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炳用手指指自己鼻尖,嘴巴愕然張開后就沒閉上過。
“沒錯,就是你?!?p> 尹智秀越說越順暢:“現(xiàn)在大家都知道她懷上了,那么之后呢,現(xiàn)在可不比怪物出現(xiàn)前可以去醫(yī)院檢查胎兒狀態(tài),她一定很好奇吧,你既然能診斷出她有了孩子,應(yīng)該也有辦法做到這點吧?”
尹智秀說得句句在理,文炳竟是無話可以反駁。
然而讓文炳做這件事,他心理上多多少少還是有些抵觸的。
另外,發(fā)現(xiàn)徐伊景有孕主要還是靈光一現(xiàn),文炳并不清楚自己能不能做到。
能夠做到。
閉上眼,無需刻意去翻,心念一動,相關(guān)內(nèi)容便自然而然浮現(xiàn)出來,任他檢閱。
不,比檢閱更進一步地,是真正的融會貫通。
也是,這本來就屬于自己,只是記憶被“封印”了起來,現(xiàn)在只是重新?lián)炱稹?p> “可以?!?p> 沉默片刻后,文炳終于點頭答應(yīng),然后直直看向尹智秀,“不過得你先去說服她接受才行,而且全程你得在旁邊才行,不然就太尷尬了?!?p> 這一句倒是深得尹智秀心意,讓她徹底放下心來。
“智秀是個好女孩?!?p> 望著尹智秀活力四射的背影,鄭載憲忽然沒頭沒腦來了這么一句。
“什么?”
文炳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沒什么,只是覺得環(huán)境越是惡劣,越應(yīng)該珍惜這些美好時光。”
“我很羨慕你們還能這么年輕。”
說完最后一句,鄭載憲掉頭就走。
他現(xiàn)在的心思也很是微妙,從昨晚聯(lián)手除去了保安后就開始了。
一方面忽然心安,一方面心中某塊又變得空落落的。
好像作為得到什么的代價,同時又永久地失去了某些東西。
“還好,只是稍稍有些胎氣不安,所幸并不大礙?!?p> 收回三根手指,文炳盡量云淡風(fēng)輕地對徐伊景說道。
何止沒有大礙,不知是不是母親身體過于健碩的原因,胎兒雖然還未徹底成形,但生機已經(jīng)十分旺盛了,不輸給妊娠四個乃至五個月的樣子。
“這就完了嗎?”
女人天生的母性被激發(fā)了吧,現(xiàn)在的尹智秀一點兒看不到先前對徐伊景的隱約抵制,反而對文炳態(tài)度不滿起來,“這也太簡單了吧?”
“那我又能怎么辦?”
文炳身子向后一靠,雙手?jǐn)傞_,滿臉無辜道:“就算夏醫(yī),也就是你們所謂的東醫(yī)想要益氣固沖,那也得要用上藥材或者針灸才行,你看看這里有什么……”
聲音忽然停頓下來,文炳眸子中亮起一抹神采。
尹智秀和他相處久了,一眼就看出文炳想到了什么,肘尖暗暗輕磕,示意他不要再藏著掖著了。
文炳全然當(dāng)作沒聽見,只是安慰道:“只要安心修養(yǎng)幾天,不要劇烈運動,孩子決計會平安降臨到世上來的?!?p> 徐伊景微微苦笑,沒有說話。
如果是在災(zāi)變之前,哪怕做單身母,她也會把孩子生下來撫養(yǎng)長大。
但現(xiàn)在這種世道,她也不知道繼續(xù)這樣是不是自己私心作祟。
“伊景姐,孩子的父親是什么樣的人呢?”
文炳想到了很多,然而旁敲側(cè)擊的工作還是太過為難尹智秀了,過于生硬。
“他是個好人。”
好在徐伊景并沒有留意這點,依舊被尹智秀這句話撬動了心思,輕輕撫摸還是一片平坦緊致的小腹,以往的堅硬外殼被剝開露出里面柔軟芯子,洋溢著母性光輝喃喃自語,“當(dāng)然是個好人?!?p> “對了,伊景你是住502的對吧?!?p> 尹智秀興致勃勃遞給她一個包裹,“惠仁姐剛剛帶人把收發(fā)室里面的快件整理出來了……”
黑色塑膠外包裝平平無奇,然而本來已經(jīng)平復(fù)下來的徐伊景一看到就激動起來,驚呼出聲:“不要!”
晚了。
說話遞給她同時,尹智秀已經(jīng)本能幫她拆開包裝。
動作僵住,半拆開的包裹懸停在半空。
結(jié)婚請柬上挽臂甜蜜而笑的兩人,此時看上去要多刺眼,不合時宜就有多么刺眼,不合時宜。
“是叫南相原嗎?”
看著上面的名字,文炳默念出聲。
————
“?。 ?p> 刺破耳膜的一聲尖叫,將三人從僵硬氛圍中拯救出來。
“該不會又有怪物出現(xiàn)了吧,怎么永遠都殺不干凈啊!”
小心放下包裹,尹智秀抄起球棒一馬當(dāng)先沖出去。
聲音并不是來自于出入口這些怪物容易闖進來的地方,就在一樓里面,此時已經(jīng)圍了不少人。
是車賢秀和金石峴被關(guān)的地方。
價值不同,所受的待遇自然不一樣。
車賢秀和文炳上樓接回生存者,帶回食物,又站在對抗怪物最前線。
所以心里依舊提防,但看到他們能夠保持清醒神智,不免松動了幾分,就比如現(xiàn)在文炳就可以不受打擾地面診徐伊景,甚至只要本人愿意,哪怕自由走動也不會有人沒有眼色地當(dāng)面反駁。
反觀便利店老板,既沒用處,意志又沒有堅定到壓制住心里欲望隨時可能傷人,待遇就要差上許多。
依舊是被關(guān)在房間里面寸步不能走出,一日三餐只是維持生命所需的最低標(biāo)準(zhǔn)。
甚至原先的兩個“獄友”……
崔允載被從這個世上徹底抹去。
對邊尚昱的畏懼隨之淡去,不怕他無故害人,自然也就不必和文炳這樣的感染者關(guān)在一起,他又不愿和其他生存者攪擾。很會最大限度利用人的李恩赫便將他派去坐鎮(zhèn)便利店,親手把控物資分配。
想來不會有人反對質(zhì)疑分配不公,從中貪污。
車賢秀順勢離開,和本來就熟悉的文炳又分配到了一處。
這下子,金石峴那間“囚室”可就只剩下他孤零零一個人,想要和人說句話都不容易。
文炳不太清楚李恩赫這樣做是有心還是無意。
但很顯然的,心理素質(zhì)不佳的金石峴只會越發(fā)煎熬,進入惡性循環(huán),文炳如果不出手,很快他就會徹底向自己欲念屈服。
不過,眼下這場騷亂發(fā)起者倒不是他。
或者說,反而他是受害者……?
“我要殺了他!”
等到文炳幾人趕到時,事態(tài)已然平息,只看到金石峴、安善英這對夫妻分站兩端,用恨不能千刀萬剮的目光緊緊盯著彼此。
無需詢問目擊者,中間地面上那把染血的水果刀已經(jīng)將兩人間發(fā)生的事情無聲道明。
“你這婆娘,居然連自己老公都要殺!”
用手捂著另一邊胳膊,血水從指縫間滲出,金石峴聲音中暴怒中摻雜著疑惑。
他怎么都無法相信,往日在他拳頭下唯唯諾諾只能任由自己打罵的安善英,搖身一變居然成了條毒蛇,居然都敢殺人了。
安善英用沉默回應(yīng)。
事情還是走到這一步了嗎。
文炳輕嘆一聲,并不意外。
在他和邊尚昱等人上樓出發(fā)時,看到又一次家暴妻子的金石峴時,文炳就知道安善英已經(jīng)對他起了殺意。
不過人心最為復(fù)雜有趣就在于此。
金石峴已經(jīng)被感染,而且沒有一個人相信他能像自己或者車賢秀一樣靠自己意志頂住怪物化誘惑。
說不定,他們私下里已經(jīng)開始打賭金石峴能夠撐幾天了呢。
安善英明明知道這樣,再咬牙堅持幾天,自己一輩子的噩夢就要從自己生命生活中徹底消失。
然而她卻連這短短幾天都不愿去忍,或者說,她就是要趁金石峴還沒完全變成怪物之前殺掉對方。
這和當(dāng)初金石峴等人提議逐走車賢秀等人,免得他們變身怪物后威脅自己目的完全不同。
而是近似于文炳攔住邊尚昱,將崔允載罪行公布后再明正典刑處置他。
要殺你,也要讓你死得明明白白。
怪物化之后,就已經(jīng)徹底算不上人了,可以看作死去。不趁這之前動手,那么自己幾十年承受的委屈怨恨就一下子落空了,又該去找誰負責(zé)。
自己的一生,豈不是個天大的笑話。
文炳很能理解安善英思維。
不過……
文炳放眼掃視過去。
安善英本質(zhì)還是懦弱的,否則也不可能忍耐那么多年,就算是積怨的總爆發(fā),一兩天之間完全改換性格也不太現(xiàn)實。
這是文炳基于自己當(dāng)初看到的東西推測的。
在其身后必定還有其他的引子。
“找到你了?!?p> 沒花太大功夫,文炳視線落在人群中后某處不引人注意的位置。
文炳最開始下來一樓眾人投票時,他就留意到了某人。
金智恩。
經(jīng)過和李恩赫一番沒有演練過的配合,以及見識到金石峴當(dāng)眾流鼻血后為自己保留一條后路的私心,反對將感染者趕出的人占了多數(shù)。
其中投下贊成票的,除去崔允載,很有可能就有這個比鄭載憲還要沉默寡言的女人。
此時的她看似和平時一樣,沒有太多表情,但身體上許多細節(jié)卻早已將她出賣。
雙手握拳,牙關(guān)緊咬,瞳孔放大,緊緊盯著金石峴。
嘴唇微動,文炳大致能夠讀出無非“死去”、“殺掉”這類的字眼。
更別說代表她情緒的火焰這時候翻動得就像浪濤一樣,遠比其他人來得“不平靜”,和表面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的表情相差甚遠。
似乎她比當(dāng)事人安善英殺意還要更重。
綠之家公寓里面的人還真是形形色色,無奇不有。
“救我!”
文炳無心摻合這一攤爛事,金石峴卻是一眼將他認了出來,顧不得按住傷口和咒罵妻子了,拼命揮舞那只沒有受傷的手臂,呼喚道:“文炳先生,救我,我知道你能做到的!”
所有人視線同時望來,便是李恩赫也不例外。
文炳做到的事情越多,生存者們對他先前所謂的能夠抵制怪物化的說法就越相信。
雖說有車賢秀例子在,但他們畢竟沒有親眼見識。
文炳休息了一夜后,就有直接上樓去接韓斗植了,也沒人能和他套上近乎多打聽些東西。
現(xiàn)在人和食物都接下來了,電梯也暢通了,潛藏在人群中殺人魔崔允載也被揪出來了,甚至還干掉了淪為怪物的保安。
一切一切,看起來都在向好的方向發(fā)展。
現(xiàn)在食物和安全都沒有太大問題,也是時候開始做其他了吧。
反正也是用金石峴做試驗,就算失敗,也無非送走個感染者而已,橫豎不吃虧,還能節(jié)省份口糧呢。
“我拒絕!”
面對眾人的殷切目光,文炳微微一笑,然后斷然拒絕。
幾場下來,他進步飛快,對于如何操作同時自保越發(fā)純熟。
金石峴本人性格更是幾乎寫在了臉上。幫他抵御化解心魔誘惑,對現(xiàn)在的文炳而言,真心算不上什么負擔(dān)。
不過,越是深入,他對于自己本心也越來越了解。
他內(nèi)心欲念就是想要將崔允載、金石峴這種人以及他們生存的世界全部斬殺然后焚毀。
雖然是心魔,但也是文炳本心,最多行事不那么暴戾決絕罷了,現(xiàn)在他又怎么可能違心去救金石峴。
滿堂嘩然。
尹智秀悄悄去拉文炳衣袖。
李恩赫又一次忍不住皺起眉毛。
他越來越看不透文炳了,明明知道這樣對待崔允載,這樣說話只會平白得罪人,不利于自己今后在公寓的日子,卻還是這樣做。
其實很簡單。
他的首要目標(biāo)是在怪物橫行的末世中盡可能多地保證公寓生存者數(shù)目。
雖然并不舒服,但是如果能夠犧牲一個人去救兩個人的話,他還是會強迫自己去做出決定。
至于文炳,視線已經(jīng)不僅僅是局限在這處小小公寓里面了,而是想著一勞永逸查出怪物的起源并且解決。
他的能力保證這并非無稽的大話。
而且,和李恩赫眼中僅以價值和數(shù)目做判斷不同。文炳心中是有桿秤在衡量親疏遠近的。
一路陪著走過來的尹智秀、鄭載憲自然排在最前,然后是車賢秀、邊尚昱、韓斗植以及兩個孩子,其他陌生人當(dāng)然靠后。
崔允載這種更不必提。
其實,李恩赫雖然表現(xiàn)得“一視同仁”,冷漠無情,但他又不是真的鐵石心腸,也是有這份人之常情的。
文炳相信,如果把李恩侑和金石峴或者其他人放在一起,二擇其一,不考慮其他后續(xù)影響,他也絕不會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