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寫東西沒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甩甩酸痛右手,看著紙張上的墨跡,文炳無奈嘆口氣。
天色又一次暗了下來,銀色的月光透過窗戶投射到地板上。
四周聽不見那些怪物狩獵廝殺的吼叫聲,難得的靜謐。
磨蹭了大半天時間,這部半日記性質(zhì)的《甜蜜家園》也才不過寫了三四千字,剛剛起了頭的樣子。
之所以起這個名字。
當(dāng)初哪怕明知道累贅,尹智秀也要帶上自己珍惜的貝斯一道行動。
就算已經(jīng)是世界末日了,也要堅持追求自己的獨立??夢想不動搖。
她要寫出首歌曲用以記錄現(xiàn)在。
和文炳對李恩赫說的原因一樣。
說這話的時候,尹智秀雙眼熠熠生輝,似乎有著星辰大海在其中。
憶念著尹智秀說的那句“即便是最深沉的黑暗,也會因為最微弱的光亮而消失”,文炳脫口而出:“那就叫《甜蜜家園》吧……”
用在這里,也很恰當(dāng)。
綠之家房客當(dāng)中,目前他最熟悉的無疑是車賢秀,故事自然也是以他的故事作為開篇,偶爾摻雜幾句作為鄰居的個人視角。
他懷揣著什么的心情,一個人來到這破敗的城郊公寓……
窩在家里,一日三餐,全靠快遞送來的方便面生活……
站在天臺女兒墻上,猶豫著是不是要跳下去結(jié)束這乏味無趣的人生……
行尸走肉,例行公事般地打完游戲后,就是細(xì)數(shù)著日歷上的時間,等待著最終夢想的動畫真人版上映……
偶爾,被故意忘卻的記憶碎片也會趁機(jī)泛起,提醒著他不要忘記那沉重痛苦,不堪回首的過去。
筆尖每流淌出一個字,文炳就感覺自己越能代入理解車賢秀的角色。
恍惚不分彼此。
也是因為這樣,他才有意識地放緩寫作進(jìn)度罷,不單單只為了更精細(xì)地咀嚼品味車賢秀的每一分悲歡離合。
更是恐懼,繼續(xù)深入下去,會迷失了自己。
放下紙筆,文炳站起身扭了扭脖子,雙手交叉,掌心朝頭頂推去。
渾身上下響起一陣噼里啪啦的黃豆爆響聲。
“可惜了。”
繞過桌子,文炳提起雙刀,赤腳站在客廳中央,不急于揮刀,而是輕緩?fù)录{調(diào)節(jié)呼吸節(jié)奏。
感覺到心真正靜下來,文炳跨步,揮刀。
豎劈,橫削,左右斜砍,上撩,回掠。
六個基本架勢,千篇一律。
速度遠(yuǎn)非絕快,但配合上雙刀攻守,以及步伐進(jìn)退的變換,就給人營造出眼花繚亂之感。
雖然距離鄭載憲還差了不少火候,但已經(jīng)絕不再是剛剛握上刀劍的新手了,進(jìn)步只能用突飛猛進(jìn)來形容。
文炳自信,如果再遇上當(dāng)初那個已經(jīng)“進(jìn)化”成蜘蛛一樣的章魚怪時,面對它那些鞭子形態(tài)的觸手時,就算不能完全接下化解,還需要鄭載憲和尹智秀策應(yīng)掠陣,也不會再像上次那樣全無章法,全憑一個“快”字地靠運氣胡亂揮舞。
不知揮出多少記,直到月上中天,文炳長呼口氣,終于停了下來,靜靜等待憋了許久的汗水猛烈從毛孔中逼出,打濕衣服。
房間還是太過狹窄逼仄,根本無法讓人暢快演練。
看看自己手背,文炳若有所思。
刀術(shù)進(jìn)展之快,作為當(dāng)事人的他感受尤深。
就算怪物化后身體素質(zhì)全方位提升,掌控力亦是如此,文炳又“偷學(xué)”了鄭載憲揮刀,仍舊不能解釋。
就好像這具身軀本來就有極深厚的底子,只不過先前被用鞘封印又被泥土塵封掩埋起來。
自見到鄭載憲出刀斬殺怪物后,這份本能也才開始逐漸喚醒。
之前的自己到底是什么人呢?
走進(jìn)洗手間,涼水從花灑中噴涌而出,流淌過全身肌肉,將黏糊汗液沖刷干凈。
一派清爽。
文炳又一次開始思考這個下意識回避,每每認(rèn)真強(qiáng)迫自己去想時,就感覺腦袋針扎一般的問題。
不過還好,在車賢秀夢中游過一場后,精神和體質(zhì)抗性似乎雙重增長,追索之時,疼痛程度減弱了許多。
還是那片赤色火焰席卷的天地。
只不過這一次的畫面不再靜止,“文炳”并不是一味地居高臨下,欣賞著末日景象,而是動了起來,揮動著一團(tuán)不知是刀還是劍的火焰在屋宇建筑間來回跳躍,追殺著某道同樣看不清模樣的黑影。
不僅僅是要分出勝負(fù),更是要一舉決定生死!
————
“不錯啊……”
文炳挑挑眉毛,看著托盤里面的巧克力、面包片、方盒牛奶,份量令人意外地充足,甚至還奢侈地放了根香腸。
“這是對有任務(wù)在身人的優(yōu)待,不是你自己不放心讓車賢秀一個人上去,非要跟他一起嗎,真是拿你沒辦法?!?p> 對于文炳違背自己的計劃,李恩赫顯然并不是那么開心,用鑰匙解開纏繞在門上的鎖鏈,“如果只是留在這里,那么食物供應(yīng)量就要減少很多了。大叔,你也要去嗎?”
最后一句話,他則是看向邊尚昱。
他之前幾天估計都沒怎么好好休息,一直在奔波、追逐、打斗、搜索。
現(xiàn)在傷口雖然依舊沒有處理,但過了一晚上的充足睡眠,疲累盡消,無論是體力還是精神,都處于充沛巔峰,比起昨天沖向崔允載時不知強(qiáng)出多少。
邊尚昱沒有答話,只是狠狠扯下片面包,撕開香腸包裝袋,塞進(jìn)嘴中,大口嚼爛。
與其說是吃飯,不如說是單純給機(jī)器補(bǔ)充驅(qū)動能源。
三人心情各異,但比起另一邊,就完全稱得上和氣了。
“就這樣嗎,你要餓死我嗎?!”
一晚上的時間,足夠便利店老板從昏迷中醒來,不過看樣子他還沒有完全接受自己感染的事實,對給自己送飯的妻子大喊大叫,發(fā)泄不滿,“我被關(guān)在這里,你很開心吧?!”
“高興得不得了吧?!”
聲音忽然陰測起來,金石峴忽然出手,一把抓住女人遞食盤的手腕扯向自己,威脅咒罵道:“如果我變成怪物,第一個就會吃掉你,所以不想死的話,你就快想點辦法啊,你這蠢女人!”
女人臉頰緊貼金屬格欄,哭腔沙?。骸坝腥苏f食物要節(jié)省著吃……”
“誰說的?!”
不說還好,一說這個,便利店老板重新暴怒起來,“那些食物都是我的!”
“他們說之后要分著吃……”
……
文炳含笑看向李恩赫。
顯然之前一樓生存者還沒意識到已經(jīng)是真正的世界末日了,不得不遵守舊有秩序規(guī)矩,金石峴這個沒幾兩力氣的糟老頭才能守住在珍貴無比的一屋子食物。
李恩赫也不便強(qiáng)行出面鼓動搶奪瓜分,否則得了好處的眾人,可不一定會念他這個帶頭惡人的好,甚至秩序可能直接崩壞,變成對文炳等人最有利的武力強(qiáng)權(quán)統(tǒng)治生態(tài)。
但便利店老板現(xiàn)在既然被感染隔離禁閉起來,將他的物資充為公有就完全沒有問題了。
…………
“如果你再這樣下去,立刻就會變成怪物也說不定哦……”
慢悠悠踱至旁邊,文炳背靠墻壁,將牛奶吸管放進(jìn)口中,也不急著出手阻止,嘟噥道:“這樣大叔你還要繼續(xù)下去嗎?”
“混……”
金石峴先是一怒,待看清后立馬變臉,松開手掌,將自己的托盤遞向文炳,滿臉堆笑道:原來是你啊,文……”
昨日表決之前,他一心只想著把文炳、車賢秀這兩個感染者趕出去,哪里記得住文炳名字,不過這也難不住他,“文先生,聽說就是因為有你賢秀那孩子才沒變成怪物的,我才是感染初期,應(yīng)該很容易就能治好吧?”
文炳沒有不去接金石峴籠絡(luò)示好送上的食物,只是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這對夫妻,盯得金石峴心里直發(fā)毛,完全猜不到文炳在想些什么。
秩序真得變了。
看著沉默搓揉手臂的金石峴妻子,文炳真切感受道。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金石峴家暴妻子絕非一時半會,而是持續(xù)了不知多少年。
久到加害者和被害者都已經(jīng)習(xí)慣這種相處模式,根本不會想著改變。
然而,剛才在文炳眼中,金石峴妻子心火猛然一漲,逆來順受的外表下竟然流露出一抹森寒殺意。
如果手臂沒有被捉,身邊又恰好有件比如水果刀一類的兇器,恐怕她會直接抓起來捅向自己老公吧。
如果還是在原先秩序下,對方心中就算無數(shù)次生出此種念頭,距離施行也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絕不會像剛才一樣。
是因為李恩侑、抱小狗女人以及徐伊景這些不同年紀(jì),不同身份女人當(dāng)眾懟金石峴給她帶來的勇氣?
還是因為覺得金石峴時日無多,如果他變成怪物,就再和人這種生物沒有關(guān)系,與死無異,如果再不抓緊時間動手,自己就再沒機(jī)會,剩下的日子只剩遺憾后悔……
文炳搖搖頭,這些或許的確是促使她堅定心念的原因,但根本上,還是金石峴成為感染者,連鎖反應(yīng)導(dǎo)致的秩序崩毀重構(gòu)。
只是……
文炳暗暗嘆息,當(dāng)被殺意充斥頭腦的同時,身前這個女人也不可避免地向著感染的深淵滑去。
要知道怪物化,本身就是因為自身做不到,所以祈求通過變異來完成自身無法達(dá)成的目標(biāo)。
如果,金石峴知道了妻子已經(jīng)無法再忍,甚至打算殺掉他報仇,會是什么樣的心情呢?
憤怒、悔恨、害怕,會是哪種居多?
文炳正在想著這個問題,沒留意到崔允載突然出現(xiàn),對女人笑笑,拍拍金石峴肩膀,勸慰他道:“你得忍耐啊,我也一直再忍呢……”
心中一旦有了定見,無論看什么都難免受到影響。
文炳目前對崔允載就是這樣,雖然并沒有證據(jù)表明他做了什么,但無論看到他做什么,總是忍不住往壞里揣摩動機(jī)。
做個和事佬,說上句無關(guān)緊要的話,就同時拉近了和夫妻兩人的關(guān)系,就像之前用食物拉攏生存者樹立友好善良形象一樣。
“文炳先生你好?!?p> 一晚上的功夫,也足夠他整理心情,昨天的惶恐被壓下,崔允載若無其事地對文炳笑笑,狀似好奇地問道:“你是感染者不是也該像賢秀和社長一樣被關(guān)起來,怎么還能隨意走動?”
“沒錯!”
聽到這里,金石峴也來了精神,他不敢對唯一的救命稻草文炳發(fā)火,只能找心目中最討厭的李恩赫撒氣,“李恩赫,你給我出來,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出來的可不只有一個人?!?p> 文炳下巴微揚,示意他看向快速解決完早餐,正大步走過來的邊尚昱,“邊大叔也要和一起上樓執(zhí)行任務(wù),如果社長你不怕的話也可以加入,食物優(yōu)先供應(yīng)喔!”
聽到“上樓”兩個字,金石峴立馬把頭縮回去不再說話,當(dāng)沒聽到,崔允載表情卻一下子難看凝固起來,雙手抓住卷簾上的金屬管,怒聲追問:“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嘍,我們要去十四樓接個人下來,順便搜集些物資?!?p> 再次交由李恩赫打開房門,文炳一面招呼車賢秀出來,一面聳肩,輕描淡寫道:“你家里是在802吧,反正順路,需不需要給你從家里帶些東西回來。對了,房門密碼是多少來著,2132…?”
見崔允載心中火焰隨著自己話語不斷起落,改變顏色實在是很有意思,算是稍稍報復(fù)了下對方恩將仇報的行徑。
不過,文炳也不得不承認(rèn)對方意志確實稱得上堅強(qiáng),哪怕臉色難看至極,對邊尚昱的恐懼更是深入骨髓,又開始緊張地啃咬手指,卻依舊沒有絕望,反而越發(fā)活躍,心思瘋狂轉(zhuǎn)動,掙扎著想要找出一條生路出來。
“把他一個人留在這里感覺也不好。”
視線從李恩赫移到來送自己二人的的尹智秀、鄭載憲,文炳心中詭異一沉,忽生不妥。
對崔允載了解最深的就是邊尚昱,自己也能通過對方情緒一定程度上預(yù)判對方。
鄭載憲三人都不傻,李恩赫尤其聰明,他們也不是尋常意義上的心慈手軟。
但都沒有崔允載的那股子徹底的惡意。
如果自己兩個走了,崔允載說不定會搞出什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