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捱了幾日，隊伍終于出了草地。一眼望去，遠方一片黃土地，其間凈是千溝萬壑。漸漸走近之后，才發(fā)覺大有異樣。原來，一片靜土之上竟有千萬股靈氣糾纏且相沖，其混亂之勢遠超先前所過任何地方。以至于大、中、小雨同落，雹雪與旱地比鄰，左聞雷電之鳴而右聽颶風(fēng)呼嘯，烏云掛于晴日之旁。眼前之景實是怪異過甚，不由令人心生恐懼。且愈是深入，所見之景便愈是怪異，而其怪異之象更愈加激烈，則令人心中懼意愈深。身處其間，自是決然不敢大意，人人皆小心封住內(nèi)外靈氣。
隊伍加緊行進，朝東北方向一處夾口而去。此處乃是東面唯一敞口，按地圖標示雖還有幾處夾口，可其地形皆險且窄，大隊人馬若想通過則十分之不易。中央營帳內(nèi)商議了一番，判斷五盟主力會去搶占東面夾口，另遣少數(shù)人手搶占并把住其余幾處夾口。故而，集中大半隊伍去搶占那處夾口，另分遣幾只小隊在隊伍側(cè)后游移，以監(jiān)視各方向動靜。
幾撥斥候回來之后，確定那處夾口已被五盟搶先占住。人數(shù)不算太多，想來只是前部來此試探，不想?yún)s先到了一步。
夾口既已為敵所據(jù)，那便只能趁大隊援?dāng)澄粗林H，盡速搶奪過來。不然這西北地界之內(nèi)就再無地利可借，則面對五盟來敵之時必然兇多吉少。因不能動用分毫靈氣，奪占夾口便須以體學(xué)弟子為主。將一多半體學(xué)弟子布置于夾口正面，左右一部由兩側(cè)陡坡持續(xù)朝上攻打，中間一部原地待令。再將戌甲這般四層修為的弟子集中起來，單另編成兩隊。一隊伏于中間一部身后，以作奇兵之用。一隊翻越陡峭山崖，迂回至夾口側(cè)后。戌甲得知自己被編入后一隊，特意借來鄔憂與忘兮二人的匕首插在腰間。
一路疾行至夾口側(cè)后，對著一長面陡峭的山體，隊中眾人各自施展本事，以期盡速攀登至山頂。戌甲抽出兩把匕首，正握于雙手。一手高舉，發(fā)力將手中匕首釘入山體，以臂力將身子拉起，直至雙目與匕首平齊。另一手跟著舉起，同樣將手中匕首釘入山體，另一臂發(fā)力將身子再往上拉起至雙目與匕首平齊處。如此循環(huán)往復(fù)，純憑雙臂之力將身子一下接著一下地拉上去。到半山腰高時，戌甲覺著兩臂有些酸脹，便尋了山體上兩處凹陷小孔，伸入腳尖并踩住。整個身子微微斜靠于山體，雙臂略略松勁，呼吸亦漸趨緩，如此就著休息一會兒。側(cè)過臉去看，見兩旁數(shù)人也多是如自己一般，各用兵器釘入山體作椽，借以發(fā)力向上。有些則還在足尖或腳底綁定上短小兵器，如此便可手足并用，倒是沒快上多少，卻更穩(wěn)當(dāng)了些。當(dāng)年趙塚子教授戌甲如何攀登之時，曾一并教授過類似手足并用之技。然戌甲雖日日被師傅與師叔們教著如何施用巧力，其本人心中卻時常涌出一股蠻力。練習(xí)幾次之后，覺著不合自己心性，索性便棄了不練。不過，戌甲再抬頭望去，便見到自己上方一人不借任何物件，純憑周身各處于尺寸間發(fā)力之技巧與尋縫找臺之眼力，此刻正領(lǐng)先于周圍眾人之上。想起此人乃是拖在了最后，待眾人皆攀上到有幾人那般高處，自己才開始動作。戌甲不禁暗自佩服得緊，果真是好手段！
又朝上攀了一段，耳邊風(fēng)聲更響了些，身子亦晃動得更大了些。高舉一手，將匕首釘入山體，手臂剛一發(fā)力，匕首突然松動，幾塊細小碎石跟著落下。戌甲心下猛然一驚，急忙自山體中抽出匕首，再朝旁邊釘入。而后，微微下拉匕首，試探會否松動。感覺還算牢靠，這才松了一口氣。不由地低頭朝下看去，見到自己已然懸于高空，戌甲心中再生出一陣恍惚，趕緊抬起頭來，緊閉雙目，深吸幾口氣，以平復(fù)身心。勉強壓住身心不適，戌甲接著往上攀登。其后，又停下歇了兩次，又遇到幾回不測，最終還是登上了山頂。
待眾人陸續(xù)登上山頂，一番清點之后，僅少了一人。而此人乃是先前因故自行放棄攀登，并非中途墜落遇難。既見眾人平安，各人便能多留住幾分心氣。若然果有人喪命，必定會攪了一隊人的心思。眾人先安靜歇息，領(lǐng)隊則分派了幾人往附近察探，皆未發(fā)現(xiàn)有敵蹤跡，只遠遠朝山下望去能見到動靜?？聪蜻h方山下之?dāng)?，戌甲卻不覺著這是五盟那邊大意輕敵。不能動用靈氣，而只憑肉身攀上陡峭高峰，本就是險中又險?？v然平安達至山頂，業(yè)已筋疲力盡，還剩幾分氣力去接戰(zhàn)拼殺？且還有一問，便是僅以這點人手焉能扯動五盟之?dāng)常_令其分心？須知先前幾次迂回包抄皆能奏效，乃是因途中并無極險極難之路，前方就位并接戰(zhàn)之時，后方增援已然隨后趕來，則不至一擊之后便乏力難繼。唯有如此，方可逐漸動搖敵之心志，令其生出內(nèi)亂而自潰?？裳矍皡s是不會再有后方增援，僅靠這點疲憊人手能有幾分把握將敵打得回心轉(zhuǎn)意？且因背臨山崖，便是退無可退。若然一擊不成勢，反為敵所糾纏，而五盟后方主力又至。彼時，便有兩面受敵卻又無處可逃，以致全軍覆沒之虞。
因有此一問，出發(fā)之前便有些指揮使及指導(dǎo)使去過各大隊營帳。其后，眾人集中至中央營帳處再議，戌甲當(dāng)時也在帳內(nèi)。令其頗感意外的是，之前屢次借迂回之策破敵的貪狼星君卻并未出聲贊同。倒是吳珠鑒幾人在賣力鼓噪，言之前可以此破敵，現(xiàn)在仍舊可以。帳內(nèi)其余眾人多有附和，另有幾人默不作聲，而無一人反對。局面已然如此，迂回之策便這么定了。
潛進至半山腰處，已能大致看清敵情如何。夾口背后之?dāng)成胁凰闾?，可扎下的營盤陣勢卻顯得頗為縝密，內(nèi)外互有照應(yīng)，四方易于援護。果真眼下去偷襲，著實沒幾分把握能一擊得手?？杉鹊酱颂帲羌焉舷?，不得不發(fā)。領(lǐng)隊察看了一番地形，然后布置各處人手。待眾人再無半點動靜，便知已各就各位。領(lǐng)隊按事先約定，前后射出兩支響箭。眾人隨即現(xiàn)身，朝敵營沖殺過去。
夾口正面這邊，聽到兩聲尖嘯箭鳴，前陣立刻開始進攻。其兩側(cè)持續(xù)朝斜上方夾口高處攻去，陣中則緩緩前壓。高處守敵已預(yù)先壘了些石塊，待隊伍逼近之時，便將石塊推下。沒了靈氣護身，這些尋常石塊便真能取人性命。見到石塊滾落下來，自然心中恐懼。一時間，皆各自慌亂躲避，致令攻勢停滯。眼見如此，吳珠鑒于中央營帳內(nèi)來回踱步，專等著有人發(fā)聲獻策?？勺蟮扔业龋炔粊砺曇?。無奈之下，連催了幾道，這才有人建言自精英小隊中挑選十?dāng)?shù)人出來，分立于陣前督戰(zhàn)。此言一出，帳內(nèi)氣氛驟然一滯。吳珠鑒察覺出異樣，連忙一揮手，否了這道建言。又過了一陣，攻勢依舊無所起色，開始有人小聲建言是否放棄。吳珠鑒聽后，倒也未立即否決，只以眼神詢問眾人如何看法，這便再無人出聲。
無奈之時，才去問貪狼星君看法。星君緩緩起身，朝眾人說道：“唯有據(jù)此夾口之地利，方能與敵相持。否則，門戶為敵所有，敵可隨意進退，我便再難有安寢之日，之前幾番努力便盡皆徒勞。故而，眼下絕不可退，此夾口亦必須拿下?！?p> 吳珠鑒悄然看了看眾人，又來回踱步考慮了一會兒，終究只能問有何奪占夾口之策。貪狼星君走到營帳門口，一把掀起帳簾，教眾人隨自己出去。跟著，抬手指向夾口，說道：“來敵不敢動用靈氣，則搬運石塊會極其受限。若我攻勢不撤，則敵所備之石塊必定消耗甚快卻不及補充，離耗盡之時便不遠矣。所以，前陣須全部壓上，逼迫守敵分心別處而無法全力補充石塊?！?p> 這時，有人起身問道：“是否等迂回偷襲攪亂敵陣之后，再壓出前陣，以免強攻受挫?！?p> 貪狼星君立刻否掉，說道：“不論迂回偷襲是否得手，眼下都須強攻。再遷延下去，待五盟主力趕到，那就再無可能奪占夾口?！?p> 又有人起身問道：“可前陣眾弟子懼怕石塊，實難堅持下去，這該如何是好？”
剛一問完，枚泉便猛地起身，說道：“我去打頭帶隊！”
幾個大隊指揮及監(jiān)事也跟著起身附和。這倒教吳珠鑒為難起來，自己實不敢下令放這些人同去陣前犯險，單揀選幾人出來更是不妥。因之躊躇不定，只得再看向貪狼星君。
坐下思考了片刻，貪狼星君起身走到枚泉跟前，只說了一句道：“危急之時，不必多言，一切拜托了?！?p> 言罷，又轉(zhuǎn)身朝指揮及監(jiān)事們點頭致意。枚泉亦朝其幾人拱手，并說道：“一、三大隊指揮及監(jiān)事各領(lǐng)左右兩側(cè)，其余四人與我共領(lǐng)中路。此次以中路為主攻，見有響箭射出，左右再全力壓上?！?p> 說完，便立刻帶幾人出營帳往陣前去。過不多久，果然中路大舉前壓，原本用作奇兵的那隊指揮使則重新打散回陣中。守敵見勢，亦未退縮，反倒加厚前陣。兩陣逐漸接近，枚泉忽然打出手勢，幾聲傳令下去，前陣遂止步，并蹲下身去。后陣跟著上前，各自從背上卸下小黃弩。腳踩弩弦上勁，裝填上弩矢，單膝跪地，兩手據(jù)住弩臂，單目瞄準望山，數(shù)十把小黃弩齊齊朝向敵陣。五盟那邊似已有所準備，敵陣前后開始豎起盾牌。此時，前半弩陣齊射，轉(zhuǎn)眼之間，約莫三十多支弩矢或正釘上盾牌，或由縫隙間刺中來敵，微微擾亂了敵陣。前半弩陣射罷，即刻由陣中間隙后退，后半弩陣同時前進至前半弩陣位置，而后依令再度齊射。如此反復(fù)幾輪過后，敵陣漸有些吃不住，幾處地方明顯亂了起來。枚泉起身，再度打出手勢，前陣隨即端起長兵，跟隨枚泉幾人朝敵沖殺過去。只是五盟并非烏合之眾，其陣中幾個指揮迅速出頭穩(wěn)住陣勢。幾步之后，敵陣便不再后退，反倒也于陣前伸出一些長兵。兩陣接戰(zhàn)之后，枚泉身后，長兵密集突刺，卻因顧忌敵陣伸出的那些長兵，不敢全力前沖。以致敵陣雖處弱勢，卻可穩(wěn)步緩?fù)恕?p> 退至夾口跟前，敵陣忽地快步后撤，枚泉身旁亦有人高聲提醒。枚泉循聲抬頭望去，原來夾口兩側(cè)不知何時已多聚起些人來，再看周圍堆起的石塊，分明是想著一并砸下許多石塊，令身后隊伍無可躲避，方才敵陣退卻實是在誘敵。一抬手，枚泉急令隊伍止步，并教身后打出旗語。跟著，夾口兩側(cè)便喊殺聲大作，兩個指揮同時領(lǐng)著人朝夾口上方強攻過去。守敵自然不能視而不見，急忙順著斜坡推下石塊。見石塊滾落下來，兩側(cè)隊伍后退散開，以躲避石塊。而后，繼續(xù)叫喊著強攻。守敵見狀，唯恐真讓兩側(cè)隊伍沖殺了上去，便派了更多人手去推落石塊。看出有此變化，枚泉立刻揮動全陣前壓。高處守敵開始自兩側(cè)朝夾口中間推落石塊，只是因被兩側(cè)的沖殺拉住了好些人手，朝中間推落石塊的便少了。如此一來，落石雖能砸向陣中幾處地方，卻不足以將陣面大部砸亂，以阻擋其前進之勢。且因同樣懼怕被落石砸中，夾口之下的守敵亦不敢全力反攻向前。進不能進，亦不敢進，心氣漸漸地散了。
與此同時，夾口一側(cè)背面似有了異樣動靜，這一側(cè)的落石也隨即明顯少了些。原來是迂回包抄的那一隊竟有人接近到了夾口那一側(cè)的高處，致令高處守敵一時間忽然慌亂起來。不得已分心忙于防備，推落石塊的人手便少了不少。其實，這一隊人起先偷襲并不順利。敵之營盤本就布置得當(dāng)，接戰(zhàn)之后，更是發(fā)覺其實乃外松內(nèi)緊，一處地方遭襲，各處守敵迅速來援。過不多時，一隊人竟隱隱陷入被圍之勢。領(lǐng)隊不敢托大，速令全隊背山緩?fù)耍呁诉吔Y(jié)成戰(zhàn)陣以阻敵。戌甲使的是長兵，與另十?dāng)?shù)人一道立于戰(zhàn)陣最外。聚集之?dāng)畴m眾，眼見對方戰(zhàn)陣已成，也不敢輕易上前，一時間雙方相持起來。若敵也有弓弩之類可用，戰(zhàn)陣不難破解。可五盟此行萬沒料到會打到西北地界，便未如獨立山這般帶足弓弩箭矢，以至于無術(shù)法及靈器可用之時，對上戰(zhàn)陣頗有些無可奈何。
夾口正面卻不知這些情形，聽見兩聲響箭，便按約定開始強攻。原先還指望這一隊策應(yīng)正面，誰料到正面攻得猛，竟反過來算是給這一隊解了圍。包圍之勢漸漸薄了，顯是抽了人去防守正面。領(lǐng)隊見狀，吹出一聲口哨，戰(zhàn)陣隨即變了變。原先是平滑月牙形狀，變成了錯落鋸齒樣子。齒尖幾人據(jù)短兵作守勢，齒槽幾人則端長兵作攻勢。見戰(zhàn)陣緩緩前移，對面之?dāng)嘲崔嗖蛔?，幾處同時圍殺上來。這時，齒尖驟然自間隙內(nèi)收，反成了齒槽，而端長兵的幾人猛然殺出，卻成了齒尖。這一下子其實是賭，好在齒尖戌甲幾人擺出搏命架勢，真把對方嚇退。領(lǐng)隊亦預(yù)先盤算好了下一步，大喊一聲，領(lǐng)著陣中幾人作勢要朝敵營身后方向殺去。最外齒尖及齒槽幾人互相左右對視一眼，先穩(wěn)住不動，而后猛然與領(lǐng)隊反向殺出。齒尖幾人以長兵掃退面前之?dāng)?，齒槽幾人則各持短兵，另結(jié)成一陣，趁敵陣不及復(fù)原之際，陣頭指向夾口一側(cè)堆放石塊處，迅速沖殺出去。剛有敵出陣阻攔，便被幾桿長兵逼退。此時，成了幾人小陣在前，戌甲幾人持長兵在一側(cè)身后緊跟護衛(wèi)，領(lǐng)隊及剩余之人尾隨斷后。圍攻之?dāng)畴m眾，其大部卻被與小陣隔開，每每只有兩三人與小陣迎面相撞，也次次阻擋不住。小陣在前破敵，戌甲幾人跟進掃開破口，其余人緊跟在后，敵陣就如斷木一般被生生劈開。
一斧劈到了底，夾口那邊自然要慌。見小陣幾人一氣殺到夾口一側(cè)腳底，頂上竟分出人手來朝幾人推落石塊，這就又分走了正面壓力。正反兩面皆想阻擋，便是都擋不住。正面自不消說，排盾強攻，眼看著就步步上去。反面則是小陣即刻散了，陣頭及兩翼幾人前后左右拉開來一齊朝上沖，陣尾那人則緊跟在身前一人的身后。落石不停滾下，陸續(xù)有人因閃避而落下身位。及將至高處之時，只剩兩人前后緊跟著一馬沖在最前。危險已在眼前，落石自然多朝二人砸去。此一剎那間，緊跟在后的那人突然閃身出去，躲過集中砸來的一波落石。此時，眼前一片開闊，那人幾步前撲接著翻身一躍，便已殺到跟前。雖只一人殺到，這一下卻徹地打滅了高處守敵的心氣。饒是其人數(shù)不少，卻棄了周圍所有，皆沿著夾口內(nèi)側(cè)爭先朝下奔逃。這一側(cè)高處陣地竟被一人奪占！
所謂兵敗如山倒，既已倒了一半，另一半自不必說。過不多時，夾口兩側(cè)皆被奪占。見大勢已去，夾口下方之?dāng)城覒?zhàn)且退，拔營離去。接到消息，中央營帳那邊急令不許追趕，遣后陣駐扎夾口，盡速修整各處破損，并讓前陣退回休整，以備迎戰(zhàn)將至于此的五盟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