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懷安驚變
四架齊賓，天色尚明，毓縷樓前便高懸起兩挑風(fēng)罩子，用娑羅樹制成的桿，綴八條六十四顆珠串，寶傘樣式，卻又不是佛教尋常的寶傘華蓋，其內(nèi)嵌小鈴鐺，遇風(fēng)則響，玓瓅鏘然，勝過梵音?；菝袼略O(shè)先從東城更道到西城更道安排了十八僧人沿街潑灑凈水，誦經(jīng)引眾，皇家特設(shè)司僧道，從旁協(xié)理。多有商家在門口搭佛臺供香，民眾們也鋪設(shè)愿案，供放香果。辰光是晚，夕霞才皺，竹司時辰漏了一滴水，方有人擊鼓報知，酉初已到。滿座壓聲，目目盼望，高羅二人吩咐挑起簾子，也向欄桿前攀，便見底下臺子擁簇著侍女，搬抬上去各式樂器，有前朝金陵李娘子的棲鳳琴，南江宋妃的玉試天青，上庸宮廷的朱漆小鼓，皆為珍品。樂器安好，七巧便上臺，有牙板領(lǐng)聲，起奏《安時》。
羅沉一門心思放在這些樂姬身上，而高屹時不時地看向?qū)γ?，伯岳侯等人雖專心于曲子，但高屹還是能覺察到江廣寧的眼神在捕捉他們兩個人。
收回眼神，放下杯盞，江廣寧即輕聲道：“侯爺，宮里也出來貴人了?！?p> 原來他一直打量的是二位公主。伯岳侯自然也看見了她們，于是道：“不妨事，她們出宮必定有人暗中保護?！?p> “只是此地人多眼雜……”江廣寧心里還是多有擔(dān)憂。
伯岳侯心里也是盤算了一陣，當(dāng)即道：“你去吩咐外頭的侍衛(wèi)，警醒起來，如有意外，立即看住毓縷樓四周，以防萬一?！?p> 江廣寧當(dāng)是離席，出去吩咐了。待等出了門，和侍衛(wèi)互通一番，正打算回身進去，忽然不遠處的懷安坊傳來一聲悶響，似是什么倒塌的聲音。而后一陣騷動，不少民眾因此震驚，面面相覷，都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江廣寧立時察覺不對，連忙命令著侍衛(wèi)：“快將此樓圍住，嚴守門窗，”繼而對另外幾人道，“你們再去前面看看，見到可疑之人，務(wù)必拿下?！?p> 這東都，許久沒有這種事情發(fā)生了。
侍衛(wèi)們得令便將此處團團圍住，江廣寧立刻又喊過來馬僮，讓他速速趕奔京兆尹處報知。江廣寧眼疾手快，沿途拉住了一個從懷安坊方向走過來的僧侶，急問道：“前面是怎么了？”
僧侶面色淡然，一副渾不知的模樣，慢慢答道：“何處是前面？”
江廣寧心里發(fā)急，卻不能怪責(zé)他，又道：“懷安坊。”
僧侶回首看去，但見天邊似有青煙，方開口道：“是那里啊?！?p> “可真是發(fā)生了什么？”江廣寧眉頭緊蹙。
這僧人眼神忽然由虛轉(zhuǎn)實，看定江廣寧，一字一頓道：“火禍而已。”
——————————
“這曲子真無趣?！备咭僮越瓘V寧匆匆離席之后，便開始專心聽曲子，不想實在是欣賞不來。
羅沉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樓下，倒是很沉醉的樣子，他一壁聽著高屹的話，一壁應(yīng)著：“確實不怎么好聽，但是這支曲子寓意很好，安定時節(jié)，四境太平，”話到一半他回頭看向高屹，“你聽到什么了嗎？”
高屹揚耳用手攏音，仔細聽了聽，除了樂器之音與嘈雜的人聲，什么也沒聽到，堅決地搖了搖頭，“沒有啊?！?p> “不對，”羅沉穩(wěn)了穩(wěn)心神，“方才鼓聲起時，有異動，像炮竹聲?！?p> “那必然只是鼓聲了?！备咭贈]放在心上。
羅沉皺起眉頭，心里起疑，難不成還真是自己聽錯了？只不過那鼓聲之中，的確有奇怪的聲音，同樣低悶，甚至還聽得耳朵發(fā)癢。他心里細細思想時，眾樂暫歇，唯簫聲貫耳，正此時，又聽得一聲悶響，他立時敏感地站了起來，高屹也瞪大了眼睛。同時起身的，還有伯岳侯等人。
“這是什么聲音？”樓內(nèi)眾人立時慌亂起來。
“哎呦，別不是樓塌了吧！”
“是走水了吧！”
樓內(nèi)四周突然有幾人搶喊起來，人心頓時惶惶不安，緊連著又是兩三聲震天響，眾人只覺得腳底下的地也在發(fā)抖，這聲音越聽越像是焰火炸在耳邊一般。于是紛紛起身，要逃離出去。高屹忙也跟著站起來，問道：“羅沉，這是什么聲音？”
羅沉搖了搖頭，但篤定道：“不知道，還不到戌時，不會是焰火?！?p> 高屹又看了一眼對面，卻不見伯岳侯等人的身影，于是道：“伯岳侯他們也不見了?！?p> 羅沉聽了這話才想起來，隔壁便是兩位公主，便一步搶出屏風(fēng)，來在旁邊的屏風(fēng)外，大聲問道：“二位公主可好？”
此時毓縷樓內(nèi)已然是亂作一團，底下的客人們紛紛爭搶逃離，就連樂妓也都棄器而逃，此時間外面的響聲還在繼續(xù)。一聲強過一聲。麗華與麗瑯二人怔在原地不知所措，但也聽到了羅沉的聲音，麗華強按定慌亂之心，應(yīng)答：“還好，只是不知發(fā)生了什么?！?p> 羅沉看著四周亂哄哄的人群，眼見著樓下是走不通了，又顧忌著兩位公主的安危，便道：“恐怕是附近的焰火看管有疏忽，走了水以致焰火燃爆，二位公主不要擔(dān)心，請隨我走?！?p> 麗瑯也是看見底下已經(jīng)是一鍋粥樣，當(dāng)即把住了姐姐的手，勸道：“阿姊，底下走不通了，咱們且跟著他們?！?p> 麗華點了點頭，吩咐身邊跟著的女官：“把紗巾拿出來，我與三公主遮面?！焙迷谶@女官沒有慌亂手腳，將紗巾交予兩人，待遮住了面龐，才起身出了屏風(fēng)。
彼時，羅沉與高屹都已經(jīng)候在外面。二人先是略略見禮，麗瑯便打斷了他們，忙問道：“下面走不得了，你還有別的出路？”
羅沉鎮(zhèn)定著與她們道：“上頂樓，有一連檐道，可到后面的翅樓去，再走后門就出去了?！?p> “頭前帶路?！丙惉槾笫忠粨]，羅沉與高屹便在前引路。從一旁的樓梯又上了兩層，到了頂樓。此處早已無人。
“沒想到你還知道這條路?！丙惉樃诤竺娌唤涞?，“都說你羅沉不學(xué)無術(shù)，今日一見，倒不是個庸庸碌碌之輩?！?p> 麗華倒是不解，遂問：“你怎么得知他是羅沉？”
羅沉自己也是吃驚，高屹也道：“我適才并未對二位公主提起我與羅沉同行。”
麗瑯輕輕笑了笑，愉悅道：“誰不知高家公子與羅家公子形影不離，無須細想也知道，這位就是羅大監(jiān)的長子羅沉?！?p> “原來如此。”麗華也明白過來。
“前面便是翅樓的大門了?！绷_沉有意岔開話題，眼奔著面前的一對漆門而去。四人來在門前，卻發(fā)現(xiàn)，這門已經(jīng)被鎖死了。一把大扣子母鎖牢牢掛在門上，上頭還刻有一行字，寫作“汝自本證其元”。
“有些年頭了?！绷_沉抬起鎖來一看，是非常古樸的鐵鎖。
麗瑯有些著急，即問：“這可怎么辦？”
“原路折回？”高屹在旁小聲問了一句。
麗瑯附和道是，而麗華轉(zhuǎn)頭看了看，又輕輕推開一旁的小風(fēng)窗，聽見了民眾的爭吵聲，還有孩童的哭鬧，總而言之，一派混亂?！罢鄯挡怀闪?，外頭街上也鬧了起來，想必門口是堵住了?！彼?zhèn)定道，“看看能否撞開這把鎖?！?p> “不成，這門把手是穿貫兩面，澆鐵鑄成，書中記載，這是鐵穿山門，前朝多在密室處用此門，而子母鎖也是三宗時期，南蜀審按公所創(chuàng)，得用三把鑰匙一一解開?！绷_沉看著這把鎖，陷入了沉思。
從前，他和高屹也從此處走過，并未見此處的門上鎖，今日確實奇怪。此時，尚不知外頭的情況，如果下面有什么歹人的話，便是沒有回頭路，可這把鎖也難以解開。
羅沉心里思量許久，他迫切地想找到出路，耳邊聽著嘈雜的風(fēng)聲，他需要沉思，但是民眾的喧嘩、身邊人的焦躁、來回踱步時腳底踩踏木板的聲音，以及，兩位公主身上的環(huán)佩相擊之聲。
“等一下?！绷_沉猛然回神兒，“可否借我簪子一用？”
在場三人原本還有些焦心，忽然聽得羅沉這一聲，都有些愣住，還是麗華從頭上摸下一支海棠花的雙股釵遞給了羅沉?！棒⒆涌峙绿至?，雙股釵細一些，你看看能不能行?！?p> 羅沉接過來之后，凝視著她看了許久，待她松手，才鄭重道了句：“多謝?！?p> “這能行嗎？”麗瑯在一旁看著，總覺得心里不踏實。
高屹方道：“你們放心吧，這小子跟我阿姊學(xué)過幾手，這種機關(guān)一類的東西還難不倒他?！?p> 麗瑯聽后更是大喜，她心里本就十分仰慕高青齡，聽聞這話，欣喜道：“你阿姊還會機關(guān)術(shù)？”
“那可是，海大師親自傳授的，她都能自己做三變機呢。”高屹揚起臉來，滿是驕傲。
麗瑯深深贊許道：“想不到高大小姐除了詩文精通，還有這般能耐，真當(dāng)?shù)闷饢|都女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