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雨露被落葉分割散布,路邊凋零的花瓣一片片隨風(fēng)漂浮,遠(yuǎn)處綿延的山脈輪廓,在幾朵彩云的磨合下,更顯時間消逝的痕跡。
那棵無名公寓外的老樹,腐朽的枝干逐漸斷裂主體,綠葉也沒剩幾片。
踏著急促的濺水聲,海東走進(jìn)了滿是灰塵蛛網(wǎng)的公寓樓內(nèi)。他來到了熟悉的門前,用力敲擊,過了許久,門才在一聲震響中打開。
刺眼的光線射進(jìn)屋內(nèi),照耀于站立在海東面前的男人。海東確認(rèn)般看了看手表,一臉的驚訝袒露而出。
“林兄?”
“有什么事嗎?”
“不對啊!你應(yīng)該還在睡覺才算正常!還有,這身打扮,你這是要去約會嗎?”
海東掃視著他那身正經(jīng)裝扮,肯定精心準(zhǔn)備過。
“我這樣很奇怪嗎?總之,你是要站在門口說話嗎,進(jìn)來吧?!?p> “哦...我今天是來邀請你...”
“小心點?!?p> 談話間,海東被腳下的物品絆住打斷了思路。跟隨著林夕的步伐,海東輕松地穿梭過了雜物,欲言又止。周圍堆滿的東西占據(jù)了房間的大部分空間,這又使得他多了一點疑惑。
收拾了來回出路的林夕指了指唯一空出的書房,示意他去里面。當(dāng)他在書桌前坐下后,卻不經(jīng)意間看到了一本精致包裝的粉色日記本。
“你要搬家嗎?林老弟?”
“差不多。對了,接著說吧,你找我什么事?”
說著,林夕從一旁倒來了兩杯熱氣騰騰的咖啡,他將一杯放到了海東面前的書桌上。
“我是來請你看球賽的...就在今晚七點,你也知道,我們月底就畢業(yè)了,所以說,這是我的最后一場球賽了?!?p> 林夕當(dāng)然知道離別的時間將近,只是看他的樣子,心事重重,另有隱情。
“抱歉啊,今天中午我就打算離開了,所以,看不了你最后一場球賽了?!?p> “啊?林老弟,你是要去流浪嗎?”
“昨晚那幾年都不聯(lián)系的兩人突然跟我說鄉(xiāng)下的外婆病倒了,無人照看...小黛赴外做學(xué)術(shù)研究,我也想空出些時間回鄉(xiāng)調(diào)理。”
書桌前的老舊窗外,似乎訴說著歷史,旁邊的疊疊文稿,都堆積著昔日。雖然算不上安慰,但海東還是想讓眼前的年輕人看開些。
他點了點頭,默認(rèn)了林夕的苦衷。
嘗試著換開話題,海東注意到了桌上日記底下壓著的文稿,上面被涂改得看不清字樣,唯有一點沒變,那是林夕寫給鹿小莞的。
“你還留著嗎?”
“今天整理家當(dāng),又翻出來看看。沒什么別的,只是銹跡斑斑的紙張,總能讓人聯(lián)想到從前。你說,當(dāng)初我為什么要寫書給她讀呢?路人看來,那不過就是普通的搭訕而已,而我現(xiàn)在覺得只是自我滿足?!?p> “當(dāng)初的你和現(xiàn)在的你又有什么不同,只不過對于你來說活得更有意義。人總會找到屬于自己的生活方式,只不過你現(xiàn)在迷路了,而我也迷路了。你覺得未來...是什么樣的?”
林夕若有所思的看向窗外,凝望著遠(yuǎn)處昔日的舊景。
“我也不知道,但是,當(dāng)關(guān)系遞鏈之后,未來就非你我二人能夠決定?!?p> ——————
天外初晴更顯朝氣,城市的活力絲毫沒有被秋末帶走,告別林夕之后,海東朝著校園走去。
周圍的花鳥毫無入眼的必要,因為他在思考,那是荊倪幾天前問他的問題。
“馬上就要畢業(yè)了,迎接我們的未來會是什么?”
迎接他們的未來是什么?畢業(yè),是分別,是道路分開為岔口。
“林夕,那時候你跟我說,要是只是單純的樂趣至上,而心生好感的兩人,自己還是不要主動為好。荊倪怎么想的,我們可能就此分開,是否我們的這份感情也會就此斷裂?那我一路上與她走來的時光還有何等意義?不能辜負(fù)荊倪,如果她也只是因為這段時光的需求,那我也只好接受分別...”
他想起在鹿小莞婚禮的那天,荊倪深情的看著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場景。他記得荊倪的目光始終未移動過交換戒指一刻。正當(dāng)他走入櫻芬大道時,突然被路邊沖出的人影打斷了思緒。
“嘿!阿海,發(fā)什么楞呢?”
“小天,好久不見?!?p>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個身材相差自己不多的年輕人。身背肩包,右手拿著一杯咖啡。
“好久不見?!?p> “你在這里干嘛,不去訓(xùn)練,比賽輸了可別哭哦!”
“我們球隊就出來轉(zhuǎn)轉(zhuǎn)環(huán)境,訓(xùn)練要中午才開始,我在等隊長呢?!?p> “這樣啊...”
海東順尋著小天身后的小巷望去,那是一家名為“CAT”的咖啡館,而他突然注意到了一個疑似荊倪的人,朝著里面進(jìn)去。他二話不說,揮手告別小天后,便尾隨而去。
“荊倪不是在圖書館門口等我嗎?”
推開那道厚重的木框玻璃門,他確定了,坐在角落一旁的,正是荊倪...和一個陌生的男人。
看她似乎與男人有說有笑,莫名的,一陣憤怒涌上海東心中,但他似乎在忍耐,找了張單人桌坐下。點了杯飲料,打算繼續(xù)觀察。
男人還好猥瑣不到哪去,也恰巧有幾分英俊。
“那個是荊倪朋友吧?不可能啊,她跟我說過只有女性朋友。是同學(xué)吧?不對啊,她總是第一個出班級門,大部分時間要么就是和我待在一起,要么就是獨自行動。是家人吧?大錯特錯,她不是生活在孤兒院里的嗎?難道,她是騙我的?不!這一切都是她計劃好的?校內(nèi)的時段是我,校外之后就是那個男人。我堂堂叱咤情感這么多年的人,竟然會被一個女人如此算計,難道,這就是上天對我的...”
Twinkle、twinkle、little、star...
瞬時的手機(jī)鈴聲,中斷了他的胡亂猜想。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卻發(fā)現(xiàn)那是荊倪打來的,而聽聞鈴聲,荊倪也注意到了這邊。
慌張的海東脫下了外套,在自己身前遮遮掩掩,想要蒙混過關(guān),可當(dāng)他想要拿起桌上的飲料時,他握住杯子的手卻被另一只溫暖纖細(xì)的手捧住。
“你躲在這里干嘛啊,小海?!?p> 此時,他顫栗的手慢慢地放下了外套,而荊倪就站在他面前,男人還坐在原位朝他舉杯示意。
“這是我要問你的吧!”
海東一轉(zhuǎn)攻勢,放下了杯子,氣勢洶洶的從位子上站起,一把將嬌小的荊倪拉入了懷中。
“你干什么??!”
在公共場合被強(qiáng)行懷抱的荊倪,一臉的羞澀,暈紅的兩頰,總想著從海東手臂下抽出雙手遮掩。
“那個男人是誰?”
“一個朋友?!?p> “你之前跟我說過你只有女性朋友的!”
“說來話長...”
見海東急于求知的眼神和異常憤怒的感覺,荊倪顯得有幾分失望,她從海東手臂中逃出,朝著他搖晃著手中的手機(jī)。
“我本來是想打電話告訴你,我在‘CAT’等你的?!?p> “快告訴我,那個男人是誰!”
“你今晚會見到他的。你對我生什么氣嘛!”
“你為一個外人遮掩,我這樣能不生氣嗎?”
“你從月初就開始變得很奇怪了,越來越急躁?!?p> “我...”
男人見他倆一直在爭辯,就只好走到海東身邊,牽扯兩人。
“你好,你是落日大學(xué)籃球校隊的隊長——海東吧,久仰大名?!?p> “你是誰!”
海東還是一副沒有平息的表情,要不是公共場所,早就挖出他的心看看是好是壞了。
“我叫綽希,是海濱大學(xué)籃球隊的新任隊長,今晚的比賽請多指教?!?p> “你們學(xué)校換人了?我記得前年不是大冬嗎?”
“大冬前輩獲得了國隊的資格,先人一步了?!?p> “...你和荊倪認(rèn)識?”
荊倪則是不情愿的嘟著嘴,扭頭不想理會海東。
“我和荊倪從小就認(rèn)識了...”
“哼!這種人不需要跟他解釋的太詳細(xì)!”
一聽荊倪這么一說,海東一時來氣,雙手掐住了她的臉蛋來回揉捏。
“好痛!臭海東,拿開你的臟手!”
“你要是早說你們從小就認(rèn)識,我能這么疑神疑鬼嗎?”
“討厭!一看你那副樣子我就懶得跟你解釋!”
“你還上臉了?”
綽希沒有繼續(xù)待下去的理由,便朝荊倪富有言外之意的告別,而海東只是順帶一提。
“荊倪,可別走丟了哦?!?p> 帶上還在門口等自己的小天,綽希離開了咖啡館。過了好些時刻,荊倪和海東才停止了鬧騰,一同前往之前相約好的餐廳。
——————
海東過意不去,怎么就突然冒出個青梅竹馬了?荊倪之前也沒有向自己提過,這到底是怎么回事。越想越會陷入糟糕猜想的海東,決定還是刨根問底。
“小倪,之前我怎么沒有聽你提起過綽希?”
“沒有嗎?似乎是忘記了吧?!?p> “好敷衍啊,到底怎么回事嘛,說清楚啊。”
荊倪倒是不想理會他,鑒于還在生剛才的氣,她走在海東前面,回答也只是應(yīng)付了事,只不過,她突然想問海東一個問題。
“我說,你考慮好未來了嗎?”
未來是什么樣,海東可還正打算慢慢想呢,難道這不是取決于荊倪嗎?說到底他還是在意荊倪的想法又不好言語,算了,現(xiàn)在他只想弄清楚綽希的身份。
“你別扯開話題,我在問你綽希呢!”
走在白橋,回眸看見海東略帶認(rèn)真的荊倪,一下子鼓起了臉蛋,堵住了他的腳步,這樣又避免不了一場爭吵。
“什么叫我扯開話題,你還不是,你有好好回答過我的問題嗎?綽希綽希的,你還不是只會找理由!”
“你不好好的跟我解釋清楚,我怎么回答你的問題??!”
“綽希重要還是我重要??!你分明就只是想渾渾噩噩的度過這幾天,到了月底,就一拍而散!”
“我渾渾噩噩?我這幾天可是拼命在做球賽的準(zhǔn)備??!我哪有什么時間去思考未來!你考慮過我嗎?”
“...臭海東!你就走吧!有多遠(yuǎn)就走多遠(yuǎn)吧!”
眼淚欲下的荊倪,奮力拿出了在包內(nèi)的一個香囊,朝著海東臉上扔去。
“這是什么!不要隨便朝我扔?xùn)|西啊!”
“離別的禮物!”
那是一個由各種顏色穿插繡成的香囊,上面還畫著一個月牙。
她朝海東比了個鬼臉,揮手抹去了眼角的淚水后,便朝著自己的公寓跑去。
“哎!不是說去餐廳嗎?”
“你愛去你就自己去吧!”
白橋上獨自站著面朝海灘的海東,無能為力的只能看著荊倪離去背影,他此時能夠抓住的,也只有剛才瞬間拋向自己的離別禮物。
他小心翼翼地將香囊收進(jìn)了口袋,眺望著遠(yuǎn)處的海平面,掛立在頭頂?shù)奶枺拖褚雇碇换\罩自己的路燈,如此的充滿落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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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還為剛才的提問束縛,他沒有給荊倪打電話,也沒有去公寓找她,他認(rèn)為,自己本身并沒有錯,思考未來什么的,太過超前了?,F(xiàn)在,只要留給荊倪充足的思考時間,自己就會得到答案。
只是,當(dāng)他伴隨著明亮的聚光燈踏入球場時,熟悉的觀眾席上,卻缺少了荊倪的身影。
她怎么會沒有來呢?發(fā)生什么事情了嗎?不會有事吧?
突然迸發(fā)的煩惱纏繞著他的思想,他發(fā)現(xiàn),他無法將注意力集中比賽上,完全的困惑都在猜想著,那個女孩的現(xiàn)在。
黯淡的場外布景,每一拍球擊打地板的響音,吵鬧的歡呼聲,都在提醒著他的心率,終究還是他的錯嗎?
比賽最終以失敗告終,無心完成最后儀式的海東,拿起椅子上的外套,便急促的穿過人群,沖出了球場,這不禁引起了綽希的注意。
他慌張地拿著手機(jī)撥打荊倪的電話,可是并沒有人接聽,他急速的跑向荊倪所在的公寓,當(dāng)他經(jīng)過白橋的時候,卻被綽希攔住了去路。
月光躲過黑云的遮蓋,照耀著地上的兩人。
“你別做無用功,她現(xiàn)在正在面對很重要的事情。”
“臭小子,你在說什么!讓開,別攔著我!”
“我說了,她現(xiàn)在有很重要的事情。”
“讓開!我可沒有耐心聽你亂說!”
“你了解她多少!她難道沒有和你說過她的父親嗎?”
“她的父親?她不是孤兒嗎?生活在福利院...”
海東從未聽荊倪提起過自己的父親,這使得他完全失去了前進(jìn)的意義,他的困惑寫滿臉上。
“所以說,你也該去了解她啊!她現(xiàn)在回海濱市了,處理關(guān)于她父親的事情,聽說是在獄中抑郁而終,那種人活著也只會痛苦一生罷了。”
“獄中?逝世?”
“我沒法跟你解釋的太詳細(xì),不過,我知道前輩馬上就要畢業(yè)了,你也該考慮往后了,每件事情都值得認(rèn)真考慮,就像今晚的比賽,雖然對于前輩來說這是無關(guān)緊要的一場比賽,但對于我來說卻很失望!”
綽希嘆息,拎起了放在地上的背包。
“前輩,后會有期了。”
海東呆呆的站在月色中,仿佛世界的黑色都包裹著自己,只顯無知孤獨。他失落無比,卻又毫無反擊的余力,只能在黑夜的陪襯下,承認(rèn)自己的自私、渺小,回頭仰望著從校園球場散射的聚光燈,后悔終將成為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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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shù)日迷離恍惚的海東,終于在畢業(yè)的最終時刻,得到了荊倪的回復(fù)。他借此機(jī)會,在傍晚時刻,將荊倪約到了相約的餐廳——Bifurcation。
Bifurcation位于落日街道穿插兩路的中央大道,是一家人氣較旺的法式餐廳。
他完美的準(zhǔn)備好禮服,本想著提前一個小時就到餐廳,但當(dāng)他推開華麗裝潢的玻璃大門時,穿著禮服的荊倪早就在預(yù)定好的餐桌前等待,靜靜地喝著所剩無幾的紅酒,目光瞥向玻璃窗外的海景。
雖然荊倪提前一步,但還是按照安排進(jìn)行。他進(jìn)門,拿給了前臺服務(wù)員一些小費,對他小聲交代要事后,服務(wù)員便朝著位于餐廳正中央的鋼琴師揮手,原先優(yōu)雅的曲目伴隨著弦弦降調(diào),變更為了G弦上的詠嘆調(diào)。
餐廳頓時淪為一種深情的氣氛,每個人都只關(guān)乎自己眼前的那位,外界的一切都是浮華,對方的眼中就已經(jīng)包含整個天堂。
踩著音符,穿過散布的桌椅,海東走到了荊倪的面前,可是她還是面朝外界。
“這位小姐,為何如此不愉快?”
他禮貌的在對面坐下,不過荊倪根本沒有半點想要回復(fù)的意思。
“看你也沒有想要迎合我的意思,那今天就當(dāng)作最后的分別吧?!?p> “好呀,你這么提議我高興還來不急呢。”
荊倪轉(zhuǎn)回了面孔,她精致的妝容已被眼淚劃破。
海東假裝毫不在意的從口袋中拿出了那個香囊,隨手扔到了荊倪面前。
“這個你就拿去吧,我不需要!”
“...好??!”
荊倪的嗓音略顯顫栗,當(dāng)她就此伸出小巧的左手,想要拿回香囊時,海東卻突然用雙手壓住。
“你干什么!”
“我也有禮物要送給你?!?p> “放手?。 ?p> 荊倪嘗試著用力拽出,她搖晃著手臂,始終沒有任何效果。
“不過,既然到最后了,你不想聽聽我對未來的回答嗎?”
“不要!不想聽!你再這樣我就回去了!”
“那好吧?!?p> 海東松開了雙手,朝著旁邊的服務(wù)員打了個響指,示意著就餐開始。
“好疼,你朝我手指做了...什么...”
時間定格的時候,荊倪一直盯著那枚在自己左手中指閃閃發(fā)光的戒指,旁邊的小提琴手演奏的曲目,格調(diào)也因此被埋沒。
“雖然那只是一顆水晶,不過我保證正式場合一定會是鉆石的?!?p> 荊倪只是對于驚喜還沒有緩合,不過,眼淚倒是最先回應(yīng)。
“別哭啊,難道是不愿意嗎?不愿意也不可以,你只屬于我一人,知道嗎?在哭,公主就要變成灰姑娘嘍?!?p> 他安慰著眼前的荊倪,拿起了一旁的手帕,輕輕地為她沾取顆顆淚水。
“最討厭你了!”
“未來還是應(yīng)該認(rèn)真考慮的,不是嗎?”
周圍傳來的掌聲跟隨著音律被風(fēng)卷出窗外的海面,遠(yuǎn)處的海水潮漲潮升,漆黑天空的一輪明月,如今也勝任不了從底下發(fā)出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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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你送我的香囊里面裝得是什么,一點香味也沒有?!?p> “那是桔?;?!”
“怎么會沒有香味?”
“要好好聞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