府幾趟,我心里也少些別扭?!?p> 胡嬙搖了搖頭,望著瑯玦,擔(dān)憂的說:“公主,你不能一直如此??倯阎@樣的心思,遲早會害了你?!?p> “你就別擔(dān)心我了,還是先管好你自己的事吧!”瑯玦毫不在意自己的家務(wù)事,卻關(guān)心起永琪的病,問:“五哥因為跌傷了腿,竟然休養(yǎng)了三個多月,我一直好擔(dān)心,現(xiàn)在全好了嗎?不影響狩獵吧?”
胡嬙記得永琪多次叮囑過,腿疾的真實病情除王振文、卓貴外,再不能讓第五人知道。況且瑯玦從來不是一個擅長保密的人,而孟冬現(xiàn)如今是太后的人,心機又極深,胡嬙自然是不能說實話的,于是笑答道:“他早就痊愈了,只因先前他替皇后娘娘求情一事得罪了皇上,以至于遲遲不得入宮早朝,才讓大家誤以為他許久沒好?!?p> 瑯玦聽了,臉色瞬間又變得很難看,自責(zé)起來:“可憐五哥一片孝心,為了皇額娘的事,三番五次沖撞皇阿瑪,一直在做吃力不討好的事!我真是沒用,皇額娘那么疼我,我卻一點也幫不了她!”
孟冬也慨嘆道:“我何嘗不覺得自己沒用?想當(dāng)年,皇后娘娘對我恩重如山,可如今皇后娘娘遭此大變,我竟一點報答的機會都找不到?!?p> 幅員遼闊的圍場上,大大小小的湖泊星羅棋布,水清見底,環(huán)抱在青山綠樹之中。放眼望去,遠(yuǎn)處山巒起伏、叢林茂密,近處山花爛漫,點綴在軟綿綿的草氈上,映著陽光,燦若星辰。傳說中的木蘭圍場,果然美的像一幅畫。
三人漫步前行,欣賞著怡人的景色,聽到前方清脆的鳥叫聲,尋聲而去,卻遇到一排守衛(wèi)攔住了去路。
守衛(wèi)們向三人行禮道:“稟福晉、公主,前方皇上和阿哥們正在圍獵,猛獸極多,十分危險,請福晉、公主去別處賞景?!?p> “有很多猛獸嗎?我怎么只聽見鳥叫?”瑯玦納悶的往前伸頭看了幾眼。
“那是雕,公主連雕聲都聽不出來?”札蘭泰忽然出現(xiàn)在瑯玦面前,對著瑯玦陰冷一笑。
瑯玦下了一跳,猛地后退了兩步,胡嬙忙扶住,一起離開了圍獵之林。
在她們離開了的那片叢林中,頭戴鹿角面具的士兵吹了幾次木質(zhì)的長哨子,哨聲與雄鹿求偶的聲音極像,便有些雌鹿尋聲紛至,緊接著就有更多的雄鹿為雌鹿而來,鹿群的聚攏吸引了其他捕食獵物的野獸,于是各種各樣的獸類都被吸引到騎兵們事先選定的大圈子中。
包圍這片叢林的騎兵不斷前行驅(qū)趕獸類,使得獸類活動的圈子越來越小,待獸類比較密集之后,管圍的大臣們再次恭請乾隆首射。
乾隆拉弓放箭,一箭射倒了一只雄鹿,皇子皇孫、大臣士兵們共同歡呼,乾隆只是盈盈一笑。
首射已畢,皇子皇孫們都亮出了自己的真本事,縱馬行獵,無不暢快,跟著皇子皇孫的士兵們及時把獵物收進各人的竹筐中。乾隆也繼續(xù)行獵,不多久就獵物滿載,竹筐裝不下了,再看諸皇子皇孫也皆有所獲,于是吩咐收工回營。管圍大臣們又請圍場的其余王公貴族騎射,隨后是八旗兵丁的大范圍騎射,一直射到天色變暗,當(dāng)日的圍獵才算正式結(jié)束。
且說乾隆及皇子皇孫先行結(jié)束騎射,返回營地,紛紛下馬,將所得獵物展現(xiàn)在眾人面前。此時太后、妃嬪、福晉、公主們皆在此等候觀看戰(zhàn)果,見竹筐中滿是野鹿、野豬、狐貍、狍子、獾子、兔子、野雞等獵物,而獵人都滿身是汗。
按照舊例,隨行乾隆的皇子皇孫們的獵物是要清點并公之于眾的,以確認(rèn)奪冠者。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獵物,其實不必數(shù),大概一看,就知道獵物最多者必是永琪無疑。
傅恒正要按照輩分齒序清點,將皇子皇孫們打量了一遍,發(fā)現(xiàn)永璂并不在其中,于是向乾隆請示道:“十二阿哥還尚未狩獵回來,是不是再稍等片刻,待人齊了再點了?”
乾隆已經(jīng)下令說過返回,就想當(dāng)然的以為跟著去的皇子皇孫都回來了,哪里留意到少了一個永璂?他不知永璂是沒聽到自己的命令,還是故意不遵守命令,總之不管是哪種,都是一個字——“蠢”,便答道:“豈有父兄在此等他之理?他左右也獵不了幾個獵物,就先不管他了?!?p> 傅恒得了令,這才開始清點,先點了乾隆的獵物為三只野鹿、兩只獾子、一只野豬、一只狐貍、一只狍子,然后看皇子們的獵物,永珹獵得一只狍子、一只兔子,永琪獵得三只野鹿、兩只獾子、一只野豬、一只狐貍,永瑢獵得一只野鹿、一只野豬、一只獾子,永璇只獵得一只野雞,永瑆獵得兩只獾子、一只狐貍,綿德、緬恩、鄂勒哲特穆爾額爾克巴拜都是兩只獵物。
清點完畢,乾隆笑向眾人道:“今日奪冠者,非榮郡王莫屬了?!?p> 話音落,在場的士兵們一齊為永琪歡呼,瑯玦也歡呼雀躍,胡嬙臉上卻顯出隱隱的擔(dān)憂。懿澤早已料到如此,然卻并不在意,也不曾去看獵物。
永琪面對歡呼聲,謙虛向乾隆拜道:“兒臣汗顏,皇阿瑪才是今日真正奪冠之人,兒臣能有所獲,也全賴皇阿瑪教導(dǎo)!”
寧常在低聲向容嬪笑道:“雖然五阿哥只比皇上少一只狍子,但到底還是騎射功夫不如皇上!”
容嬪淡淡一笑,隨口道:“你懂什么?他那是故意的?!?p> 無論是永琪的獵物還是言論,都給足了乾隆面子,乾隆露出滿意的笑容,向傅恒道:“賞榮郡王三眼花翎?!?p> 傅恒將托盤中的三眼花翎交于永琪,永琪雙手接過,并跪下叩謝皇恩。
太后望著永琪,嘴角微揚,心中暗思:永琪于多人縱馬行獵之間還能看準(zhǔn)乾隆所獵數(shù)目,且能讓獵物只少于乾隆一只,其射獵功夫之精、眼力之尖、心思之深,都是萬人不及的。
舒妃見永琪奪冠,且獵物比其他兄弟不只是多一點,而太后所栽培的永瑆畢竟年少,難與永琪相提并論,永璇更是心思不在射獵上,落得個倒數(shù),只會惹人恥笑,不禁感到失望。
乾隆又向傅恒道:“賞六阿哥、十一阿哥各一柄玉如意?!?p> 永瑢、永瑆領(lǐng)賞謝恩。
乾隆走到太后面前,瞟了太后身后的舒妃一眼,笑道:“永瑆年少,能有此收獲已是難得,都是舒妃教養(yǎng)有功?!?p> 舒妃這才眉頭稍稍舒展,拜謝道:“謝皇上,永瑆天資聰穎,多得皇上指點,又有太后關(guān)懷,臣妾不敢居功?!?p> 乾隆略略微笑,吩咐傅恒道:“叫人把獵物抬下去烤了,備晚宴吧!”
綿億看到永琪手中的三眼花翎十分好看,從后面跑過來向永琪伸手,永琪忙讓卓貴先將花翎收起。
乾隆看到綿億乖巧可喜,抱起在懷中逗他玩耍,笑道:“朕好大一會兒沒看到朕的乖孫子了,可要好好看一看?!?p> 胡嬙、瀅露、玥鳶等見綿億已到乾隆懷中,不敢近前,只好遠(yuǎn)看著。
令皇貴妃湊近,笑問乾隆:“皇上,方才姐妹們正在討論這綿億跟永琰長得有幾分相像,您看看,是也不是?”
乾隆看看懷中的綿億,再看地上站著的永琰,點頭道:“確有不少相像之處,竟比像永琪的還多一點!”
綿億把雙手伸向令皇貴妃,令皇貴妃見狀,便接住了綿億的手。乾隆一時間也沒想太多,就將綿億交給了令皇貴妃抱著。
永貴人見了,忙走過來說:“皇貴妃是有身子的人,怎么能抱孩子呢?讓嬪妾來抱吧!”
令皇貴妃抬頭,還未說話時,一眼看到永貴人身后的一個宮女,這宮女面容盡毀,整張臉像鬼一樣。令皇貴妃猛然感到害怕,不經(jīng)意手松了一點,綿億下滑了一點點,令皇貴妃又突然警醒,已是不能完全抓住綿億,緊急蹲下,恰在她臀腳相接時,綿億雙腳著地。
令皇貴妃心跳疾速,慶幸沒讓綿億在自己懷中摔著,可綿億雙腳著地后卻掙脫了令皇貴妃,半跑半走的向前去。
永貴人立刻罵她的丑宮女道:“混賬東西!誰準(zhǔn)你近前來嚇人?要是皇貴妃動了胎氣,你有幾個腦袋夠砍?”
乾隆、永琪等聽到,不經(jīng)意掃過永貴人身后的宮女那張毀容的臉,也都嚇了一跳。
正此時,前方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永琪回頭,只見永璂騎馬歸來,慌慌張張的樣子,而綿億正搖搖擺擺的朝永璂那匹奔跑的馬走去。
不及多想,永琪飛一般的跑上前,他的雙臂剛抱住綿億,永璂的馬前蹄隨后揚起抬過永琪父子二人的頭頂。
綿脩的影子從懿澤腦海中閃過,她心中一驚,慌忙暗暗使法術(shù)牽制住了馬蹄。永琪抱著綿億躲過馬蹄,滾到一旁,乾隆呼喊左右,一群侍衛(wèi)向前拖住了馬,混亂之中,永璂嚇得從馬上掉了下來,先滾到侍衛(wèi)們的身上,緊接著又滾到地上。
永琪緊緊的抱住綿億,口中卻不住的叫著:“綿脩……綿脩……阿瑪來救你了……阿瑪來救你了……”
昔日曾經(jīng)的畫面在永琪腦海中重現(xiàn),他永遠(yuǎn)都忘不了最后一次看見綿脩的樣子:綿脩在胡云川懷里一動不動,只有口鼻不住的往外冒血。那一刻,永琪的腦袋幾乎轟了,心涼徹骨。
懿澤靜靜的站著,她看到的何嘗不是綿脩?如果當(dāng)年綿脩沒有慘死在馬蹄下,后來所有的悲劇也許都不會發(fā)生,他們也都不會是現(xiàn)在的模樣。
胡嬙、玥鳶都趕到了綿億身旁,綿億大哭著鉆到了胡嬙懷中,聲聲呼喚著“娘”。胡嬙淚流滿面,也將綿億緊抱懷中,心疼的喊著“綿億”。
懿澤遠(yuǎn)遠(yuǎn)看著緊緊相擁而泣的胡嬙和綿億,心中竟有一絲隱隱的傷痛、一種空空的失落。
豫妃見綿億與胡嬙這般親近,納罕極了,向慶貴妃問:“這綿億阿哥不是索綽羅氏生的嗎?難道嬪妾弄錯了?”
慶貴妃輕笑道:“聽說胡格格擅長生養(yǎng),榮王便叫她來撫養(yǎng)綿億了?!?p> “不是吧?”豫妃一臉驚愕,道:“雖然都算侍妾,索綽羅氏好歹是御史家的千金,哪里輪得到讓一個山里放羊的丫頭來當(dāng)養(yǎng)母?”
慶貴妃只是笑笑,后面妃嬪宮女們交頭接耳,都在低聲細(xì)語的傳說著這件納罕事。
永琪呆呆的癱在地上,目光癡癡的,他的心在拼命追憶有關(guān)綿脩的一切,一遍又一遍,懊悔、遺憾、痛苦,太多太多。
乾隆見永琪沒有起來,以為受傷了,快步走來,問:“永琪,你傷的重嗎?”
“兒臣……兒臣沒事?!庇犁餍堰^神來,慢慢站起,答道:“兒臣只是想起了綿脩,如果綿脩當(dāng)年沒有慘死在馬蹄下,如今該是怎樣一片其樂融融的景象?”
乾隆聽罷,長嘆一聲。
永璂兩腿發(fā)軟,爬到乾隆附近,慌忙磕頭解釋道:“皇阿瑪,兒臣不是有心的……兒臣控制不住這匹瘋跑的馬……”
乾隆一個巴掌甩在永璂臉上,永璂被打的摔在一旁,嘴角微微出血。
永琪見了,忙擋在永璂前面,向乾隆拜道:“皇阿瑪,十二弟年紀(jì)尚小,馬術(shù)不精也是常情,請皇阿瑪息怒,寬恕十二弟這次!”
乾隆看見永璂就心煩,此刻更是火冒三丈,瞪著眼問:“他差點害了綿億,你還為他求情?”
永琪答道:“回皇阿瑪,十二弟是無心之失,且綿億也無事,何必執(zhí)意掛懷?”
“皇阿瑪開恩,兒臣真的不是故意的……兒臣從馬上摔下來,兒臣也受傷了……”永璂痛哭流涕著,一副落魄之像,撩起了自己的衣袖,果然兩根胳膊上都有幾道劃痕。
永琪看到永璂露出的胳膊,頓時意識到永璂比之前瘦弱了許多,且傷痕都滲著血,感到一陣心酸。
乾隆深惡永璂這樣冒失的出現(xiàn)在大庭廣眾之下,讓自己顏面盡失,即便看到永璂受傷也沒有半分心疼之意,指著永璂道:“朕叫了回營,你卻遲遲未歸,簡直是不把朕放在眼里!”
永璂戰(zhàn)戰(zhàn)兢兢,辯解道:“兒臣……兒臣沒有聽到皇阿瑪?shù)拿?,也沒有人告訴兒臣,兒臣后來發(fā)現(xiàn)兄弟們一個也不見,才……才趕緊回來的?!?p> 乾隆冷笑一聲,瞟了永璂一眼,道:“就數(shù)你行獵時間最久,你獵得了多少獵物???”
“兒臣……兒臣……沒……沒獵著……”永璂嚇得不敢抬頭,渾身發(fā)抖的幾乎想要蜷縮起來,活像一只受驚的小白兔。
“沒獵著?”乾隆重復(fù)了這三個字,又怒吼:“那你干嘛去了?朕今天要是不給你一點懲戒,你連大清祖制都忘得一干二凈了!”
“皇阿瑪!”永琪再次行大禮,求情道:“皇阿瑪情知,十二弟近來食無味、寢難安,身體和精神都大不如前,以致今日失儀,往年秋狝他并非如此。何況方才他已經(jīng)摔傷,皇阿瑪也打過了,等于已經(jīng)受罰了,若是繼續(xù)深究此事,豈不辜負(fù)了大家秋狝的興致?”
乾隆才贊賞過永琪獵得頭彩,的確不想壞了秋狝的雅興,況且他知道永琪的性格,定是要阻攔到底的。秋狝大典在繼續(xù),乾隆也還有許多事,便懶得再搭理永璂,于是離開此地,吩咐傅恒準(zhǔn)備會見蒙古王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