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第二回(沒寫錯)
上京城緊南邊的郊區(qū)又做半山廟,廟里頭有和尚有姑子。和尚住西院,姑子住東院,北邊有城里頭頂大的講經(jīng)堂,南邊兒是施主富貴家做功德的風水寶地。
正月里剛過完,廟里頭來了兩件兒天大的功德。頭一件是城里頭爾朱老爺?shù)那Ы鹋艿剿吕飦砬逍?,說好聽了是清修,實則就是代發(fā)出家。誰也鬧不明白她怎么好生生的小姐不想做,非得上這深山老林里當姑子。
據(jù)說他們爾朱氏祖上是跟著北魏君主開疆拓土的功臣,世代榮光,一直延到這民國年間。
爾朱老爺愛臉面,花了大價錢不許將此事聲張。因此除了住持和大師傅,沒人知道爾朱小姐的真實身份,只道是個清秀可人的漂亮姑娘,頭一天就得了法號覺明。可是沒人這么叫她,老一輩的和尚姑子各司其職,剩下十幾歲的男男女女在一堆兒都打趣著喚她小娘子。爾朱桃總是淡淡的應下,一副全然不放在心上的樣子。
此為其一。
這第二件,是小娘子來了不足半月,又住進來一位軍閥總長。說是家里頭主母的身子一直不好,想親自為她祝禱進進孝心,望她老人家能長命百歲多福多壽。巧的是,這軍閥也是個復姓:亓官,單名一個有。
亓官有見著覺明時,哦就是爾朱老爺?shù)膸Оl(fā)千金——爾朱桃,她正跪坐在佛堂里聽師傅講經(jīng)。不同的是,旁人總會東瞧瞧西看看,要么身子歪了,要么腿腳酸了,總要動動這兒撓撓那兒。大師傅雖不動,但佝僂,因此獨她繃直了背,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經(jīng)書,雙眼好似定在了紙上。顯得格外清冷,甚至格格不入。
富貴人養(yǎng)著的寺廟,見不得人的勾當也總歸更多些。膽兒大的和尚姑子,背地里過著夫妻般日子的也不在少數(shù),知道的不過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唯她透著認真,格外惹眼。
“哪兒來個帶發(fā)修行的姑娘?”
“總長,這是爾朱老爺?shù)男∨畠海皟翰艔奶旖蚋刍貋?,沒聽說。爾朱小姐正月里沒出年就鬧著要出家。他們四夫人還是求了咱們老太太才把她送到這兒來,沒依她自己跑到什么不知來頭的廟里去?!彪S行的副官說。
“好好兒的姑娘,有什么想不開,非要出家?!?p> “這……我也不清楚……總長,大師傅還等著咱們呢?!?p> “走吧?!?p> 第三回
晨起,姑子打姑子家的水,和尚灌和尚家的缸。
覺明挑著擔子繞到后山。她起得格外早,因為力氣小,一回只能挑半桶水,來往的次數(shù)比旁人多上許多。
費勁兒揪著麻繩將水桶從井中提起,倒出一半在另一個桶中,再架著擔子幽幽返回廟里。
年幼的小尼姑系著扣子出門來解手,瞧見覺明舉起水桶倒進八分滿的水缸,見她又往后山去,勸阻道:“小娘子,水已經(jīng)夠用了,回屋歇歇吧?!彪m說規(guī)矩是把缸蓄滿,可事實上有個八分滿便足夠了。
覺明笑著點點頭,轉(zhuǎn)身挑起擔子還是往后山去了。
鐘響,亓官有穿戴肅穆走進佛堂,目不斜視,卻在進門的霎那間瞧見了衣著平常的爾朱桃,雙頰有些紅,不知是不是凍的。光亮的發(fā)掖進僧帽中,低眉順目。
“功德不分大小,施主在小寺清修,我佛必定保佑施主心想事成。”
“多謝師傅。”亓官有微微欠身回禮,大師傅正好擋住他的視線。
一場法事做了將近兩個時辰,可若是亓官有不曾看錯,爾朱桃應是一動未動,連抬頭張望一下也沒有。腰不疼?腿不麻?亓官有好幾次想打斷進程,可見她神情專注,又生壓了下來。
到傍晚,副官端來齋飯,亓官有卻改了主意,行至右飯?zhí)门c諸位小和尚一同落座共進晚餐。路過堆滿姑子的左飯?zhí)脮r,不動聲色地往里面瞧了瞧,未見爾朱小姐。
亓官有扒拉兩口飯,不等副官放下碗筷,徑自起身。
“吃你的,我去漱口?!?p> 第四回
東院一排平房,挨個兒走過終于瞧見一間沒上鎖的屋子,推開門,只有一桌一柜和一張單薄的矮炕,屋子里空無一人。
亓官有定在門口,難道是他沒看清?
“施主?!?p> 他回頭。
覺明手中端著一翁水,嗓音清冽道:“施主在找什么?”
“找……水?!必凉儆幸粫r沒想出來,胡亂道。
覺明低頭看向手中,往前送送,遞到他跟前,淡淡道:“施主若不嫌棄?!?p> 眼中一片澄澈。
“多謝?!?p> 亓官有接過遞來的水,看她進了房間,又端出一乘缽盂。走到水缸前舀出幾瓢水來倒進缽盂里,目不斜視的關上了房門。
即使四下無人,依舊挽著發(fā),將它們藏進僧帽之中。亓官有看看手中的缽盂,擱在床前,一動未動,放了整晚。
第五回
“小師傅,”講經(jīng)堂也好,飯?zhí)靡擦T,亓官有已三日未見爾朱桃的身影。
“施主請講?!毙∧峁米孕”粡R里收養(yǎng),十一二年來甚少得見男客。答話時惴惴的。
“覺明小師傅呢?”
“小娘子病了,”小尼姑如實道:“這兩日都病著。”
亓官有點點頭,“多謝小師傅。”沒再往飯?zhí)萌ァ?p> “總長,您不吃了?”
“你吃吧,我去散散步。”
“總長……”
亓官有走到房前,如前兩天一般,此刻人都在飯?zhí)?,只有一間屋子未上鎖。他立于房前,不曾動作。片刻后,聽見兩聲低低的輕咳。
木門年久失修,發(fā)出吱呀一聲。
爾朱桃臥在矮炕上,聽見門聲,慢吞吞回過身來。
“怎么這樣早……”話說一半,發(fā)現(xiàn)來人并非熟識,忙挪下炕來。
依然頭戴僧帽。變的是人瘦了些,精神也不大好。
“施主?!弊呱锨皝淼蛦疽宦?,接著又是一陣輕咳。
“你……病了?!?p> 回答他的是一聲低咳,“只是偶感風寒。講經(jīng)堂不在此處,施主走錯了?!背S腥嗽趶R中迷路,可闖進屋來的,的確不常見。
亓官有訕訕的退了出去。
不認識他?
第六回
“總長,咱明日什么時候出發(fā)?”
“出發(fā)什么?”
“……回府啊……不是說在此停留半月,明天正好十五日?!?p> “這么快。”
快……嗎?副官心想。在這吃吃不好,睡睡不好,成日里連個笑臉也不見。挨了十五日,比練兵還苦。
“后日吧,后日走?!?p> “是?!备惫俚昧钣謫枺骸澳駜涸诜恐杏蒙胚€是去飯?zhí)靡煌眯??!笨傞L已經(jīng)窩在房中幾日不曾出門了。
“你吃完給我?guī)Щ貋戆伞!?p> “屬下都是吃之前先把您那乘出來。”
“也行,”亓官有輕笑一聲,“我那件兒鳶色裘襖哪去了?!?p> “來時剮了,如今還沒修補。您要穿?”一個小口子,有手就能補,不過因為珍貴,還放著沒動。
“找出來你就去飯?zhí)冒?,去晚了我那份就叫別人乘走了?!?p> 一溜兒上著鎖的屋子,依舊只有一間空著。
亓官有左臂搭著那件破了里子的裘襖。這次沒有推門直入,有禮的敲敲門。
果然是她,想來病還沒好。
這次也沒有等她叫一聲施主,率先開口:
“我有件兒襖,昨日無意剮了卻急著穿,勞駕幫忙補一補?!辈坏葼栔焯议_口,將衣服推到跟前兒。
“施主請進來吧?!蓖崎_半扇門,等亓官有進來,爾朱桃才接過裘襖同進屋來。敞著半扇門。
不慌不忙的翻出針線散落在炕上,對著裘襖仔細研究。
她坐在炕上縫衣裳,他坐在凳子上看她縫衣裳。
屋內(nèi)只有一張凳子,亓官有坐著。
“病好些了嗎?”進來這樣久,她并未再咳嗽。
“只是偶感風寒,并不嚴重。”
“還未謝謝你的水。”
爾朱桃抬起頭,“什么?”
“謝謝你的水,和缽盂?!彼χf。
爾朱桃思索片刻,有些不好意思道:“貧尼眼拙,竟不曾認出施主?!?p> 亓官有沒說話,依舊笑著。
那日走“錯”的人,也是他。
54r
也就一萬來字的小短文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