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三年便過去了,聽聞這三年里大皇兄一直在勤奮好學,終深得父皇喜愛,遂被父皇決定立為太子,而冊封大典將在盈秋節(jié)那天舉行。
我總會想起六歲那年在母妃的寢宮里,大皇兄帶著一眾宮人對我拳打腳踢。大皇兄不僅辱罵著我,他還侮辱我的母妃。而我如今呆在這悔咎宮也全是拜他所賜,在這些茍延殘喘的日子里,我在努力地活著,而他卻即將要成為太子。我不禁冷笑起來,也是啊,父皇那么多孩子,又豈會在乎我一個?
只是,我也曾是被父皇捧在手心里寵的啊。
入秋了,院子里的綠樹開始發(fā)黃,地上的草也逐漸變得枯黃,地里的菜也終于長成了。算算時間,又一個盈秋節(jié)要到了,以往父皇都會在宮里設宴,不知今年是否也會如此。
大福又帶著飯菜來了,他不會像其他宮人一樣怠慢我,他見著我了便畢恭畢敬地行跪拜禮。我想起初次見到大福的時候他也是如此,我說我算不得什么皇子了,更何況他于我有恩,我受不得他這一拜??伤麉s說只要陛下沒有下旨廢黜我,我便永遠是皇子,他就該行禮。我攔不住他,嬤嬤也不攔他,反倒是讓我默認了就是。
大福在這三年里常常給我和嬤嬤送些關照,漸漸的我也和他熟絡了起來,他總會跟我講些在外面聽到的奇聞軼事,但他從不與我講后宮妃嬪以及我父皇的事情。而我也從未問過他,我總是裝作一副對父皇絲毫不在意的模樣,既不恨他也不再喜愛他。
可是,我卻在夜深之時時常想到他,我總還是對他抱有一絲期待,我期待著有朝一日父皇將他的手遞到我面前,然后對我說:“溫瑜,父皇來接你了?!?p> 畢竟,父皇曾經(jīng)對我那么好啊。
大福這次來帶了些新衣裳,那是尚衣局新發(fā)給他的,他說從前的冬衣還好好的,這個留著讓嬤嬤做棉衣。嬤嬤一臉高興地接過棉衣,立即進屋去了。
大福與我講,御膳房今日去了個傻丫頭,說是繡工不好才給分過去的,一個人傻愣愣地直干活,既不說話也不休息,沒什么心眼兒。
大福嘆了口氣,這樣的人宮里不多見,他曾經(jīng)見過一個,只是那人早就命喪黃泉了。
嬤嬤說我長大了,要換新衣裳了??墒钦l會給悔咎宮的人施舍新衣呢?
春秋好過,夏季也好過,只是到了冬天,這捉襟見肘的衣服如何讓人抵擋得住冬日的寒冷?我年少體旺到?jīng)]什么,只是嬤嬤年事已高,怕禁不住這冬日的嚴寒。好在有大福送來的棉衣,倒是能幫著御寒。
只是我沒想到,嬤嬤竟用那件大棉衣給我做了一件新棉衣還有一副手套和一雙棉鞋。嬤嬤說,殿下戴了手套,讀書的時候就不怕凍了。穿了棉鞋,走路的時候就不會硌腳了。
我不想佛了默默的好意,可看到嬤嬤饅頭的白發(fā)和越發(fā)孱弱的身體,我心中止不住地顫抖和害怕。
我就只有陳嬤嬤了。
盈秋節(jié)人多事也多,我想著等盈秋節(jié)那天潛入尚衣局拿些料子,卻不想竟在半路遇到了大皇兄。聽聞今日凌晨父皇就為他舉辦了冊封大典,此刻他已然是名正言順的太子殿下了。
他本就比我大了十三歲,三年未見他不知比我高出了多少個頭。他居高臨下望著我嘲笑道:“喲,這不是九弟嗎?怎么穿得跟個乞丐似的?”
他一旁圍著些王公貴族的子弟們,他們聽大皇兄此言俱是一愣,但隨后便和大皇兄一起哄然大笑了起來。
有人則附和道:“原來是九殿下啊,我竟沒認出來,怎么如今這么落魄了?”
我低著頭捏緊了拳頭,黑夜,凄清冷月下,我獨自承受著這些辱罵和嘲笑。即便心里有萬般委屈,或是極度怨恨,如今一無所有的我又能對他們做什么呢?
原來失去了父皇的寵愛,我在這宮中什么都不是。
還回去,用拳頭還回去,你可是大焽的九皇子??!便是榮華只在往昔又如何,只要你一日是大焽的皇子,你就不能容忍他們這么辱罵欺負你!用拳頭還回去??!
我使勁將拳頭砸向了其中一人,他捂著肚子后退了幾步,悶聲喊著大皇兄。一旁的人都瞧著大皇兄不敢輕舉妄動,我看著大皇兄,此刻他已火冒三丈,“敢打我的人?”說罷,他一掌呼了過來,我直接被扇倒在地。嘴角滲出鮮血來,大皇兄下手可真是狠,全然不顧兄弟之情。
也是,我和他之間哪里還有什么兄弟之情?
霎時間,一群人蜂擁而上,他們使勁用腳踩在我身上,我不得已用手護住頭,全然不能反擊。眼淚突然就流了下來,究竟是因為身上的疼痛還是因為什么?
“阿瑜……”
混亂中我仿佛聽到了母妃的聲音,我瞧瞧睜開眼,除了如雨點般落下的鞋底我再看不到其他。
母妃……母妃……
我一遍遍叫著母妃,無人應答我,只有他們的咒罵聲徘徊在我耳邊。
再忍忍,再忍忍。他們感到無趣了就會走的,再忍忍就好了……三年凄涼都忍過來了,這還忍不下來嗎?
他們似累了,落腳的動作也慢了許多。我想他們終于要走了吧。
“太子殿下,好像要下雨了?!?p> 一滴雨撲打在我的紅腫的眼睛上,冰冰涼涼的。突然,空中下起了暴雨,地上很快就積了一層雨水,我如死魚般躺在泥水地上。
大皇兄咒罵了一聲道:“你們幾個抬著他,把他扔到池子里去喂魚。”
我的心瞬間沉了下去,我不會水。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我不知大皇兄竟心狠到想要殺了我的地步。我從前究竟哪里得罪了他,竟讓他這么痛恨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辱我。
“這……太子殿下……”
“怕什么,他都被貶去了悔咎宮,這輩子都沒有翻身的可能了,而且三年了,父皇從沒提過他,估計都把他給忘了。別怕,有什么事兒我擔著。”
他們將我從地上拽起,一下子拋進了旁邊的池子里,頓時水花飛濺了出來,湖水漫過我的身體,迷蒙中,我竟看到映在水面的殘月。氣泡從我嘴里吐了出來,緩慢升向水面,卻不多時就破裂了。
“阿瑜……”
又是母親的聲音。
“殿下……”
這次是陳嬤嬤的聲音。
紅鱗的錦鯉奮力一次又一次躍出水面,我不該就此逝世,陳嬤嬤還等著我?guī)Щ厝バ碌牟计ツ?,沒有這些棉布,她可怎么在四處透風的屋子里挨過寒冬??!
我開始掙扎著,好一會兒終于能讓頭暫時露出水面,可惜我還來不及呼吸就再次沉入水里。誰能來救救我,我不想死在這里,我還有好多事想做,嬤嬤還等著我回去,我還沒有親口問過父皇究竟為什么拋棄我,我還沒有見到母妃的墳墓,我不甘心就死在這里啊!
我大聲呼喊著救命,希冀著有人能聽到。可是這樣大的雨,誰會來到這里呢?
越想越絕望,也不知過了多久了,我快要沒力氣了,我好像堅持不了多久了。母妃,如果我今日葬身于此,您能否再抱抱我?
水花沒過我的頭,我掙扎著的雙手也快要沒入水里了,有魚圍在我的身側,絕望沒過我的心頭。
父皇,快來救救您的兒子……
原來我到死都對他心存一絲期盼。
突然我的手觸碰到了一根木棍,我拽著木棍感覺它是有拉力的,并不是不小心掉落在水里的雜物。難道有人發(fā)現(xiàn)我了嗎?
我用力拽著那根木棍,拼盡最后一絲力氣,終于游到了岸邊。我撐著身體上了岸,大口地喘息著。這會兒依然下著大雨,她身上的宮女服都被雨浸濕了。她什么話都沒對我說,既不問我是什么人,也不問我為何會掉進湖里。她似乎對這些一點都不好奇,她只是急忙撿起地上的雨傘作勢要走。
她著急著要離開,我趕緊向她到了聲謝,她依舊沒有理睬我。黑夜中憑著她打著的燈籠里的一絲光亮,我瞧見了她腰間戴著那個荷包,上面繡了一個“姝”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