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屋子,路過梧桐樹的時候,秦尚看到昨天遇到的那個道士坐在那兒飲酒。
右手上提著一個大葫蘆,手邊放著兩道小菜,左手里還提著整只雞在啃。
老道士看到秦尚看過來,他也看了過去,忽的眉頭皺了起來。
“怎么回事,這個面相?為什么一個人的面相會這么復雜?!?p> 他走了半生,頭一次覺得前半生白活了,頓時開心的從石凳上蹦了起來,身上五彩的補丁似乎也要飛起來一樣。
“非常人之相,必非常人也,哈哈哈,有趣,有趣?!?p> 道士瘋瘋癲癲的,打量秦尚的時候,左邊跳一下,右邊跑一圈,整個人上躥下跳,行動一點都不符合他的年齡。
秦尚微微皺眉,他感覺這個老道士有些神神叨叨的,有點不正常。想到昨天第一次見到這個道士的光景,電閃雷鳴的,渡劫?難不成這個年代真的有神仙?
道士瘋了半天,突然間想到什么,于是湊到秦尚的身邊,小聲的說道:“你拜我為師怎么樣?我可以將我畢生所學傳與你。”
呵,騙子。秦尚想都不想在腦袋里直接過濾了,做道士?他可沒有那么遠大的未來規(guī)劃。
老道士見秦尚沒有反應,連忙道:“你別看我這樣,我能教你的可多了去了,琴棋書畫、醫(yī)術、武術、道經(jīng),只要你想學的,我都可以教你?!?p> 秦尚置若罔聞,徑直走向廚房,他確實餓了,昨天晚上只吃了兩只面點,再不吃點東西墊墊肚子,他怕自己真的得餓暈了過去。
廚房里的伙計早就忙活開了,雖然昨天晚上那些掌柜的都離開了,但打開門做生意,中午的這段時間還是有的忙。
秦尚矮矮的個子,一進到廚房,便被油煙給熏到了。
“咳~咳~”
糯糯的聲音瞬間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有的是見過秦尚的,頓時喊道:“是小少爺,小少爺來了?!?p> 不少人都自發(fā)的跟秦尚打著招呼,可惜因為油煙太大,秦尚根本沒法抬頭看。
有個胖乎乎的大嬸,直接端了一碗羹湯遞給了秦尚:“小少爺,這是我們大廚的拿手絕活,你趕緊嘗嘗?!?p> “唉,有這個好東西怎么不給我來一碗?”門外伸進來一個頭,不是那瘋道士是誰?
遞湯的那個大嬸瞬間就開嗓了:“趕緊把吃的都收起來,那個不要臉的臭道士又來了?!?p> 整個廚房頓時一陣霹靂乒乓,只見一道身影如蛇一般竄進了房間,饒是廚房里的人已經(jīng)做好了準備,可面對這個滑不溜秋的家伙,誰都不能抓住他。
愣是讓這道士盛了一碗,揚長而去。
廚房的大廚拎著大勺站在門口,氣不打一處來:“你個混賬道士,別讓我在廚房在看到你?!?p> 這一番眼花繚亂的動作,自然是有功夫底子的,秦尚當即明白這個道士是真的有幾分本事的??稍跊]填飽肚子之前,所有的東西似乎都不那么重要。羹湯的溫和剛好適合空肚子喝,既保證了填飽肚子,也不會傷害到腸胃。
過了晌午,秦禮忙完了才回來,他手里提著沉重的布包朝著秦尚招手道:“尚兒,到時辰了,跟我回家吧!”
聞言,秦尚懶洋洋的從小椅子上爬了起來,不緊不慢的跟著秦禮出門。
“哎,等等我,等等我!”身后的瘋道士將大葫蘆往腰里一別,剩下的小菜胡亂吞了,一溜煙到了秦家兄弟身邊。
秦禮詫異的看著這道士,昨日結了個善緣,免了他吃住,今日這是?
瘋道士自然也能感覺到對方的疑惑點,于是拱手行禮道:“貧道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收令弟做徒弟,不過這小家伙不太愿意罷了,貧道觀閣下沒空照看幼弟,不如將他交于貧道如何?”
“真人這是何意,我秦家也是有家學淵源的,不會拜任何人為師?!鼻囟Y在此道直接拒絕了對方,其實更多是不信任罷了。
瘋道士點頭,有些遺憾的說道:“若是不便,貧道也不強求?!?p> “如果秦老板覺得方便的話,貧道想留在秦家,平常做你弟弟的先生,不以弟子禮,您覺得如何?”
話說到這份上,秦禮心里自然也有了計較,他呆在家里的時間確實挺短,最近秦家的生意全都被打亂了,想要徹底整頓好,沒有幾個月是做不好的。
“真人,這件事我可以答應你,但你授課的時候必須有我秦家護院在場。”秦禮選擇了最保守的辦法。
瘋道士見自己目的完成,自然是一百個答應。
秦奮駕著馬車,載著三人一路回府。
等到將秦尚送回府邸,收回來的銀子封裝入庫之后,秦禮轉(zhuǎn)頭又回到了客棧那個小院里。他得將東西全都收拾回府,而在那等著他的,將是徹底改變秦家的改革策略。
……
在鹽城縣城內(nèi)最好的酒樓,秦記酒樓的客房之中,高財坐在門檻上,顯得有些悶悶不樂。來到鹽城縣已經(jīng)有半個月了,除了剛到的那天他和一位同齡的小伙伴有過交流之外,這半個月全都悶在了客房之中。
身邊跟著伺候的侍女一步不離,老爹跟著了魔一樣跟著一位長得丑丑的叔叔在這找人。
房間里偶爾還能傳來老爹的嘆息聲。
高榮軒是一位胖胖的中年人,三十多歲的年紀,身穿著其它商人不能穿的綢緞衣服,看起來頗有氣勢。
在明朝,商人位于四民之末,所以是不能穿絲綢的。不過明景泰年之后,商人可以通過捐納入監(jiān)獲得監(jiān)生的身份。高家三代從商,到了高榮軒這一代已經(jīng)是北方頗有實力的商賈了,家族內(nèi)所經(jīng)營的產(chǎn)業(yè)遍布南北,貨通天下,是真正的超級商賈,捐納一個監(jiān)生根本算不得什么。
可近幾年,因為倭寇橫行,漕運和陸運都受到朝廷各個關卡的剝削,生意已經(jīng)很難做了。
這次南下,高榮軒的目標很簡單——海路。
到了一定級別的商賈,他們都知道一件事,國內(nèi)做生意,賺的少,該孝敬的人不少,最后算下來,利潤微薄的可憐??扇绻秦浳锍隽撕?,那么……
這出海的生意,高榮軒早就想摻和一腳了,可惜江南這些地方的豪商大族壟斷了和海盜的交易,高榮軒就算是摻和也沒人搭理。
特別是在山西那幫子商人抱團之后,高家的生意更難做了。
“東家,當初公子就是隱居在這一帶,這幾天我再帶人找找吧?!?p> 像是拉矩子產(chǎn)生的聲音,刺耳又沙啞。聲音的主人是一個臉上有刀疤的老者,年齡大約有六十了,身體看起來削瘦,可走起路來沉重又帶風。一點不像是那個年齡的人。
高榮軒頭痛的揉了揉太陽穴,頗顯遺憾的睜開眼睛:“再試試吧,血鴉,如果真的人力不可為,那也是我高家的宿命?!?p> 老者應聲,直接從樓上走了下去。同時,腦海里浮現(xiàn)出幾十年前那個在大海上與眾雄爭鋒的男人,沒有姓名,只有代號“公子”。
“三十多年了,公子,你到底藏到哪兒去了?”
秦禮收拾小院里東西的時候,那些賬本全都打包封存,床上的物品也不用收拾,回頭自然會有人幫他把這里全都收拾妥當。
父母的牌位肯定是要帶的,每日的香火可不能短了。他拿著布,小心翼翼的將牌位上的灰塵全都擦干凈,小心的用布包好,用衣服裹著背在了背上。
窗戶外面的風突然間刮了進來,桌上沒有歸位的毛筆頓時滾落在地。
早上寫字忘了收拾啊,秦禮搖搖頭將毛筆拾了起來。就在下一刻,他看到了寫滿字的宣紙。
“改制淺論!”
僅僅是看了第一行,秦禮就無法將自己的眼睛給移開了,一目十行,將通篇行文全都看完之后,他震驚的無可復加。
“這、這、這到底是誰寫的?”秦禮掌管家族也有兩年了,對于家族產(chǎn)業(yè)的運營自然是了如執(zhí)掌,本來他在鏟除掉家族蛀蟲之前,就已經(jīng)接下來的事情有了初步規(guī)劃。
他曾經(jīng)也想過該如何去杜絕體制內(nèi)腐化的問題,可一直沒有更好的辦法。
可就在面前這一張宣紙上,他所有的困惑都有了答案。甚至于,對于目前人手短缺的問題都給出了臨時方案。掌柜還剩余三個,給每個掌柜擴充兩位助手,派駐到其它縣城去幫助店鋪運營,辛苦是辛苦了點,可總歸是保證每個地方都有了主心骨。
鹽城縣城這邊,就完全靠他自己去運營。
秦禮對于這份紙稿嘆為觀止,恨不得放下手里的所有東西,立馬去執(zhí)行。等到腦袋冷靜下來,隨之而來的是巨大的困惑,這份紙稿是誰寫的?
如此俊俏的瘦金體,雖然缺少力道和火候,但無疑是有過長時間臨摹才能寫出的字體。
這幾天住在院落里的人他都知道,能夠?qū)懯萁痼w的,一個都沒。
不對,有那么一個不知根底的人!
一個腰間挎著葫蘆,身上穿著五彩補丁,瘋瘋癲癲的身影浮現(xiàn)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