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一白竊喜，悄聲對吳老漢說：“這是大地方，待會問價格，可以往高了要?！?p> 趙大胖子隨手掂了一把鐵勺子在豆腐上拍了拍，道：“豆腐不錯，什么價？”
吳老漢一怔，忖思平日里一擔(dān)豆腐賣好了能賣三五十文錢，再加上適才送給伙計了十文錢，再多要些，怎么也得半吊錢了，就道：“半吊錢?！?p> 趙大胖子眉頭一蹙，不耐煩地道：“可別是陳年的豆子做的，吃壞了客人肚子，你們可擔(dān)不起?！?p> 陸一白趕緊接道：“陳年的豆子哪里做的出來這樣的好豆腐，本來這豆腐要一吊錢的，只因初次來，所以才請大師傅多多照顧呢?！?p> 趙大胖子不屑地哼了一聲，說道：“我就說嘛，這樣的好豆腐怎么會賣那么便宜。你放心，只要豆腐好，我是不會虧著你們的，今天的豆腐，照舊給你一吊錢?！壁w大胖子說完，沖著身后喊道：“豆腐，一吊，記妥了?！?p> 趙大胖子發(fā)話，里面立刻有人應(yīng)聲，緊接著來了兩個伙計利索地吧豆腐給卸了下來。趙大胖子從搭袋里摸出來半吊錢，說道：“這是一吊錢，若是吃得好，明日還來送?！?p> 陸一白當(dāng)然明白，另外的半吊錢歸趙大胖子了。吳老漢也不計較，只想著趕緊離開這里，拿起半吊錢千恩萬謝地出來后門。
“吳伯，不如以后你在家做豆腐，我腿腳快，挑到這里來賣，一天能輕松跑兩個來回，這樣咱們就能多掙一倍的錢?！?p> 吳老漢嘆了一口氣，說道：“在路上的時候，你問我為什么不留你，就是因為不踏實。跟今天的豆腐一樣，雖然多掙了幾十文錢，卻還是不踏實?！?p> 有錢的人，錢太多了，會不踏實，可多掙了幾十文錢就不踏實的人，陸一白還是第一次見到。
“那個大胖子不認(rèn)得咱們，咱們也只是給他送豆腐，沒什么不踏實的。下次我保管讓他乖乖地給咱們一吊錢，如此半個月掙的錢就抵以前掙半年的。到時候給小蘭妹子添兩件新衣裳。”
給月蘭添置新衣裳，這件事情讓吳老漢也沒辦法拒絕。
還沒走出去半里地，吳老漢的扁擔(dān)突然被人揪住，“咦，這不是牛頭灘的吳豆腐么？怎么跑到鎮(zhèn)子上來賣豆腐了？”
吳老漢一回頭，趕忙陪笑道：“呀，是牛大哥啊，今個起得早，多趕了幾里路程，就到鎮(zhèn)子上來了?！?p> 搭話的人姓牛，叫牛二，雖然排行第二，人們卻只敢稱呼他為大哥，因為牛二原本是個潑皮無賴，一臉的橫肉，是個欺軟怕硬的主。恰好牛二有一樁遠(yuǎn)親就在牛頭灘，故而認(rèn)得吳老漢。
牛二不耐煩地擺了擺手，連聲道：“去，去，誰是你大哥?。可賮硖捉?。我現(xiàn)在可是正兒八經(jīng)的官府的人，隸屬稅庫司，在大老爺手底下做事。你知道稅庫司是干什么的嗎？就是專管鹽、糧、酒、茶的賦稅?！?p> 一個小小的朱仙鎮(zhèn)當(dāng)然沒有什么稅庫司，稅庫司只有在府一級才有。但稅卻不能不收，朱仙鎮(zhèn)連縣衙都沒有，賦稅崔征之事便由地方保甲負(fù)責(zé)。牛二橫向鄉(xiāng)里數(shù)年，保甲也無可奈何，只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任由牛二胡來。
吳老漢被牛二唬得不知所措，連話也說不出來，只得連連作揖。
“吳豆腐，論起來呢，咱們兩家還沾點親戚，可我也不能徇私枉法不是？所以呢，這市利還是要繳的。喲，這小子是誰？是你家親戚？”
“對，對，是小人的親戚?！?p> “放屁，你家祖宗八代我都比你清楚，哪來的什么親戚？我看這小子細(xì)皮嫩肉的，可不像是鄉(xiāng)下人。吳豆腐，我告訴你這世道可不太平，你可不要什么人都往家里留?。俊?p> “不敢，不敢。我早些年走街串巷賣豆腐，遇到一個被山狼傷了腿的獵戶，舍給他不少豆腐，落下點恩情。前些日子老獵戶去世了，留下一個孩子，尚讀過幾年書，也不會什么手藝。老獵戶去之前留下話，讓孩子來跟我學(xué)豆腐。孩子姓陸，是西蟒山南邊的，老實孩子?！?p> 牛二眼珠子一轉(zhuǎn)，又道：“吳豆腐，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家里來了人需要向地保報道的，按說呢這件事不歸我管，可既然我知道了，又不能不管，這事說大也不大，可說小也不小。”
吳老漢只是老實，卻不傻，早就聽出了牛二的話里話，趕忙道：“小人明白，小人明白，按說第一次到鎮(zhèn)子上賣豆腐，應(yīng)該先到牛大哥家里送上一擔(dān)，只因今個來的太匆忙，失了禮數(shù)，還望牛大哥不要怪罪。這是賣豆腐的半吊錢，權(quán)當(dāng)是這個月的市利錢。”
牛二撇了撇嘴，道：“你當(dāng)我傻么？富春酒樓收的豆腐怎么會低于一吊錢，你不交錢可以，誆弄我可不成?！迸６f著，上前推搡了吳老漢一把。吳老漢一個趔趄站不穩(wěn)，又從懷中掉出來一吊錢。
陸一白早就瞧牛二不順眼，一直忍著，看到這里再也沒忍住，伸出一只胳膊攔在牛二面前。
牛二的牛眼一瞪，吼道：“怎么？你小子要犯渾啊？我告訴你，我捏死你比捏死一只螞蚱都容易?！?p> 吳老漢趕緊撿起那吊錢，塞進牛二的手中，連聲道歉：“牛大哥可怒不得，孩子小不懂事。小人絕不敢欺騙牛大哥，那酒樓后廚的趙大胖子說好一吊錢，卻只給了半吊。正好這里還有一吊，權(quán)當(dāng)給牛大哥賠禮了?！?p> 牛二接過那吊錢掂了掂，說道：“算你懂事，不過最近的市利可漲了，這些也只夠半個月的，別怪我沒提醒你。你還別怨我，這都是大老爺?shù)囊馑?，我們這些當(dāng)差的只不過照辦而已?！?p> “明白，明白。小人絕不讓牛大哥為難?！?p> 牛二得意地走了。
陸一白憋了一肚子火，沖著牛二遠(yuǎn)去的背影說道：“我聽月良哥說起過牛二，不過是個潑皮無賴而已，這樣的人早晚要倒大霉。”
吳老漢長舒了一口氣，說道：“若是有權(quán)有勢的人倒了霉，咱們小老百姓只會更倒霉。”
“吳伯很怕那個牛二么？”
“有怕的人才能好好活著，若是誰都不怕，那就活不長了?！?p> 陸一白不服，怨聲道：“這種人就是欺軟怕硬，若是給他點顏色瞧瞧，保管他服服帖帖的。”
吳老漢嘆了一口氣，說道：“你若是這樣想，我就更不能留你了。因為我實在不想惹麻煩?！?p> “吳伯覺得我是一個麻煩？”
“大河里每年漂下來很多人，有死的，也有活的，每個人都是麻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