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界有神碑記日,且附碑文:
上古有大神者,布道洪荒,萬靈得福,道統(tǒng)綿延。
仙者,道之極也,得道果者可叩仙門,享壽數(shù)無昌,脫輪回苦難。
仙門引渡,兩甲子一現(xiàn),歷九百九十九數(shù),則此界仙途斷絕,是為末法。
依照碑上所記,十年之后便是最后一次仙門臨世。
秦生收好書冊和玉筆,將木盒放回去后來到了屋外,秦和窩在火邊已經(jīng)昏昏欲睡,見自家少爺出來就晃晃腦袋將已經(jīng)熱好的藥遞了來。
“該吃藥了,少爺?!?p> “……”剛剛泛起的各種心思瞬間消弭,秦生看了看秦和手里漆黑如墨的湯藥,又撇了眼秦和嚴(yán)肅認(rèn)真的方臉。
“好……拿來吧?!弊罱K他還是嘆息一聲接過了藥碗。
吹了吹溫得燙嘴的藥汁,秦和屏住氣閉上眼睛,鼓足勁后直接一口將藥湯盡數(shù)灌進(jìn)喉嚨,然后就見他兩眼圓瞪再受不住,慘兮兮嚎叫一聲蹲縮在了地上,臉埋在膝間半天沒抬起來。
“少爺,藥苦是苦了點,但這樣您身子才能早點好起來,大師姐可是囑咐過我了,這藥每天一副,一共三百六十副一副都不能少?!?p> 秦和見怪不怪地把秦生死死攥在手里的藥碗拔出來,用涼水洗一遍然后給秦生又倒了點水漱口。
“不是你喝,你當(dāng)然有閑心說我。”
淑過口后秦生還是干嘔了兩下,于是他沒好氣地白了秦和一眼。
秦和撓撓后腦勺嘿嘿兩下往爐子里填了塊柴火,然后又看了眼秦生,隨即他指指自己的下巴說:“少爺,皮坨了?!?p> 秦生哦了聲,用手撫平了唇下一寸處不知何時皺起的面皮。
“這皮差不多也快用壞了,不過無礙,也就只用這些時日了?,F(xiàn)在要緊的是我爹的事情?!?p> 如今的九州并不太平。北方兩州之地受寒災(zāi)所創(chuàng),凍死饑死之人數(shù)不勝數(shù),而南方百越諸國又隱隱有起兵禍的征兆。
而一月之前,御史臺李肅主謀,合同鎮(zhèn)北將軍與戶部侍郎貪墨了今年冬發(fā)往南方的軍餉,并將錢款私自運于北方分發(fā)賑災(zāi)。
這看起來本只是毫無根據(jù),莫名其妙的莽夫之舉,可不知為何李肅截軍餉救濟(jì)災(zāi)民之事在民間傳唱頗廣,待其下獄后竟引得百姓聯(lián)名上書,望皇帝寬恕其罪過,隱隱有了萬民求赦的勢頭。
可要命的是李肅偏偏一副引頸受戮的作派,完全不理會皇帝三番五次給的暗示。
一邊民意鼎沸,一邊龍顏大怒。
可穩(wěn)定大局,趕緊補發(fā)軍餉和甲兵讓鎮(zhèn)南軍加緊備戰(zhàn)才是大事。
于是乎局面就這么詭異地僵持住了,皇帝暫時拿捏不了李肅就只好拿他的曾經(jīng)的老師也就是如今的丞相秦安明開刷,雖然不至于直接降罪秦安明,可朝上自然不予他好臉色看,一些目光不怎么長遠(yuǎn)的言官更是抓緊機(jī)會可勁折騰。
當(dāng)然,這些都是他借著丞相府的便利打聽來的消息,具體如何,他知道的也不多。
“我父親為相不過數(shù)載,難免還有些人看不清局勢,但李肅的態(tài)度曖昧,將軍府上那一株梅花也著實詭異?!?p> “私發(fā)軍餉一事背后有沒有內(nèi)幕還難說?!?p> 秦生挨著秦和坐在了火爐邊,忽而一陣寒風(fēng)越過墻頭呼嘯而來,幾片枯槁的竹葉落下,秦生緊了緊自己身上的狐裘。
“看來得早做打算了,只是不知那位大兄何時歸府,師姐如今又在何處?!?p> “如今不同往日,有了這相府三少爺?shù)纳矸荩夷茏龅氖虑榫吞嗔??!?p> 少年盯著爐中的熱浪,眼中泛起火光。然而一陣鼾聲卻打斷了他的思路,卻是秦和低著腦袋睡得正香。
秦生失笑,將狐裘披在秦和的肩上后也依偎著爐火閉目養(yǎng)神。
酉時二刻,風(fēng)雪夜,城中燈火通明。
秦母站在秦府大門口,目送秦安明的馬車被急墜的雪花和夜色吞沒,此時皇帝剛剛見完各國賓客,正是大擺除夕夜宴前的空檔,秦安明選擇這時候面圣自然有他的思量。
等到再看不見馬車的影子,趙氏便收回目光,在一個侍女的攙扶下回了府內(nèi)。
府里籍貫在京城的下人都已經(jīng)打發(fā)回去守歲,剩下的都是不想走的或者年紀(jì)太大走不了的。
廳堂里,圓桌上,各式菜肴已經(jīng)裝盤擺好,秦生坐在桌邊看著空落落只有他一人的宴席發(fā)了會呆,他想起以往這個時候都是和師父師姐一起過的。
四處漂泊,天地為家,但逍遙自在,看遍世事,好不快意。
回過神來,自己的生母趙氏已經(jīng)進(jìn)入堂內(nèi)徑直坐在了主位上。
二兄秦陽屁股上的傷還沒好落不得座,只能送些吃食到他屋里去。秦父既要面圣平息李肅之事又得參加皇帝今晚的家宴自然是回不來了。大兄今年捎了信在老師家過年,偌大的相府一時間竟顯得有些凄清。
趙氏看著眼前略有拘謹(jǐn)?shù)那厣睦锊皇亲涛?,這孩子自小流落在外吃了不知多少苦頭,如今好不容易回了府,雖說已經(jīng)兩年過去了,可秦生整日都閉在宅子里,母子倆交流的機(jī)會并不多。
十多年未見的母子,到底又能親近到哪里去呢。
“生兒,吃吧,再不吃菜都涼了?!鼻啬笇⑾氯撕敉撕蠼o秦生夾了兩筷子干筍和臘肉。
秦生察覺到秦母臉上一晃而過落寞,暗忖片刻,然后臉上綻出笑臉,咽了口飯,道:“娘,今天這身衣裳真好看!”
“嗯?”秦母聽了一愣,遂也笑了起來。
“你這孩子,怎么也和你爹一樣討起巧來了。”
“要是二兄也在,吉祥話說得定比我好聽?!鼻厣o母親夾了塊羊肉。
“別提你二兄了,那臭小子多大了還不叫人省心。”趙氏像是打開了話匣子,一邊吃菜一邊聊起了家常。
“你是不知道啊,你和你大兄都隨你爹,是懂事明理的,偏偏秦陽這混不吝不知道跟了誰,整日里沒個正形。哪像你娘我年輕的時候,他這個年紀(jì)你娘親我都已經(jīng)在戰(zhàn)場上領(lǐng)兵了……”
秦母話到興頭還自顧自斟了杯酒,而秦生則在一旁聽著,時不時附和兩句。
女子無才便是德,食飯不語之類的道理在相府里是一律不興的。
今晚大雪終于停了勢頭,模模糊糊能看見一抹煙云后的月色。
廳堂里母子二人偶爾歡笑兩聲,這份親情雖然生澀,但血濃于水,何種芥蒂,都難存乎一言一笑,脈脈溫情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