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章 虛無僧
午夜。
異世界的東京都,八王子市。
四谷町這一帶,已接近城市的邊緣,即使在白天也是很安靜的地方,何況是深夜的現(xiàn)在,更是人跡全無。
不知何時起,四周飄起紛紛如絮的細(xì)霧。
市立博物館的門前,標(biāo)志性的斜方臺,在昏暗的街燈照耀下,投下一大塊黑沉沉的影子。
一名身材瘦削的中年人,正靠在斜方臺下部的墻壁上,像困獸般喘著粗氣。
圍住他的,是三名僧人,寬大的斗笠壓低到眉心,穿著玄色的五條袈裟,黃色的粗布籠褲,僧鞋之上打了白色的綁腿,看上去既威嚴(yán)又神秘。
他們的手中所持的法器,是著一柄短錫杖,錫杖之上掛了幾個圓環(huán),用力晃動,就會發(fā)出細(xì)碎暗啞的奇怪聲響。
“還逃么?”帶頭的僧人嗓音低沉。
“我說,”男人開口了,他的上半身被斜方臺的陰影籠罩著?!澳銈儚亩嗄σ恢弊返饺找埃謴娜找白返桨送踝?,究竟是要怎么樣呢?”
“做過什么事,你自己不知道嗎?”帶頭的僧人說道,“以妖法玷污佛門女居士,難道還逃得掉么?”
“難怪了,不光和尚追我,連尼姑也追我,”男人指著左邊的僧人說道,“沒想到,虛無僧里面,居然也有御修的尼姑,難道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嗎?”
御修者,是專指修煉念力、降妖除靈的出家者,是佛門中對付妖魔的武力。
聽到男人這樣說,三名虛無僧對視一眼,都將斗笠向上一推,露出面容,左首的一位,果然不是和尚,而是個相貌甚美的中年尼姑。
“普化宗,了因?!蹦峁脠罅嗣枴?p> “普化宗,智海,智明。”帶頭僧人冷笑道,“不然還以為我們怕了你?!?p> “那么,知道我是什么嗎?”男人的聲音里,是那種無所謂、破罐子破摔的態(tài)度。
“不管你是什么,伏法吧?!?p> 三名僧尼搖起手中錫杖,口誦華嚴(yán)經(jīng)。
“啊啊啊……等一下……”男人開始扭動身體,雙手捂著自己的耳朵,“請等一下……不要這樣……”
經(jīng)文的法力和法器的羅音配合,仿佛有形的法網(wǎng),將這個男人緊緊罩住。
“要破了啊……就要破了啊……”
男人哀嚎著,身體漸漸起了變化,原本看似瘦弱的雙腿,慢慢膨脹起來,虬起的肌肉從褲管中綻開出來,并且密密麻麻的生出了毛發(fā),膝蓋更是以一種絕不可能的角度,向后退去,使雙腿變成了反弓形。
“啊啊啊啊啊啊……”在急如驟雨般的環(huán)響聲中,男人忽然以后肢一躍,嗖的一聲,跳上了足有三層樓高的斜方臺。
路燈照不到那么高的地方,向上仰望,黑暗遮蔽了一切。
就在這黑暗之中,傳來男人的聲音,或者說,一種類似人又像野獸的聲音,慢慢變大起來。
“破啦,我的身體破啦?!?p> “好慘啊,好慘啊,”如泣如訴,“這么多年……”
然后是一聲咬牙切齒、充滿痛苦的野獸般的吼叫。
“你們賠我??!”野獸的嚎聲。
隨著嚎叫聲,一個巨大的黑影從臺子上跳了下來,噗通一聲,站到了正在念經(jīng)行法的僧尼面前。
方才那瘦弱的男人,此刻已成為一個巨大的怪物,除了變異的獸肢,男人的臉被拉長了,變成了一張羊臉的模樣,頭上是兩只彎曲的角。
西裝和襯衣的碎片零落地掛在強(qiáng)健的肩膀和手臂上,胸部的肋骨根根突起,嘴角裂開,牙齒凸了出來。
他充滿憎惡、怨恨的雙眼望著三位僧尼。
“我?guī)装倌晷逕挸傻纳眢w??!”妖物沙啞的聲音喃喃道?!疤珎牧?。”
他抬起雙手,已經(jīng)變成一雙多毛的爪子。
“了因不要動!”
“智海不要動!”
“智明不要動!”
僧人和尼姑的身體,忽然就不能動了,法器和念經(jīng)的聲音一時都沉寂下來。
妖物向前邁了一大步,粗暴地將尼姑拉過來,像布娃娃一樣拋起,然后雙臂打橫接住,抱在懷里,低頭嗅了嗅。
“好香啊,是每天都受香火的供養(yǎng)吧,”妖物咧開嘴,“就把這位師太給我吧,當(dāng)做補(bǔ)償好了,等我厭倦了的時候,或許會從山里把她送回來的?!?p> 智海、智明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動不了。
“就這樣吧,再見了?!毖镎f完,桀桀怪笑,抱著尼姑一躍而起。
可是,并沒有躍得多高,離地不到三尺,又噗通一聲掉下來。
因?yàn)樗_下這一圈的水泥地面,忽然如柏油般融化,變作了粘稠的、帶有彈力的軟膠樣的東西,頑固地抓著他的后肢,硬是將他扯回了地面。
“什么鬼,騙人的吧……”他大惑不解地看著腳下,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臉上現(xiàn)出恐懼的表情。
他向四周張望,畏縮地問道:“是陣馬山原家的人到了嗎?”
“不錯?!膘F氣之中有人回答。
一名少年神官戴著烏帽,穿一身水藍(lán)色的狩衣,踩著黑色短靴,從薄霧中走了出來。
溫潤如玉,秀美異常,看上去最多也就十六歲的樣子。
“陣馬山神社,原小樓?!鄙倌晟窆傥⑽⑶飞?,“請多指教?!?p> *
*
剛才還很狂暴的妖物,現(xiàn)在變得安靜下來。
“神道里面,沒有這樣厲害的法術(shù),這是原家秘傳的法印流?!饼嫶蟮难铮曋约旱哪_下粘稠如膠的地面,“能不能告訴我,這是哪一?。俊?p> 原小樓右手一翻,一枚暗紅色的棗木法印便出現(xiàn)在指尖上。
“束鬼之庭,延字印,拘束一切形怪,不能擅離?!?p> “好犀利的印法,”妖物點(diǎn)了點(diǎn)頭,“請問陣馬山神社的宮司,原平路大人,他現(xiàn)在還好嗎?”
“有勞記掛。先父在十六年前,就已經(jīng)過世了?!?p> 妖物似乎松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了笑容:“原來是少宮司,失敬了。我有二十余年未到東京都,路已經(jīng)不熟,忘記了這里是陣馬山神社的所在地。如果記得,我不會來?!?p> “不敢當(dāng),”原小樓平靜地說道,“你如果是老老實(shí)實(shí)地在山中修行,又怎么會走錯路。”
“嗯,下一次我會記得,現(xiàn)在我想走了,”妖物巨大的右爪,有意無意地放在了尼姑的喉嚨上,“宮司大人,我想請這位師太送我一程,你看行不行?”
“我說,大叔,”原小樓微微搖頭道,“不如你放了這位師太,我給你一個年輕姑娘,讓她送你一程,你看行不行?”
“是嗎,交換?”妖物懷疑的說,“然后放我走嗎?”
“不錯,我會解除這束鬼之印,放開你?!?p> “年輕姑娘,是你身后的那一位嗎?”妖物低聲問道,“是巫女嗎?”
“是?!?p> 從薄霧中走出來的年輕的巫女,堪稱美人,只穿著白色繡暗紋的肌襦袢,紅色的緋袴,踏紅紐草鞋,頭發(fā)用素白色的緞子扎了,背上斜背著一把帶鞘的太刀,在神官的側(cè)后一站,并不說話。
“嗯……”妖物吞著口水,“她叫做什么啊?”
“滿山紅葉美如錦,即做厚禮獻(xiàn)神前?!痹俏⑿Φ?,“她就是紅葉。”
“我不知道……”妖物露出熱切又猶豫的神情,“她背著刀呢,這可不大妙啊。”
巫女紅葉輕盈踏出一步,一雙白凈的手臂輕輕抬過頭頂,身材卻已玲瓏有致,在白霧飄蕩的夜色之中,翩然起舞。
“好吧,好吧,”妖物露出貪婪的表情,“讓紅葉過來吧,我換了!”
原小樓將右手五指一攥,妖物腳下粘稠的地面忽然就恢復(fù)了堅實(shí)的樣子。
紅葉邁著細(xì)碎的步伐,向妖物走過去。
妖物用下肢踩了踩地面,露出滿意的笑容,將懷中的了因尼姑拋出數(shù)米之外。
紅葉前行的動作立刻就變了,一個弓步蹲踞在地,反手握住了背上的刀柄,像捕食的靈貓一樣,是即刻就會向前撲出的姿勢。
“不要動,紅葉!”妖物大叫一聲。
“原小樓,不要動!”妖物又對原小樓說道。
紅葉保持著拔刀的姿勢,沒有動,原小樓也沒有動。
“我早就猜到了,”妖物向紅葉走去,眼睛卻看著原小樓,“神官大人還是太年輕了呢?!?p> 原小樓也看著它,不說話。
“不要把名字告訴陌生人,”妖物得意地說,“名字啊,可以成為詛咒的對象。”
說完,伸出雙手,去抱紅葉。
然而紅葉忽然恢復(fù)了動作,身法鬼魅般一閃,躲過了妖物這一抱,接著倉啷一聲,細(xì)長的太刀順勢出鞘。匹練般的刀光劃過,妖物的雙爪被齊刷刷的斬下,掉落在地上。
“妖怪,斬了你!”紅葉厲聲說道。
“啊啊啊,是忍巫,原來是忍巫?!?p> 妖物哀嚎著舉起光禿禿的小臂,雙腳一蹬,躍上斜方臺,再一蹬,躍入空中。
這里離山脈已不遠(yuǎn),只要能逃入山中,那就好了。
“我可是記仇的人!”妖物嚎叫著,“不管十年、一百年,我會再回來的!”
話音未落,天上似乎發(fā)生了不可能的事,從虛空之中,忽然伸出了一只巨大的手掌,像拍蒼蠅一樣,迎著上升的妖物當(dāng)頭一擊,威勢無比。
“啪!”妖物被打得如鉛塊般呼嘯墜落,將水泥地面硬生生砸出了一個大坑,碎裂的紋理如漣漪般擴(kuò)散開去。
“騙人的吧……”它呻吟著,拖著破碎的身體,無助的抽搐著?!斑@是什么……”
原小樓伸出左手,掌心中托著另一枚小小的法印。
“力士神玉印,”少年神官輕嘆一口氣,“真是抱歉,看來大叔你要死了呢?!?p> 說完,轉(zhuǎn)過身來,向已經(jīng)解開了定身咒的僧尼們躬了躬身子。
智海法師回禮致謝,驚異地打量著原小樓。
“這么說,原家又出了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啊?!?p> “不敢當(dāng)。這樣的妖物,人人得而誅之?!痹枪Ь吹剡€禮,“就請大師們發(fā)慈悲,超度了它吧。”
在僧尼們低聲的誦經(jīng)聲中,妖物的身體漸漸寂滅,血肉褪去,開始變成一堆殘破的白骨。
“真是不甘心啊……”妖物的頭顱在白骨中哭訴道,“那個巫女,我為什么定不住她?”
“她來自琉球,是祝女系的忍巫,天生不受詛咒?!?p> “原來是這樣……”妖物嘶啞著問出最后一句話,“那么宮司大人你呢……你是用什么法術(shù),躲過了我的詛咒?”
“我?”原小樓輕笑一下,俯下身去,用最小的聲音對他說道,“你有沒有聽說過穿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