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藍眼兒吃完了早飯,又再后院的藤椅上一趴,瞇縫著眼,開始打盹兒。自打上次受傷后,它越來越胖了。
清晨的雨又淅淅瀝瀝地下起來了。
老周這幾天時不常在店門口張望,差不多就這幾天,郵遞員也該來了。
陳平一個人在店里忙活,她向外面看一眼老周,見他站在路邊張望。每年的這個時候,她跟老周一樣,等著遠方的信。
早上7點一過,客人開始越來越多。老周心不在焉地招呼著客人。一上午的時間,眨眼就過去了。
兩個人匆匆吃了口飯,又開始為午飯忙活。
等客人都走的差不多了,門外終于有人喊起了周敬業(yè)的名字。
“周敬業(yè)!有你的信,麻煩簽收!”郵遞員站在店門口。
老周歡天喜地地跑出來,簽字之后,將信放在桌上,轉身到后廚洗手。又慌慌張張地走回來,拆開信看到了他等了一年又一年的照片。
老周從胸前的口袋里掏舊照片,和新照片一起放在桌子上。
陳平從后廚走出來,夫妻倆一起看著兩張照片。
“看著又長高了不少!”陳平說。
“嗯,13歲了。開始發(fā)育了,模樣也變了。”老周仔細對比著兩張照片。
“越來越像你了!”照片上的少年比起去年的時候,確實是長大了不少。陳平看著他眉宇間越來越像老周了。
老周苦笑了一下,淡淡地回了陳平一句,“還是像他媽媽好一些!”
有些話他不愿意說,陳平也不多問。
老周拿著照片回到房間,把舊照片放進相冊內(nèi),在新照片背面寫下了幾個字,然后放進了胸前的口袋內(nèi)。
陳平看著他會后院了,就一個人打掃衛(wèi)生。她輕聲說了一句,“還是像你好一些!”
她從來不覺得那個孩子像老周有什么不好,在她眼里老周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人。
可她知道,這話放在心里可以,偷偷說出來也行,可她不會當著老周的面說。對她來說,往后的歲月她能在這家小店里陪著老周,陪他一起等著那張照片就是最好的事兒了。
以前種種,老周不在意,她也不在意。
2
自從陳平的弟弟、弟妹從老家來投奔她之后,周記的分店一間一間的開,開滿了林溪鎮(zhèn)。
大家都夸陳平能干,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是能干,而是生活有了指望。
不管周記開了多少家分店,陳平只守著老周,在這家老店里忙活著。去年兩口子把老店重新了一次,墻上的菜單原本就是老周自己寫的,大家也都看習慣了他那一手漂亮的字了,就是翻新店鋪,陳平也還是想讓老周自己寫。貼在墻上,她看著就高興。
平靜的日子里會因為一些人的到來掀起一絲波瀾。
藍眼兒的歲數(shù)越來越大了,之前的前腿還受過傷,現(xiàn)在是越來越慵懶了。天天在門口的椅上趴著。
這天一大早,陳平在后廚忙活著,就聽見藍眼兒叫了兩聲。
“喵~喵~”
陳平趕緊跑出來,手提還拎著一個掃把。沖到門外,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娟姐?”陳平喜出望外,沒想到張娟居然會找到林溪鎮(zhèn)來了。她趕緊扔掉手里的掃把,拉著張娟往里走。
“怎么不提前給我打電話,我讓小章去接你??!”
“不用接,我認識路,我也是順路過來看看你?!睆埦晔掷锾嶂鴥纱铀惼竭M了后院。
“老周,看誰來了?”陳平大聲叫著周敬業(yè)。
“娟姐來了!”老周熱情的招呼張娟。
這道弄的張娟有點不好意思了,跟兩個人寒暄了一番,老周讓陳平在后面陪著張娟,今天他打算一個人應付店里的事兒,陳平也不放心,就打電話給陳章,讓陳章從其他店里調派了兩個服務員過來幫忙。
她今天要好好和張娟敘敘舊,自打周剛人沒了之后,差不多五年了,兩個人都沒有見過面。
中午的時候,陳平在后院做了一桌子菜,開了一瓶好酒,她也難得休息一天,陪張娟喝兩杯。
“姐,你和樂樂這些年過得怎么樣?”
“挺好的?!睆埦攴笱芰艘痪?。
“那樂樂呢?大學畢業(yè)了吧?”陳平估計張娟這次來可能是因為樂樂的事兒。
“嗯,畢業(yè)了!”張娟說的心不在焉。
陳平見張娟也不多說什么,估摸著她這次來可能是有事兒找她,可張娟遲遲不開口,她有點著急。
“娟姐?!标惼蕉⒅鴱埦甑难劬Α?p> “嗯?”張娟這些年蒼老了很多,眼神也沒了神采,花白的頭發(fā)催著她變老。
“是不是有什么事兒???”
“沒,沒事兒啊!”張娟有點開不了口。
陳平看她這樣更著急了,“是不是樂樂有什么事兒?”
張娟吞了吞口水,像是鼓足勇氣,開了口,“樂樂,交了一個女朋友!”
“這……是好事兒??!”
“那個女孩子,家里條件挺好的!”張娟有些難以啟齒。
陳平點頭,等著她接著說。
“樂樂……想讓我給他買套房子?!睆埦杲K于鼓起勇氣說出了重點。
陳平先是一愣,隨即明白過來。她起身回到后院的房間里,從抽屜里拿出一張卡,又回到院里,把卡放在了張娟面前。
張娟很震驚,呆愣愣地看了看卡,又看了看陳平。
“這是好事兒。人家條件好,咱也不能委屈了人家,也不能讓他們看不起咱樂樂。買房子、娶媳婦都是正經(jīng)事兒。”
“陳平!”張娟眼眶有點濕潤了。
“這卡上有80萬,你拿去給孩子付個首付,剩下的錢留著還房貸。不夠了,你再跟我說。”陳平把卡放進了張娟的手心。
“我,可能……”張娟是想說,這錢她可能一時半會兒都還不上,也可能她到死都還不完。
“我和老周沒有孩子,也用不上這些錢?!标惼娇跉饴杂型锵?,“要不是海鮮市場一把火燒沒了,剛哥也不會辛辛苦苦的往外地拉貨,也不會碰上了交通事故。如果現(xiàn)在剛哥還活著,就能看見樂樂大學畢業(yè)結婚生子該多好,真是好人不長命!”陳平低著頭,自己喝了一杯酒,艱澀地咽了下去。
張娟不知道說點什么好,周剛當初車禍去世,她就像天塌下來一樣,當時就是陳平出錢出力的幫她,現(xiàn)如今,她又開口借錢,實在是過意不去,可要不是樂樂一直催她買房,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跟陳平開口的。當初的那一點小恩小惠實在是不能當成她對陳平予取予求的借口??伤睦锴宄?,只要她開口了,陳平從來不會拒絕。
“陳平,我……謝謝。我給你打個欠條?!闭f這話,張娟還就真的給陳平寫了一張80萬的欠條。
陳平也不多說什么,她接過欠條直接裝進兜里。她也就是為了讓張娟心安。
張娟見她接了欠條,心里踏實了點兒。
“你們也得為以后做準備了!真的不要個孩子嗎?”
陳平搖搖頭,“不要了!”
張娟罵了一聲,“都是那個該死的屠六!”
陳平面不改色的給張娟倒一杯酒,嘴角輕輕地抿了抿。
“要不收養(yǎng)一個?”張娟又說了一句,陳平還是搖搖頭。
“是老周不愿意嗎?”
“不是,是我不愿意?!标惼今R上否認,“我倆就這樣,挺好的!”
3
藍眼兒已經(jīng)垂垂老矣,它現(xiàn)在基本上都是靠老周抱著,每天把它放在門口的椅子上曬曬太陽。它現(xiàn)在也很少叫了,老周和陳平都知道它的日子不多了。
時間一天一天的過去,一年一會的郵遞員又來了。
老周拿著少年的照片,嘴角上揚。
“這孩子現(xiàn)在的樣子,就好像我初次在醫(yī)院見到你時一樣?!标惼娇粗现苁掷锏恼掌?。
“18歲了,真的長大了!”不由得感慨時間過得太快了。
兩口子正看著照片,突然聽見藍眼兒在外面大聲嘶喊一聲,“喵~喵~”
陳平趕忙跑出門口,看到藍眼兒正在跟一條土狗撕。她舉著一個掃把,上去把那條土狗轟走。眼看著它沖著對面的街心公園跑過去了。
陳平抱起藍眼兒,原本就有點老態(tài)龍鐘的貓經(jīng)過剛才的一番廝打,更萎靡了。
老周看了看藍眼兒的被咬傷的耳朵,“沒事,沒傷到骨頭。我抱它去包扎?!?p> 陳平走進廚房,打開冰柜取出一塊排骨,菜刀剁成小塊,放進一個不大不小的盆子里,轉身到了后院的廁所內(nèi)。
老周給藍眼兒上藥,沒看到陳平匆匆忙忙地拿了什么出去。等給藍眼兒上完藥,桌上的手機突然響了,是陳平的手機,老周向外看看,見她從街對面走回來。
“去哪兒了?快,老家的電話。趕緊接!”老周把手機遞給陳平。
陳平接聽完電話,回到房間對老周說,“明天我要回趟老家?!?p> 老周抱著藍眼兒,給它擼毛,桌子上放著那本相冊。
“怎么了?”
“爸病了,這次可能……”陳平說得平靜。
“那......我跟你一起回去?!崩现苷f。
“不用,你留下看店,我和陳安一起回去?!标惼讲淮蛩阕尷现芤黄鸹厝?。
“可……”老周有點兒擔心。
“沒事。我回去就行了。今天晚上我把這幾天的食材準備一下,好在包子都是現(xiàn)成的,陳章那邊會準時送過來,我讓他從別的店找兩個服務員過來。你照顧好店面。晚上10點就關了店。別熬太晚!”陳平囑咐著老周。
“放心吧,我一個人可以,不用麻煩陳章了。店里的事兒你不用操心!”老周見她鐵了心不讓自己跟著回去,也不在多說什么。
他知道,這些年陳平很照顧弟弟陳安一家人,對待侄子陳章也是視如己出??蓪Ω改覆灰粯?,這么多年依舊存有心結,陳平不喜歡他回去見父親母親,他就不去。這么多年,她不提回家,老周也不勸,這次她自己要回去,估計岳父的病情不樂觀,畢竟歲數(shù)也大了。
陳平知道老周一向不喜歡外面的人過來幫忙,也不勉強。不管周記的招牌讓陳章做得有多大,可這家小店不一樣,這兒是他們兩個人的家。
陳平把桌上的相冊收到書架上,“等這次回來了,我陪你去趟A市。孩子長大了,咱們?nèi)タ匆谎??!?p> 老周嘆了一口氣,“沒必要,我不該去打擾他。”
陳平笑著對老周說:“哪怕是假裝去問個路呢?你就不想聽聽孩子的聲音嗎?”
假裝問個路?聽聽他的聲音?
老周當然想,做夢都想!
第二天清早,陳安的車到了店門口。老周把陳平的行李放進后備箱,和陳安打聲招呼,囑咐了一句路上開車要當心,又囑咐陳平不用急著回來,店里一切有他。
“晚上和老楊喝酒別喝的太晚?!苯Y婚十多年來,這是陳平第一次留下老周一個人在家,心里莫名的有些忐忑。
“嗯,知道了,放心吧!”老周笑呵呵地回話,“趕快上車吧,陳安還等著呢!”
“千萬不能動刀,食材賣光了就關門閉店!”陳平還是不放心。
“好!”老周都有點不好意思了,催著她上了車。
陳平坐在車里時不時地向后看,看著老周站在店門口望著她離開,漸漸地消失在視野中……
4
陳平回老家了,他和老楊多少有點放肆了,喝得比平時多一點,也比平時更晚了一些。
送走了老楊,老周看了一眼墻上的掛鐘,馬上十二點了。他估摸著不會再有客人來了,可能是就喝的有點多了,頭有點暈,他坐在店里的椅子上琢磨著再等幾分鐘,到12點就關門,順便醒醒酒。
靠在椅背上,他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胸前的口袋,把口袋里的照片拿出了來。醉眼惺忪地看著照片上的少年,他想起了陳平走之前說的話,等她回來了一起去A市見見這孩子,假裝問路。
他突然笑了,這樣的主意也就陳平能想得出來。
拿著照片看了好一會兒,突然聽見有人說話。
“老板,還有飯嗎?”
周敬業(yè)抬頭,看見一個瘦瘦高高地人影走了進來,從門外的黑暗走到店內(nèi)的燈光下,他才看清楚來人的樣子。他瞬間傻了眼!
是不是眼花了?怎么照片上的人會站在他面前?
他顫抖著手,將照片放進胸前的口袋里。
“哦,有?!彼叩骄嚯x少年一米開外的地方,停了下來,他不敢再向前走了。
“還有什么?”少年抬頭看了看墻上的手寫菜單。
“都有,想吃什么?”他面帶微笑,聲音卻微微顫抖。
“一屜小籠包?!?p> “哦,好,稍等一下?!?p> 他轉身進了廚房后,整個人猛地停下來。深吸一口氣,他又把頭探出門外,看了一眼那個少年。
少年居然真的坐在那兒!
老周在后廚忙活著,他想快一點,不然外面的人可能等不急,說不定就要走了。
他也怕,再不快點兒,他的夢就要醒了!
可此時此刻就跟夢里一樣,越是想快點而,就越是會手忙腳亂。
端下那屜小籠包時,籠屜旁邊的熱氣刺痛了他的手。
他低頭看了看手心被燙紅的痕跡。
他突然笑了!
這不是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