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張令人作嘔的臉,長得簡直像是一個怪物。
整張臉頰已經(jīng)成了黑紅色,一道巨大的疤痕把整張臉撕開,那是那天晚上被怪物襲擊留下的,我把頭頂上那頂黃色的帽子摘下來,一把頭發(fā)隨著我的動作掉了下來。
我的頭發(fā)幾乎全都掉光了,只剩下幾根稀稀拉拉的還長在我頭上,它們就像干涸的田地里面倒伏的麥穗一樣半死不活,有氣無力。在我額頭的地方還打著用破布做成的繃帶,血液干枯,凝結(jié)成的血痂像是昆蟲一樣爬在我的臉上和傷口的邊緣,我能聞到從傷口上傳來的膿液的味道和惡臭,傷口很明顯已經(jīng)感染了,按理說,在這種情況下得不到精心的治療,可以說是必死無疑,奇怪的是我感覺不到痛,身體也沒有任何不適的跡象。我能跑,能跳,體力甚至比起以前有過之而無不及。
或許是那個家伙給我打的針劑的緣故,我腹部的傷口就是這么愈合的。那血紅色的針劑,究竟是何物?竟然有著如此神奇的效果。
我看著水面上的倒影,心生憎惡,索性一個猛子把腦袋扎進河里。
剛?cè)胨冶愀械搅四樕蟼鱽淼囊魂嚧掏?,我臉上的傷口剛遇到水就產(chǎn)生了劇烈的疼痛,我忍著痛,在水里清洗臉上的膿液和血痂,讓它們順著水流流走。
這是我這幾天來洗的第一個臉,我躺在河岸的石頭上,把臉朝向太陽,讓殘余的水分被太陽烤干,我的心情好多了。
休息了一會,我用破布包著手,開始小心翼翼的收集著石頭上面的鹽巴,要裝很久才能裝到滿滿一罐,其中只有不到百分之五的鹽分,這就是為何粗鹽嘗起來如此苦澀的原因,但是管不了這么多了。
我把河岸的石頭掃了個遍,忽然我聽見一陣汩汩的聲音,那不像是小溪的流水聲,而是什么東西蠕動的聲音,順著聲音,我翻下一塊大石頭,看見了石頭下面的景象。
一從紅色的蘑菇正擠在一起蠕動,它們像是大地上面長出來的器官,蛛網(wǎng)般的蘑菇根莖,像是大腦中的神經(jīng)元一樣縱橫交錯,血紅色的根莖里面有什么東西在流淌。姑且稱這些東西為“血管”吧。大血管分出小血管,小血管分出更小的細血管,細血管的末節(jié)分出毛細血管,毛細血管的末節(jié)又分出更細的東西,它們蹦跳著,搖曳著,妖異的扭動,像是邪惡祭典上一浪蓋過一浪的人群,之前我聽到的汩汩聲,就是它們發(fā)出來的。
這叢蘑菇真的有著自己的生命,在我的印象中,我從來沒見過這種東西。我試著伸出手去觸碰它們,然而,在我的指尖觸到其中一朵蘑菇的瞬間,我感到了一種溫熱且奇妙的感覺,它有著自己的體溫,這種溫暖包裹著我的指尖,傳到了我的整個身體,一時間,我仿佛回到了我自己的家,我看見了我的廚房,忠實可靠的老煤氣爐,我看見了我的妻子在餐桌旁邊向我招手。
我太累了,幾乎都要睡著了。但是冥冥之中,有一種意識一直在讓我與這種力量抗爭,我不應該屈服于這種力量。
雖然我很不想這么做,但是我還是把手抽走了,一剎那,溫暖的房間離我而去,溪流聲和蟲鳴漸漸回到了我的耳朵。
這些東西看上去很詭異,我試著掰下一些蘑菇,把它放進我的背包,蘑菇的斷面流著紅色的液體,它散發(fā)著香氣,看上去很美味,也許它們的味道就像胡蘿卜甜菜湯一樣?
我注意到蘑菇叢里面還有別的東西,頓時惡寒起來,那是一具尸體,準確的說,是半具尸體。
那半具尸體躺倒在蘑菇叢的深處,也就是大石頭的背光面,不仔細觀察根本看不出來。我走進了幾步,發(fā)現(xiàn)那是一個男人,他穿著破布做成的衣服,尸體已經(jīng)完全干枯了,大張著嘴,臉上的表情很安詳,臨死之前,這人居然很幸福。
與他臉上表情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的下半身已經(jīng)不見了,蘑菇爬滿了他的身體,從他的身上長出來,它們在吞噬著這個可憐的人,錯綜復雜的根莖像蛇一樣在他的身上爬行。也許我再晚來幾天,他就會被完全吸收。
我伸出手,在他的破衣服里面摸索著,或許能找到什么東西。然而什么也沒有,那用破布做成的衣服甚至沒有口袋,我注意到他的雙手緊緊的抱著胸口,或許他的手里面有什么東西?
我努力的掰開他像木乃伊一樣的手,輕輕的說了聲:“對不起了?!?p> 他的手里面握著一塊石頭,像是某種礦石,礦石是褐黃色的,褐黃色的石塊里面混著一些不同的成分,那些成分亮閃閃的正在發(fā)光。
“讓一個臨死之人露出那種幸福表情的,竟然是一塊發(fā)光的石頭?”
我自言自語,看向他的腹部,他或許已經(jīng)很久沒有吃東西,這塊石頭既不能吃,也不能喝,更談不上什么能生火驅(qū)趕猛獸,能帶給他什么呢?
我把石頭放進背包,離開了這個詭異的地方。
路上很平靜,我回到我的庇護所,打算整理一下東西。
我?guī)Щ亓藘蓚€罐子的鹽巴,應該夠我支撐一段時間,我打開我的柜子,開始清點裝備。
我所有的家當如下:
兩罐子鹽巴,五塊松木板,十幾枚釘子,一塊釘板,一罐“蘑菇佬”給的愛心汽油,幾塊破布,一些廢鐵,三個捕獸夾,屋子外面還有四個,沒有吃的。屋子外面有一口水井,目前我只能喝水。
我走到窗戶前,拿著釘子和木板比劃,前幾天我釘上了一扇窗戶,然而我剩下的這點東西根本不夠釘上另外一扇窗戶,窗戶不過一米多高,要是晚上不關,狗都能進來把我咬死。
我拿起汽油走到屋子外面,打開了我那臺老式發(fā)電機的加油蓋,這種東西工作起來發(fā)出的聲音真的吵人,而且還耗油。
一股濃烈的汽油味從里面?zhèn)髁顺鰜?,大概還有小半的汽油,我把桶蓋擰開,清澈的汽油從桶蓋里傾倒了出來,咕嚕咕嚕的流進發(fā)電機里面。
裝滿發(fā)電機的油,我手里的油桶也將近枯竭。此刻正是正午時分,然而我的肚子還是咕咕的叫不停,我想起了我的水井,走到井邊打水。
水井有幾米的深度,打水得用上繩子,我洗干凈了一個桶,在提把上面綁上了一根結(jié)實的繩子,提上了滿滿一桶水,我倒掉一些,然后直接抱著喝。
咕嚕咕嚕的喝水聲響起,沖淡了胃里的酸液,那種永無止境的饑餓感也隨之消失了。然而我知道這只是暫時的,如果再不找點吃的,我很快就會沒力氣,而前幾天抓到的狗已經(jīng)腐爛了,生了蛆的腐肉再吃就是自殺。
下午我在周圍漫無目的的轉(zhuǎn)悠,遇到一只兔子,我嘗試著躡手躡腳的接近它,然而它還是發(fā)覺了我的存在,飛也似的跑了。真可惜,要是我能抓到這只兔子,大可以吃上一頓美美的兔子肉,剩下來的肉還可以做成熏肉,掛在房梁上保存起來。
整個下午唯一的收獲是挖到了一些土豆,還在灌木叢里面發(fā)現(xiàn)了一些酸酸甜甜的紅色野果,也許沒有毒,我采了一些。
我坐在房門口曬太陽,看著它一點一點的消失在地平線的森林盡頭。云朵都被金黃色的太陽光染黃了,看上去特別好看,夕陽下還有飛鳥,它們長著翅膀,也許可以輕松的越過這片森林吧。在森林的邊界,有著密密麻麻的樹墻,它們之間的縫隙最大也不過十厘米,連老鼠都擠不過去,但是飛鳥可以從上面飛越。
一陣嗡嗡嗡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我聽的真真切切,頓時從吱呀呀的椅子上站起來,瞪大眼睛努力在云層中尋找目標。
一個十字的黑影在天空中出現(xiàn),我屏住了呼吸,發(fā)現(xiàn)那是一架運輸機。頓時興奮的大叫:“嘿!我在這里!”然后跑到房前的空地對著它揮著手。
十幾個人的小隊不可能在那些只有木棍長矛和石塊的原始人的襲擊中全軍覆沒的,他們肯定找到了那個走出森林的地下入口,只要出了森林,他們就肯定會報告我失蹤的事,我對那些負責森林調(diào)查的高官來說很重要,為此組織了救援來救我也說不定。
徒勞的努力過后,運輸機離我而去。它飛的實在太高了,駕駛員肯定不會注意到地面上平平無奇的這樣一個小目標。而且看上去飛機根本不像是搜索,搜索的飛機會盤旋,它直來直去,倒像是在執(zhí)行什么任務。
這幾天我和外界已經(jīng)完全斷了聯(lián)系,搞不好蘇聯(lián)和美國已經(jīng)打起來了,戰(zhàn)火蔓延到了東歐也說不定。
飛機螺旋槳的聲音消失,被傍晚的蟲鳴聲和狗叫聲,還有晚風吹過草地的聲音取代。
天黑了,我打開發(fā)電機,它轟隆隆的轉(zhuǎn)起來,房子里面的兩盞臺燈忽明忽暗的亮了,溫暖的光線透過被釘死的那扇窗戶的縫隙,灑到了屋子的外面,我走進房子,忽然想起了那些蘑菇。
這個避難所應該是我們調(diào)查小隊使用過的一個避難所,在森林里面不可避免的需要晚上用來過夜的地方,選址通常是森林里廢棄的民居。
避難所里面有一個氣爐,氣爐的火焰不知道為什么一直燃著,爐子上面還有一口大鐵鍋,這個鐵鍋本來是我們做飯用的,現(xiàn)在雖然只有我一個人,但是倒也能派上用場。當然,前提是那些蘑菇真的能吃。
管他呢,反正這幾天我見的東西已經(jīng)夠多了。
我走到鐵鍋前,打開背包,發(fā)現(xiàn)了那些蘑菇安安靜靜的躺在那里,我拿出一半,倒進了鐵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