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庫里彌漫著霉臭味，王青望著手機出神。
“快點，沒時間給你磨嘰。”男人不耐煩了，一只手推開門，探了半個身子出來，看見王青呆呆站著，臉色一下暗了下來。
他將手伸向后背腰間，一邊摸索著什么東西，一邊接近杵在原地的王青。
“我這沒事了，開始吧。”王青突然轉(zhuǎn)身，面朝這個男人說。他的動作顯然嚇到了這個男的。
兩個人的距離有些近，男子向后邁步，同時盯著王青，問話的時候喉嚨卡痰了，他哼哼啊啊了幾下，往地上吐了口吐沫，然后說：“你是來干活的·，送東西對吧？”
“對，送東西，當然，送東西。”
“那就行了?！蹦凶涌粗跚?，眼神不善。他突然從腰后面摸出一把彈簧刀來，不大，側(cè)面有老式花紋，看起來像每個家里都會有一把，削水果的那種。
“你這是哪門子的老手，來偷貨的吧？”
“我剛剛離婚了。”
“什么？”
“我剛剛?！蓖跚嘤昧κ站o喉嚨，使自己的聲帶能夠以更高的頻率振動，發(fā)出足以讓對方聽清楚的聲音：“我說，我離婚了，就在剛才。”
男子的眉毛皺成了一團，五官由正常的狀態(tài)開始以鼻子為中心收縮，因此他的臉顯得更加大。他把彈簧刀收了回去，這次沒有揣在腰后，放進了牛仔褲的口袋里，牛仔褲很緊，用手把刀塞進口袋花了一陣功夫。
“你站這別動，我一會兒回來。”男子轉(zhuǎn)身走出車庫，他的右手在撓自己的腦袋，一邊撓一邊走，手的頻率和步伐一樣。
王青還是站著，他沒有看手機，雙手揣在外衣的口袋里。
不一會兒，王青的手機響了，他位于左衣袋中的手正好拿著手機，于是順手拿出，接了。
“你可真會給我找麻煩?！?p> “沒有你們給我找的麻煩多，應該?！?p> “先上車，這個人不知道你的情況，他也不知道這次實際是在做什么。我已經(jīng)編了個謊話打發(fā)他了，你趕快?！?p> “你也得想辦打發(fā)一下我?！?p> “怎么了，又哪里出毛病了，剛剛那個小藥販子說你瘋了，離婚什么的，你怎么這么事兒啊?！?p> “這是他媽的黑騎士，你們搞了半天讓我來做這個了。”王青的聲音回蕩在大倉庫里。
電話那頭的韓烈停頓了一下，隨后慢悠悠地說：“你這智商，裝了系統(tǒng)以后卻這點事兒也想不明白，不做這個可惜了?！?p> “什么意思？”
“你在怕什么？”
“能不怕嗎？你難道不知道這東西后遺癥有多強？以前住老西街的那個小伙子，快結(jié)婚了沒湊夠錢，干了兩個月，到婚禮那天連自己老婆都不認得了，抱著丈母娘當眾親。傻了，知道嗎？”
“你有個屁的后遺癥，你腦子里連條神經(jīng)都沒有，還能比現(xiàn)在更傻了？”
韓烈這一句話，點醒了王青。他再轉(zhuǎn)身看著眼前黑色的機車，心里一下豁亮。
“不矯情了？那就趕快?！卑殡S著一陣電流聲，手機不再傳出聲響。
“那件事對我打擊很大。”王青喃喃自語，轉(zhuǎn)身向一開始的房間走去。
黑騎士，是一個特殊的活。最早，黑石科技宣布“記憶暫?！奔夹g的時候，這個工作還是見得了光的。
那個黑色頭盔內(nèi)有一個芯片，從戴上的一刻起，人的記憶就被“暫?！绷?，戴著的人如果不摘下來，一切如常。一旦摘了，自戴上到脫下的這段時間，經(jīng)歷的一切事情都不會被自己的大腦記錄下來。
起初這項技術是為一些涉及客戶隱私的服務業(yè)所設計，除了黑騎士這樣送一些機密物件的工作，還有傭兵，偵探之類的行業(yè)。流入黑市之后，也是非常搶手的商品。
后來，很多使用這項技術的人都在不同程度上出現(xiàn)一些異常。不嚴重的會記憶力衰退，嚴重的就會像婚禮上直接瘋掉的那個人一樣，精神從此失常。
在政府的介入下，黑石迫于壓力停掉了記憶暫停芯片的供應。根據(jù)一些不可考證的坊間傳言，這個技術會導致人的腦損傷，造成終身不可逆的后遺癥。
但是，這項技術卻沒有從此消失。
王青嘆了一口氣，他想起偶爾出現(xiàn)在網(wǎng)絡新聞里的那些失去神智的“流浪漢”。人總是有僥幸心理，在記憶暫停技術被官方禁止以后，私底下做這行的報酬一下漲到差不多是以前的幾十倍。而且，也確實存在一些體質(zhì)比較特別的人，大腦受芯片的影響相對沒那么強。金錢的誘惑讓不少人鋌而走險，相信自己是少數(shù)能吃這碗飯的人。
但此時此刻，王青確信這個世界上應該不存在比自己還適合干這個工作的人了。
他推開了門，韓烈口中的那個“藥販子”正坐在房間內(nèi)的沙發(fā)里，他看見王青進來，臉上堆起了笑容：“咱剛才失態(tài)了，失態(tài)了，師傅不要介意?！?p> “東西呢？給我吧?！?p> “這次的雇主有點特別，您呢，先上路，到了半道自然有人告訴你在哪取?！蹦凶拥难例X由于長期抽煙、喝茶且不愛刷牙，又黃又爛。
“那我走了?！蓖跚嗔嗥鹱郎系念^盔，轉(zhuǎn)身向車庫方向走去。
“等下，哎呀，果然你們做久了的記性都不好?！蹦凶幼呓跚?，用手將一個小包裹塞進了王青的外衣口袋中。
“這是什么？”
“我的私貨呀，您哪，先揣著就行，跟送的貨順路?！蹦凶尤陽|西，又坐回之前的沙發(fā)里，掏出手機開始撥號。
王青沒有說什么，他直接推門出去，走向車庫。身后傳來男子毫不避諱的聲音，正在和電話里的人講些什么，王青聽到他正說：“這一個離瘋掉也不遠了，管球，我這貨別出什么問題就行?！?p> 王青來到黑色的機車前，撫摸著光滑的油箱，金屬的陣陣涼意傳到他的手上。他吸了口氣，慢慢將頭盔戴在了自己的頭上。
一切如常，頭盔的內(nèi)部和皮膚接觸的材料很軟，腦袋像被一個大枕頭包著一樣舒服，甚至還有一點暖暖的。
摩托車的儀表盤突然亮了起來，王青坐了上去，手一握住把手，引擎馬上傳來了打火的聲音。
這時，王青又將手松開，他緩緩地將手一左一右抓住，頭盔，猛地用力脫下來。一瞬間，摩托車又立馬熄火，車庫內(nèi)一片緘默。
沒問題。王青看了看手機，確認自己還記得剛才的事。
“光干這個也要發(fā)財了?！彼吐曌匝宰哉Z了一句，又戴上頭盔，動作嫻熟而又輕松。用手擰動油門，車緩緩行到車庫，也就是這個大倉庫的卷簾門前。
正當王青想呼喊那個男人為自己開門的時候，卷簾門在一聲吱呀作響之后，緩緩上升。
正是下午，陽光還很大。王青轉(zhuǎn)了轉(zhuǎn)腦袋，在卷簾門上升到下部空間允許他通過時，擰緊有油門，機車一下躥了出去，帶著低沉的轟鳴聲。
黑色的頭盔和黑色的車身，在出了倉庫之后瞬間變成了常規(guī)的紅色，就像廣場上的廣告屏幕切換畫面一樣順滑，王青此時看起來和一個普通的機車黨沒什么區(qū)別。
他騎著機車兩三下就上了主路，一直向西，朝著目的地前進。摩托車的速度一直保持在剛剛不超速，嚴格遵守交通規(guī)則，走的道路也是最合理，很快就到了藩籬街。
在一個路口，王青正等待紅燈，突然發(fā)現(xiàn)街邊有一個戴著寬檐帽的交警在向自己揮手。
王青用手指了指自己，對方點了點頭。
正在想怎么辦時，交警徑直向他走了過來，身上的黃色熒光背心看起來非常扎眼。
“停路邊，下車?！?p> “警察同志。”王青又把頭盔摘了下來，這種感覺讓他非常舒服?！拔曳甘裁村e誤了嗎？”
“儲物箱打開，例行檢查?！?p> 王青暗想，還好，那小子給的見不得人的貨藏自己口袋里呢，車里應該是啥也沒有，沒什么好擔心的。
王青用手摸到摩托尾部的箱子，裝作按了哪個位置，箱子打開了。他自己先偷偷瞅了一眼，儲物箱內(nèi)是黑色的海綿內(nèi)襯，空空如也。
“您看，什么都沒有，是吧。”
警察走到近前，伸脖子瞧了瞧，笑著說：“啥也沒有？你自己看看，睜眼睛說瞎話呢?！?p> “不可能啊?！蓖跚鄿惖礁耙豢矗耙粯?，確實什么都沒有?！斑@不是空的嗎？”
“空的？”交警戴著白色手套的手伸向了箱子內(nèi)，一摸，手里多了一個精致的方形銀色盒子，不大，一只手能抓住。
“這是什么？”
王青傻眼了，他見過街邊碰瓷的，見過設卡收路費的，頭一次見光天化日警察訛人的。
“這……”支支吾吾的王青正盤算要不要再打個電話，找韓烈?guī)兔?。只見交警把盒子放進了儲物箱，蓋上了箱子蓋。
“下不為例啊。”那交警邊說邊轉(zhuǎn)身走了，笑起來眼睛瞇成一條線，睫毛很長，好看。
王青回過味兒來了，他騎上車，看了一眼那個逐漸走遠的交警的背影，然后擰動油門，繼續(xù)上路。
半個小時后，王青抵達了博士一開始給他的地點——蒼山半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