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自己變成一座孤島,是一件再容易不過的事。
一個無人的房屋,一扇窄小的窗戶,一點不出去社交的勇氣。
對于安逸的人來說,這叫什么溫馨的小窩;假如小窩的主人經(jīng)歷了不小的離別和打擊,恰好此刻又要獨自面對下一個幾乎無望的挑戰(zhàn),那這就是一座填滿絕望的孤島……
大佬姓抑,抑郁癥的抑。這是她自己給自己起的名字。至于她的真名叫什么,不在乎,也沒人在乎。抑郁癥大佬每天都在想兩件事:要么死,要么開心一點。
后來大佬發(fā)現(xiàn)最開心的事情就是:不管是從自己的年齡還是身體狀況上來看,應(yīng)該還有足夠多的時間準備死亡。再后來,這兩件事凝結(jié)成了一件事,就是:想想怎么能死開心一點。
感覺到不對勁之后,大佬查閱了很多資料。
心態(tài)即將生病,但是還沒到生病的限度。
學名“傾向”,抑郁傾向。
就像身體里本來就存在各種各樣的細菌病毒,此刻的細菌正在聚集,朝向生病的方向努力,但是因為有其他的東西阻礙病毒聚集滋生,細菌病毒本身的力量也尚且微弱。因此,大佬收到情緒病毒發(fā)出的隱約訊號——終結(jié)。
并沒有生病,只是到達了某個被感知的限度。
換句話說,人類本如此,大佬正處在正常與不正常中間。
再換句話說,不僅抑郁癥這樣,其他人身體里也動過想死的想法。只是有人未感知,有人深陷其中。
誰都如此,于是大佬覺得自己不是獨一無二的那個了。
也是從那天起,大佬發(fā)現(xiàn)自己不孤獨了。
世界上有各種各樣零零散散的孤島,林立在不被人關(guān)照的角落,因為沒有人愿意花多余的精力關(guān)照一個不屬于自己的孤島,大家其實都想好好地經(jīng)營自己的孤島,大家也都相信,自家的孤島終有一日成為繁盛的花園果園。
交流這玩意兒很重要,因為人們很珍惜這個東西。
只是,經(jīng)營自家孤島更重要,甚至會成為之后交流的談資。誰都不愿意專門花時間去聊天聊地侃大山,口水可澆灌不活一朵花。
……
其實并不對。交流與勞作,不存在先后順序。大佬需要有人交流,同時也需要自己勞作。誰都一樣??墒乾F(xiàn)在來看,總好像有哪里不太平衡。
不過總之,知道一件事就好了。那就是,大佬明白了,自己不孤獨。
在大佬感覺到難受的同時,還有無數(shù)個呆在自己孤島上的人,散發(fā)著神奇的氣場,指引著那座島上唯一的人,做點什么,或者不去做什么?;蛘吲ψ鳇c什么能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的事情,比如,終結(jié)。
大佬走到陽臺,拿出一個杯子和一瓶八二年的礦泉水,滿上,舉杯:
敬天下人,為了我們共同的目標!
?。ㄒ唬?p> 大佬挖了挖耳朵,指甲不小心戳得重了一點,瞬間的疼痛帶的半個腦袋都麻木了一下子。
這樣死會很疼的,一點也不開心。大佬吹了吹指甲里的殘灰:“看來還要繼續(xù)尋找呢。”
說著,大佬拿起棉簽,呆萌地半張著嘴,半仰著頭,一動不動,舒服地享受著棉簽掏耳朵的酥麻感。
“掏完耳朵,就聽首音樂吧?!贝罄朽?。
?。ǘ?p> 大佬今天要出門了。
真是麻煩呢。大佬想。可是門外的白花實在來得嬌艷熱烈,跟冬天的雪一樣濃密。
那片花園曾是別人的一方孤島,如今的大佬暫時走出自己的孤島,用表情或者語言打好腹稿,準備去夸贊一下別人的花園。
“我死的那天,一定要在一片花海里?!?p> “但是,那會嚇到進花海捉迷藏的小女孩的。”
大佬可是個善良的抑郁癥呢??赡膫€抑郁癥不善良呢?
大佬呆呆地坐在花海旁,幻想泥土里正埋藏著各種各樣的養(yǎng)料,孕育著千奇百怪的動植物,長出了美麗的白花。現(xiàn)在,屁股底下這坨泥土還長出了自己這么大一只抑郁癥。
大佬又一動不動,幻想自己被埋在土里,雨水滴落,她撐破種子外殼,從土里探出頭,看看是誰攪擾了她的清夢。抬頭看,是電閃雷鳴,和躲不掉的大粒雨點。
別砸了,別砸了!頭發(fā)都砸禿了!
可惜沒人聽見,只有無邊無際的轟鳴和水流。
天終于亮起來了,微風吹拂,大佬感覺到了異樣——一向能包裹住自己的種子殼縮小了。其實是自己不可抑制地長大,雙腳往土里鉆探,腦袋卻越來越往地面上生長。
大佬有點慌張,也有點著急,低著頭努力往下踩,可是肩膀已經(jīng)伸出了地平線,越長越大。
快點!快踩進去,別上來!快點!肩膀都長出來了!
她沒意識到,自打從種子殼里鉆出來之后,她的身上早就結(jié)出一層帶著韌性的軟甲。這層軟甲保護著她,不管是在土里,還是在地上,都不會被石子劃傷。并且隨著她努力踩進地下,軟甲也吸收土地里的營養(yǎng),變得越來越寬松、堅韌。
她現(xiàn)在只是著急,突然開始生長冒頭,大腦離開土地,讓她感到太不安全了。再被雷電雨點嚇到怎么辦?
她只得低頭,通過雙腳鉆踩,妄圖再次回到土地的埋葬里??墒巧L速度好快,太快了。大佬拼命鉆,兩只胳膊還是不受控制地全部長大,拍打到了堅實的地面。終于,大佬仰頭,崩潰大喊:
“?。。。。∧阋彼牢覇幔?!”
……
……
……
不喊不要緊,身邊的花花草草一下子回過頭來,盯著大佬。
隨后而來的,是一片嘰嘰喳喳。
“開花了……”
“還是象牙白色的呢,這是百合花嗎?”
“不知道,郁金香吧……”
“怎么可能是郁金香,聲音這么大,明明是喇叭花才對……”
……
大佬懵了一下,歉意且羞澀地笑笑,抬起拍土地拍了半天的泥手掌,揮了揮:“你們好?”
……
“哦,又是個抑郁的?!?p> “又來花園當種子來了……”
“怪不得認不出品種,這明明就是個小病號,來看著我們自我治愈來了……”
……
花花草草好像突然明白過來一樣,各睡各的覺,各伸各的懶腰,各生長各的,各聊各的天……
大佬僵在原地,低頭看了看,松軟的泥土地平線正卡在腰上,泥土之上的部分,三瓣碩大的花瓣包裹著自己,確實認不出是百合還是郁金香。不過如果再往上生長,肩膀就要高過花瓣那,露出來了……
一瞬間,大佬臉紅了,捂臉躬身彎腰抓緊花瓣
……
丟人了丟人了丟人了……
不對!
丟花了丟花了丟花了……
……
想到這兒,大佬笑了:抑郁癥,應(yīng)該是植物啊,怎么可能自己死呢?
?。ㄈ?p> 冬天到了,大佬看著干旱不下雪的冬天,土地上光禿禿的。
植物這個時候,是不是就會被低溫活活凍死呢?
那我為什么還要活著呢?哦,抑郁癥不只是植物呢,還是個動物。
正因為抑郁癥什么都是,所以抑郁癥什么都不是。
不對不對,哪有這么復(fù)雜???大佬最早的愿望,可是要死得開心一點呢,凍得渾身發(fā)紫,手腳要一點點龜裂開,血液一點點栓塞、爆炸、凝固,才能死。一點也不開心。
算了,還是等春天到了,再考慮怎么結(jié)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