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慢慢地走在黃浦江邊,聽春潮輕輕地拍擊堤岸,看對岸星火點點,一任微寒的風吹過臉頰。兩顆跌宕的心,忽然冷靜下來,重啟各自的思緒。
“穆廣。”
“嗯?!?p> “你在想什么?”
“沒想什么?!蹦聫V反問,“你在想什么?”
“如果我們能夠拋棄世上的一切,就這樣,永遠永遠地走下去,走到天荒地老,你愿意嗎?”
“愿意?!?p> “我不愿意!”
“為什么?”
“我要干一番事業(yè)!”
穆廣想到有一天晚上經(jīng)過毛鑒民家臥室窗外,聽毛鑒民跟老婆說:“哎,孩子他媽,今天晚上,我們干一番事業(yè)總可以了吧?”他老婆說:“給你!瞧你那饞相?!蹦聫V忍不住哈哈一笑。
秦晴:“笑什么?”
“沒什么?!?p> “人都說你老實,其實我最清楚了,我們穆廣一肚子壞水!”
穆廣轉(zhuǎn)過身來要擰她的嘴:“我壞你什么了?你洗澡我都忍著不看,我壞你什么了?”
秦晴一下子掙脫了,邊跑邊說:“你不是不想看,你是不敢看?!?p> “我憑什么不敢看?”
“因為女人是老虎?!彼龀鲆粋€老虎前撲的動作,“啊嗚,把你吞掉。”
說完掉頭就跑,穆廣:“小心!后面有人?!?p> 秦晴跑到前面,伏到水泥欄桿上。穆廣也過去,伏在她身旁。兩個人靜靜地眺望夜色幽暗的浦東。
一會兒,秦晴把頭埋在臂彎里,想象著,身邊的這個人,不是穆廣,而是易洲。在上海交大,易洲和林嘉麗并肩從她身邊走過的鏡頭,在她腦海閃現(xiàn)。秦晴的肩膀由顫抖而聳動,伴隨著嚶嚶的哭泣聲。
穆廣的手撫在她的后背上:“怎么啦?難受嗎?肯定是剛才劇烈運動,酒氣上來了。是不是要吐?要吐你就吐,吐出來就好了。”
秦晴沒有理會,越哭越傷心。穆廣:“要不要上醫(yī)院吊葡萄糖?”他的目光在搜尋附近有沒有醫(yī)院。
秦晴陷入了深深的悲傷之中,感覺身體承載不了心中巨大的悲傷,沉重的憂傷,墜著她的身體,使她滑下來,讓她蹲到地上。穆廣與她面對面,雙手托著她的腋下,她像一件衣服一樣掛在穆廣堅強有力的臂膀上。
從她肩頭看過去,不遠處有一張石桌,四周有石凳。穆廣半抱半拖,就像跳交際舞一樣,把她帶到那里。石凳太涼,他讓秦晴坐到自己腿上,給她調(diào)整了一個舒適的姿式。
江風吹拂,江灘上三兩個的行人漫步而過,天空中七八顆寒星眨著眼睛。過了很久,穆廣的腿都麻了,秦晴的哭泣漸漸停止。穆廣:“我們回去吧!”
穆廣知道,盡管這個人此時的眼淚,不是為我而流,但是這個人屬于我,因此,我必須精心呵護。
當他們坐在上海外灘溫存的時候,另一對男女坐在江心洲的家中爭吵著。
秦耕久這幾天一直為電熱器廠技術(shù)上的事操心,秦晴時常住在學校里,秦耕久沒大在意。今天,吃午飯的時候,許蓮枝問:“廠里技術(shù)問題解決了嗎?”
秦耕久:“沒有,老潘是老革命遇著新問題,正在一籌莫展呢。”
秦朗:“爸爸,你急也沒有用,等阿哥阿姐他們把工程師請來不就好了嗎?”
秦耕久這才注意到,幾天沒見秦晴。他問:“阿哥阿姐?你阿哥到上海了,你阿姐請什么工程師?”
許蓮枝掉過筷子頭,在兒子后腦上敲了一下:“搗你的頭(罵人的方言,意思是犯人吃飯),搗過以后學習去?!?p> 晚上,秦耕久坐在床沿上,悶頭抽煙,許蓮枝端來一盆洗腳水。“她爸,洗腳!”
秦耕久手拍著床光:“給我把她找回來,我一繩子把她勒死算了!”
許蓮枝放下盆,直起身來,手在圍巾上擦拭著,怯怯地說:“他們倆都已經(jīng)訂過婚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秦耕久:“你就這么教育女兒?”說話間,一腳把盆踢翻了,水潑到地上,木盆扣在地上。
許蓮枝打了個寒戰(zhàn),雙手本能地交叉在胸前?!八?,腿長在她身上,怎么能怨我呢?”
秦耕久的聲音像悶雷一樣:“你知道人家怎么議論嗎?自家女兒都管不住,我還能管別人?”
許蓮枝把盆撿起來,拿來掃帚和簸箕把水清理掉,輕地說:“這都什么時代了,還跟防賊似的?!?p> “什么時代也不能不要臉啊!還沒嫁人就跟人跑。我江心洲的風俗就從她這里壞起的,你知道嗎?也不知道她仗著什么人勢子,衣服一天一換,燒得擰得像根麻花。我一直都不想講她,今天跟穆廣好,明天跟易洲親,沒有一點心思用在學習上,考大學,總分七百多分,她只考兩百分不到,丟人現(xiàn)眼!”
“哎喲這個穆廣也是的,應(yīng)該勸她回來啊?!?p> “這事能怨到穆廣頭上嗎?你自己的丫頭那個脾氣你不知道?哪還有一點家教?”
“那你幾時管過她?”
秦耕久使勁把煙尾扔了:“丫頭是我這個做父親的該管的嗎?”
許蓮枝雙手交叉垂在腹前,低著頭:“已經(jīng)到了這一步,你說怎么搞呢?”
秦耕久雙手在兩邊口袋摸煙,一邊說:“跟采芬統(tǒng)一好口徑,對外就說兩個孩子趕新潮,旅行結(jié)婚了?!?p> 許蓮枝從蚊帳下拿出香煙火柴遞給他,說:“婚禮不辦了嗎?喜酒不辦了嗎?”
“一應(yīng)婚禮、喜酒程序照辦,但是,時間倉促,只能從簡。你幫助采芬抓緊把他們的新房騰出來,布置布置?!?p> “這也太便宜他們穆家了吧?這樣嫁女兒,我一輩子都對不起她?”
“那你早干什么了?這事是誰造成的?要說對不起,是她對不起我這張老臉!”
“就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秦耕久站起來,說:“你說有什么好辦法?想好了,跟我說。”說完,走出臥室,走出堂屋,走出院子。
許蓮枝:“這么晚了,你到哪里去?”
秦耕久:“我去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