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占魁目送伙計們走遠,回過頭來看著依然還在狼吞虎咽的花子,笑呵呵地說道:“小哥,這包子吃著還順口吧?”
花子鼓著腮幫子嘟囔著說道:“大老爺,這包子太好吃了,我從來沒吃過這么好吃的包子,你老人家真是個大善人,一定能長命百歲?!?p> 花子一張嘴,把嚼碎的包子噴的到處都是,興奮的他,把自己能想起來的好詞都毫不吝惜地送給了李占魁。
李占魁假惺惺地說道:“好吃你就多吃點,不急,慢慢吃。我這人見不得別人吃苦,看著你面黃肌瘦,破衣爛衫的樣子,我心里難受。孩子,記住,以后只要你餓了,就來這里找我,包子管夠?!?p> 做古玩生意,除了精于察言觀色,揣摩人的心理,還要善于偽裝自己的真實想法,玩些欲擒故縱的把戲。李占魁在這行當里摸爬滾打數(shù)十年,深諳此道,即便此時面對的是一個傻子,他依然要把事情做得有章法。
花子雖然不懂人情世故,可是好賴話他還是能聽明白的,他略略放慢了些咀嚼的速度,說道:“大老爺,你比我親爹對我都好,以后我要是討來好東西,都拿來孝敬你?!?p> 李占魁透過花子貪婪的吃相和樸實的語言,看到了他發(fā)自內(nèi)心的真誠。
李占魁說道:“小哥,實話告訴你,雖然我可憐你,但是我卻容不得別人在我面前說謊,你剛才和我說的那些都是真的吧?”
花子見李占魁懷疑他說謊,當即急眼了,把嘴里還沒嚼碎的包子,用力往下一咽,說道:“大老爺,你老心腸這么好,我怎么會騙你呢?我要是敢騙你,你就把我打死。大老爺要是不信,我可以帶你去林子里找那個藏著東西的地方?!?p> 花子急赤白臉地說完,已憋得滿臉通紅,原來包子沒咽下去,噎在了嗓子眼,這一番竭力辯解,差點讓他背過氣去。
花子的實誠,讓李占魁很滿意,他不由心中暗自得意,即便是對付一個傻子,也會設(shè)計一出適合他的套路,這正是自家的古董生意能在中都城里數(shù)十年屹立不倒的原因。
李占魁給花子又倒了一杯水,緩緩說道:“你既然想帶我去驗證一下這事的真?zhèn)?,我也不能拒絕你的一片好意,那等你吃完了,咱們就去看看?!?p> 花子剛才還滿是興奮的臉色,變得有些黯然,好像在為李占魁對他的質(zhì)疑有些不痛快,他沒有去端李占魁給他倒?jié)M水的杯子,倔強地瞪著眼珠,硬生生把卡在嗓子眼的包子給咽了下去。
花子已經(jīng)被憋得臉蛋通紅,額頭見汗,兩鬢青筋暴出,他長長呼出一口氣,對李占魁說道:“大老爺,你對我的好,我都記著呢,我以后也不會忘了?!?p> 花子說著把滿是油污的雙手在衣襟上擦了一把,然后伸手把脖子上的羊脂玉觀音取下,接著又用手去解打狗棍上系著的山鬼花錢,憨厚地對李占魁說道:“大老爺,這個鐵疙瘩和女娃娃石頭都給你,我看你喜歡,你就拿著吧,我以后還能撿到。”
李占魁狡黠地說道:“這都是你的心愛之物,剛才還因為這個和人家打架,怎么會舍得送給我呢?”
花子說道:“誰對我好,我就把討來的東西給誰。我想給才行,誰要是想從我手里搶東西我就和他拼命?!?p> 李占魁笑笑道:“小哥,看你生性善良,是個難得的好少年,你這一片熱心,我也不能辜負,既然你誠心相送,那我就暫時為你保存,等你什么時候想要,便來討要,我隨時奉還。”
李占魁說著,伸手接過花子遞來的東西。他對花子的表現(xiàn)頗為滿意,正想著該對花子帶著的寶貝動手了,沒想到已經(jīng)水到渠成,花子主動雙手奉上,真是瞌睡了給個枕頭,想什么來什么。
李占魁對自己的心機和謀略那是自信滿滿,自己對想要的東西只字不提,都自動送上門來。而那個跟了自己多年的伙計,看著也精明能干,最后關(guān)頭卻功虧一簣。連個傻子都玩不轉(zhuǎn),還落得個在大街上丟丑,那是因為他不懂人性,傻子心里也有自己的小九九,你得順著他的毛扒拉。所以他這輩子注定了只能是個伙計。
花子看李占魁接了自己的東西,還夸獎了自己,覺得很有面子,立刻又喜笑顏開。
他咽下嘴里最后一口包子,大聲說道:“大老爺,咱們這就去林子里找那些東西,要是大老爺喜歡,咱們就都把它拿回來,到時候我要一個鐵碗討飯就好?!?p> 李占魁一邊把玩手里的花錢和玉觀音,一邊說道:“多謝小哥美意,你要是吃飽喝足了,咱們就出發(fā)?!?p> 花子說道:“大老爺,我可吃飽了,都已經(jīng)吃到嗓子眼兒了,這一頓吃的,明天都不會餓,咱們現(xiàn)在就走吧?!?p> 李占魁看看日頭已經(jīng)西垂,再不敢耽誤,他擔心萬一去得晚了,那些寶貝就有可能被人挖走了,自己空歡喜一場。此時動身,等走到城外的林子里,天色也就差不多黑透了,正好動手。
李占魁先去找來一個舊褡褳,撐開看了看,覺得不夠大,萬一東西太多,拿不回來那可就心疼死了。猶豫片刻,又去找來一塊用作包裹的粗布,放進褡褳。
李占魁從柜臺里找出一個手電筒,也裝進褡褳里。手電筒在當時可算得上是先進的家用電器,普通人家別說用,就是見到過的也沒有幾個。
只因李占魁做古董生意,對光源有特別要求,才花大價錢從張垣市買來這樣一個洋玩意兒,這也為他賺足了眼球,掙夠了面子。
李占魁收拾停當,招呼花子出門?;ㄗ哟饝?yīng)一聲,跑到外邊把他放在檐下的破行李抱進了屋里。
李占魁看著那團黑乎乎,臟兮兮的破爛,聞著上邊散發(fā)出的臭味,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二人出得門來,李占魁在前,花子緊跟在后。
堂堂恒雅軒的大東家,帶著一個花子出門,周圍商戶和路上遇到的熟人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他,遇到有人和他打招呼,也無心停留,隨便敷衍幾句,便帶著花子匆匆往城外走去。
天色黑透的時候,花子終于把李占魁帶到了他說的那片樹林。略顯肥胖的李占魁已經(jīng)走得額頭見汗,呼呼帶喘。
花子年輕力壯,加上剛吃了包子,根本沒什么感覺,依然步履輕盈,面不改色。
李占魁再三向花子確定位置,得到花子肯定的答復(fù)后,這才放下心來。
花子找到了地方,心情大好,大踏步往林子深處走去,還不時吆喝身后的李占魁加快步伐。
李占魁奮力緊跟,聽到花子的叫嚷,生怕被人聽了去,趕緊低聲勸阻花子別再大聲說話。
花子或許是太過興奮,沒走幾步就把李占魁的話忘得干干凈凈,又開始前言不搭后語地和他尬聊起來。
李占魁無奈,隨口應(yīng)和幾句,一雙眼睛在夜色里不停游蕩,雙耳更是豎直了傾聽著周圍的動靜。
目光所及,黑黝黝一片,除了樹木,再無他物;耳畔除了枝頭樹葉吹動的沙沙聲,就是腳底踩倒草木的嚓嚓聲,此外,再無其它聲響。
臨近目的地,李占魁的心里有些忐忑起來,這偌大的一筆財富,不知道是否還在那里等著自己的到來。
花子停下腳步,抬頭看看天空,又看看黑黝黝的樹林,說道:“好像就是這里了,天太黑了什么都看不到,不太好找?!?p> 李占魁沒有說話,從褡褳里取出手電筒,打開開關(guān),在花子面前照出一束亮光。
突然出現(xiàn)的亮光,把花子嚇得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
花子驚疑地看著面前的光束,他真被嚇到了,長這么大沒見過這么神奇的東西,沒想到就這么一個小玩意兒,沒有火苗,卻能發(fā)出這么亮這么遠的光來。
花子向李占魁問道:“爺,你這手里拿的是什么東西?怎么這么亮?還能照那么遠?你拿在手里,不會燙手嗎?”
李占魁說道:“這個東西叫手電筒,金貴著呢,它只會發(fā)光,不燙手,等忙完了我教你怎么用。你現(xiàn)在趁著這亮光找埋東西的地方吧!”
花子緊盯著李占魁手里的手電筒,眼里透出稀奇的神色,不為李占魁的話所動,哀求道:“大老爺,你能讓我摸摸嗎?讓我看看一個鐵疙瘩怎么會發(fā)光呢?”
還沒等李占魁答應(yīng),花子已經(jīng)伸過手來,要去拿李占魁手里的手電筒。
李占魁著急尋找藏寶的地方,哪有心思和他擺弄什么手電筒,見他非要看,只好不情愿地給他遞了過去。
花子把手電筒拿在手里,感覺果然不燙手,先仔細看了一下構(gòu)造,又舉著四處亂照了一通,這才罷手。對李占魁贊嘆道:“大老爺,你這寶貝,就像夜明珠,太好了。”
李占魁早就急不可耐,他強忍著心中的焦急,從花子手里拿過手電筒,說道:“咱們先找埋東西的地方吧,等找到了讓你拿著玩?!?p> 花子興奮地說道:“大老爺,你可要說話算數(shù)啊?!?p> 李占魁胡亂答應(yīng)著,用手擰了下手電筒的后蓋,調(diào)整了一下遠近光,給花子照著腳下的路,催促他趕緊尋找。
花子讓李占魁把手電筒照向前邊的樹木,邁開步子,篤定地往前走出幾步。
李占魁見花子再次停下,趕緊問道:“是這里嗎?”
花子說道:“就在這附近了,大老爺你往地上四處看看,找到我屙的屎就找到了?!?p> 李占魁聽完,將手電筒照向周圍的地面,低頭找起屎來。
就在這時,只聽花子低呼一聲:“我透,踩上屎了。”
李占魁聽花子踩上了屎,不禁大喜過望,知道期待已久的藏寶地就要出現(xiàn)了,只是不知東西有沒有被人取走。李占魁不由得心跳加速,迅速將手電筒照向花子面前?;ㄗ诱恢皇址鲋鴺?,一只腳在地上來回蹭,看樣子是想把腳上的腌臜物蹭下去。
李占魁沒有心情理會花子的舉動,他在花子身邊的大樹底下仔細尋找起來。
突然,李占魁眼前一亮,他手里舉著的手電筒停了下來,光束定格在一棵大樹底下。
樹底有被挖動過的痕跡,地面雖然是平的,上邊鋪著的卻是一層還沒干透的黑土,和周圍發(fā)白的干土差異明顯。
李占魁毫不猶豫走到大樹底下,用腳尖在土上蹭了一下,當即在土上劃出一道溝來,全是浮土,看樣子土里真埋著東西。
李占魁掃視了一下周圍的地面,沒有發(fā)現(xiàn)土堆和濕土,可以斷定,在花子之后,這里再沒人動過,土里的東西肯定沒有被人取走。
天降橫財,今天該著自己走運,李占魁內(nèi)心一陣狂喜,立刻蹲下身子,將手電筒放在一邊,雙手去刨那些浮土。
李占魁用力刨著地上的渲土,沒過多久,便覺得手指摳在了一個硬物上。李占魁迅速將硬物周邊的土扒開,土里的東西漸漸露出了真容,這是一塊巴掌大的白色石頭。
李占魁將石頭一把抓在手里,感覺光滑圓潤,用手電筒在石頭上照了一下,發(fā)現(xiàn)這塊石頭雪白細膩,通體透明,應(yīng)該是一塊成色不錯的和田玉籽料,被用作擺件。
李占魁大喜過望,花子所言不虛,這里確實埋著寶貝,李占魁顧不上仔細端詳挖出來的玉石,又用力去刨坑里的土。
有貨,隨著大把的土被李占魁從坑里刨出來,他的手又碰到一個堅硬的東西,上邊好像還有孔洞。李占魁手上一使勁,土里的東西被他提了上來,真如花子所描述,果然是一個三足雙耳的小香爐,是宣德爐的款無疑。
李占魁現(xiàn)在沒有時間去辨別東西的真?zhèn)?,只想盡快把坑里的東西挖出來,他一度擔心自己帶來的褡褳和包袱太小了,要是坑里的東西太多,裝不下,帶不走可該怎么辦。
“大老爺,我沒騙你吧?你看,我和你說的那些東西都還在呢。”花子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在了李占魁的身側(cè),正低頭看著他身邊放著的香爐。
沉浸在巨大喜悅之中的李占魁被嚇了一跳,要不是花子開口說話,他都幾乎忘了花子的存在。他專心致志在坑里挖掘著,顧不上理會花子,隨便敷衍道:“沒騙,沒騙,你是個實誠孩子,以后我每天都給你包子吃?!?p> 花子又說道:“大老爺,出力氣的事我來做,讓我給你挖吧。”
李占魁怕他手重,不知深淺,傷了這些寶貝,連忙說道:“你別管了,這活不累,我自己就能干,你歇著吧?!?p> 花子把香爐拿到手里,一邊擦拭上邊的土,一邊說道:“大老爺,這個小碗以后我拿著討飯,其它東西你要是稀罕就都拿上吧?!?p> 李占魁聽這花子想要宣德爐,立刻條件反射般地說道:“這個不能給你,這些東西都是我的?!?p> 花子聽了,小聲嘀咕道:“我沒有碗,拿什么討飯?”
李占魁說道:“這個碗太小了,等我回家給你找個大的,那才能討來更多的飯。”
花子說道:“這個鐵碗打不破,我拿著討飯也挺好的,里邊還有一個,大老爺你一個我一個?!?p> 李占魁聽花子堅持要這個香爐,立刻拉下臉來,露出一副兇狠的表情,喝道:“你要這個小的能有什么用?哪才能裝下多點飯?都跟你說了,等回去后我給你個大碗討飯,別在這里煩我?!闭f著劈手奪過了花子手里的香爐。
花子噘著嘴,發(fā)出幾聲粗重的鼻息,有些生氣地說道:“大老爺,是我?guī)銇碚业竭@些東西的,我就要個鐵碗,你都不給我。你還說給我包子吃,你才是騙我呢?要不你回去吧,這些東西我不給你了?!?p> 李占魁看花子和自己叫囂起來,怕惹惱了他,耽誤自己干正事,只好又緩和了下語氣,哄騙道:“你先別急,等咱們把這些東西帶回家里,你想要哪個就要哪個,現(xiàn)在先讓我把這些東西挖出來?!?p> 花子聽完,這才停止嘟囔,蹲坐在地上看著李占魁往出扒拉坑里的泥土。
李占魁的身子僵住了,伸在土坑里的手也停下了,他摸到了一件大家伙。李占魁看著土里已經(jīng)露出頭的東西,差點笑出聲來。
李占魁摸到了花子之前和他說到的鐵和尚,李占魁雙手把東西從土里拽出來,不出他所料,果然是一尊佛像。
李占魁把銅佛放在地上,用手電筒上下端詳起來,佛像高約七八寸,闊約二寸,重約三四斤,通體金黃,在手電筒光束的照射下,泛起一片金光。
李占魁看明白了,這尊佛像是釋迦牟尼入定造像,佛祖雙腿盤坐在須彌座上,頭頂有肉髻,雙耳低垂,偏袒右肩,面容慈祥,法相端莊,雙目緊閉,一手禪定,一手觸地。
李占魁暗道,這尊銅鎏金佛像酷似大明永樂年的官造佛像,若要是真跡,那可真是價值連城。
李占魁用手在佛像身上摩挲了一遍,實在是愛不釋手,要不是眼下情況特殊,真想好好品鑒一番。
李占魁擔心夜長夢多,不敢在此多做逗留,手上的動作不斷加快。又挖出來一個銅爐,幾塊玉石。
李占魁的手指終于觸到了堅硬的地面,坑里的渲土已經(jīng)挖到底了,看樣子坑里埋的東西已經(jīng)全挖了出來。李占魁看著地上擺放的這些珍玩,仿佛看到了白花花的大洋,一顆心早已狂跳不止。
事不宜遲,李占魁取出隨身帶來的褡褳和粗布,準備將這些東西立刻帶走。
至于花子嘛,看看半道能不能把他甩掉,要是甩不掉,等到家了胡亂給他些東西把他打發(fā)了就是。若是擔心他日后在別人面前提起這事,或許可以將他。。。
李占魁覺得這個念頭有些邪惡,他不敢再想下去,準備回去的路上再仔細斟酌。
李占魁低頭開始收拾地上的古玩,他剛把一塊玉石放進褡褳里,就聽身后有個聲音說道:“好啊,人贓俱獲?!?p> 李占魁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以為花子又在和他嘟囔什么。當他看到花子正坐在自己面前時,這才意識到是另外有人和自己說話。
李占魁不由渾身打個激靈,剛才還欣喜的內(nèi)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暗道一聲:“完了,只怕這煮熟的鴨子要飛了?!?p> 李占魁緩緩抬起頭來,往身后看去,這才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身后多了兩名彪形大漢,正在虎視眈眈地看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