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二更)摯友的含義
棺木推開的那一刻,村民們齊齊跪伏在地,齊齊垂下頭不去看棺木內(nèi)的光景。
王小蘭雖然是鬼,卻也是在平安村生養(yǎng)大的,對“神女”的敬重深深銘刻在靈魂里,也錯開視線,不去玷染神女的尸身。
因此眼巴巴看著棺材內(nèi)的,只只有李謹、謝蕪悠和瑤魚。
“怎么會?”李謹驚訝道,謝蕪悠也瞳孔一縮,但沒有發(fā)出聲來。
因為這個場景,她曾經(jīng)見過。
第一次與三頭蛇對視時,她看到了平安村地底下的紅館;第二次便是看到的如今這個場面。
紅棺之內(nèi),靜靜地躺著一位絕色美人,眉眼溫柔,霜雪般白皙的肌膚上凝著幾滴結成冰的淚珠。
眉眼卻是九夭的容貌,卻與幻境中見到的九夭有些不同。
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區(qū)別,并不細微,卻又難以言明。
“哈哈哈,你們看她這樣,哪里像個死了五百年的妖?尸身不腐也就罷了,竟然連原形也不露,你們知道妖怪要維持人形有多難嗎?”瑤魚頗有幾分瘋癲地笑著,身上不住往外冒鱗片,腫大的魚眼使她更加面目猙獰:
“死吧,一起死!等她回來,你們一個都逃不掉,哈哈哈!”
李謹緊蹙著劍眉,細細打量著沉睡的九夭,不知為何,這里有種令他感到熟悉的氣息。
察覺到謝蕪悠在看自己,他淡淡額首,“的確,難道她靈體未散?”
謝蕪悠繞著棺材走了一圈,搖了搖頭:“不對,瑤魚說得不錯,尸身不腐并不奇怪,維持人形才是最難的?!?p> 她咬破手指,將指尖血在眼皮上重重抹過,再睜開眼時,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要強烈的紅光,她在紅館周圍細細看著,末了又環(huán)顧了一下地宮內(nèi)的構造,眼里的疑惑又甚了幾分。
“先蓋上吧,莫讓人氣驚了尸?!彼葘钪斀淮?。
嘭——聽到棺材蓋闔上的聲音,村民們才敢前前后后地抬頭,謝蕪悠扶起村長:
“請問村長,可有聽說過關于神女尸身的什么說法?或者這個地宮以及紅棺是何時有的?”
村長道:“神女死后,村子里鬧鬼鬧得比如今要嚴重得多,如此持續(xù)了近三百年,到兩百年前,這個村子里已經(jīng)沒什么人了,只有鬼怪,無窮無盡的鬼怪。
后來朝廷聽說了此事,便派高人建了地宮,將神女尸身放置于紅館之內(nèi),教給先祖?zhèn)儼菁乐ā?p> 如此,鬼怪才少了些,村子也漸漸繁榮起來,只是祖訓有言,若想平安度過剩下兩百年,便不足為外人道,否則便會連累他人。
因此村中祭拜,向來都是背人而為,此事也一直不為外人所知。
這便是我知道的全部了,至于尸身,我們向來只有敬畏,未有人敢窺探。”
謝蕪悠目光一凝:“兩百年前……那不是皇庭之殤?不知建地宮的那位是不是……”
皇廷之殤,那場使北國分裂為北境的悲劇,至今都沒有解開的謎。
兩百年說遠不遠,說近不近,若聯(lián)系在一起……謝蕪悠不敢去想背后是多么大的一個局。
李謹見她愁眉緊鎖,輕輕嘆了口氣,轉而看向神色癲狂的瑤魚,將話題拉回了當下這件事上:
“瑤魚,你還沒回答九夭的死和你究竟有無關系?”
瑤魚嘲諷地看了他一眼,張開尖牙密布的嘴:
“大禍臨頭了,這還重要嗎?”
李謹緩步走到她的面前,微微彎下腰,看著她的眼睛輕聲道:“很,重,要?!?p> 瑤魚的身軀顫了顫,向后移出一大段,抱著膝蓋面露恐懼:
“我說就是了,當初她幫了這個村子這么多,被這里的人當神仙供著,哪有人無緣無故要殺她?雖然人性奸滑惡毒不錯,但也不至于那么快……”
感受著謝蕪悠和村民們刀子般的眼神,瑤魚片刻驚惶后露出十分詭異的笑,立馬將剛才的恐懼丟得一干二凈:
“是啊,我?guī)土瞬恍∶δ?!是我驅使魅妖去擾她修行,還有蠱惑村民,又在恰當?shù)臅r候放了些障眼法,才惹得村民對她動了殺心。
不過我可沒想著殺她,匕首的做法可是她自己說出來的,我又如何算得到這個?要怪只能怪她自己太蠢,以及人心太不堅定,經(jīng)不起挑撥罷了。”
想到幻境中的九夭,謝蕪悠氣紅了眼眶:“為什么?你不是她的摯友嗎?為什么要這樣做!?”
瑤魚輕笑道:“所謂朋友,不就是互相滿足,提供幫助的存在嗎?都有自個兒的目的,談感情、義氣,都很幼稚!
當初我與九夭相識,是因為同為開了智的靈物,互相鼓勵著修仙而已。
可誰曾想,她的天資那么好,好得像這賊老天親生的女兒!一百年,她一百年就修成了人形,而我,一百年了,連到陸地上都做不到!
她總是鼓勵我,說什么天道酬勤,根本是放屁!天道不公,總是不均的,她自己占了便宜,倒最愛拿我逗樂子。
她是慷慨,是幫我很多,那又如何?她不過是為了滿足她自己的虛榮,享受別人的感激與追捧而已!
她幫我,我讓她滿足虛榮心,互惠互利而已,我難道還承她的情不成?
后來她說她要去人間看看,回來同我講人間的故事,呵,其實就是厭倦我了,何必說開?
她說她會回來,結果一去便是五年,可恨我那時還真心擔憂她,冒著被道士誅殺的風險順著月江找她。
結果你知道我看見了什么?她站在最高的山上,被好多人朝拜,他們叫她‘神女’,把她當作仙人!
憑什么,憑什么她能事事順心,人人稱頌,而我卻無論怎么努力都比不上她的一根尾巴,永遠困在那副丑陋的身體里!
我要毀了她在意的一切,讓她灰溜溜地回去找我,哭著求我永遠陪著她!
于是我精心計劃了一切,可沒想到,她竟然蠢到告訴人類自己的死穴!
呵,死了就死了唄,我不在乎,更不后悔!
我只是恨,她咒那些人類也就罷了,為何還要咒我?可我竟然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是她在搞鬼,好啊,那我就在她重生前回來吃了她進補,看看誰咒更厲害!
可惜,我那么完美的計策,竟然毀在了一只低賤的鬼手上,行,我認,五百年不見,我倒有些期待,她會怎么和我這個老朋友打招呼呢。”
謝蕪悠氣得渾身顫抖,沉著臉緊繃著身子才沒讓自己失態(tài)。
李謹仰頭呼出一口濁氣,看著紅館的方向滿目憐憫,聲音里帶著一種濃重的無力感:
“她咒你什么了?”
瑤魚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尖聲嘶喊:“她咒我!她咒我修為停滯不前,永遠是個廢物!”
她捂著眼睛,綠色的漿液從指縫間泵出,應該是她的眼淚:
“她好狠……嗚嗚,她好狠!她明明知道,我最介意的便是自己又笨又丑,最在意的便是修為,最想要的便是化形啊!
她這么咒我,讓我努力五百年都沒能化形,可憐我還不知道……嗚嗚,她還不如直接殺了我,好歹不用再受這五百年折磨!”
瑤魚哽咽著說不出話,看著痛苦至極,謝蕪悠想說什么,還是沒說出來,李謹目光一凝,繼續(xù)問道:
“那么是誰告訴你無法化形的真相,還給了你這副皮囊?”
瑤魚抹了抹淚水,站起身走了幾步:
“李大人,我的確蔑視天道,冷心冷情,視情義如糞土?!?p> 她整理好衣襟,將鱗片全部隱去,以最美的姿態(tài)走了一段搖曳姿的步子:
“可即使是這樣的我,也是有底線的。”
理了理雜亂的鬢發(fā),她變出一朵珠花,插在歪歪扭扭的發(fā)髻上:
“那就是,我說出的話,哪怕死也不會食言!”
話音一落,她便猛地撲向紅棺,在須臾間變回原形,張開大口,將整個紅館吞入腹中。
謝蕪悠迅速結出一個法陣,將村民們?nèi)空肿?,施法朝旁移了幾丈,才沒有被瑤魚那碩大的軀體所壓住。
李謹飛身過去,朝瑤魚的肚子上重重打了一拳,打得她魚目翻白,渾身顫抖,卻依舊緊緊閉著嘴,不把裝著九夭的紅館吐出來。
離開水的魚便是放棄了先天優(yōu)勢,全然沒有在水里的霸道,只是僵持著不吐棺材,躺在那痛苦地喘息。
李謹繼續(xù)往她肚子上揮舞著拳頭,打得肚皮都破開一個口子,露出綠色的蠕動的腸胃,也沒能讓她松嘴。
謝蕪悠護著村民們出了拱門,正要回身去幫李謹,卻被一個冰冷的東西緊緊纏住脖子,她朝后用巫力打出一道紅光,那妖物吃痛放開了她,謝蕪悠飛躍著后退一段,卻被面前的場景嚇得不輕。
地宮之內(nèi),不知從何處跑出一地的癩蛤蟆,個個都有五歲孩童大小,正垂著長長的惡心的舌頭,看著她虎視眈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