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渝邊境的軍營里,丞相華辰放下手中的書卷,輕輕揉了揉眉心,對一旁的費增笑言:“縱老夫有再為西渝效力二十年之心,但老天怕是連兩年也不肯給了,這西渝,終究還是要交由你們手中,你們才是未來西渝安定的根基?!?p> 費增看著丞相日漸消瘦的身體,頗為憂心,道:“丞相,您的期望末將明白??墒?,我們離不開您,您當下最重要的是要保重好您自己的身體。出征前陛下可是萬般囑托末將要照顧好您的?!?p> “無妨?!比A辰溫言,“這副身體能撐多久,老夫心里有數(shù)。現(xiàn)在老夫只盼著能拖著這殘體撐到大軍平安歸營;若實在等不到那一天,咳咳,老夫也會想辦法讓爾等安然歸國。”
“丞相?!辟M增忙道,“您何必抱有如此、如此悲觀的念頭。您好好休息,定會隨大軍一同歸國。陛下和百官還在西渝等著您回來呢?!?p> 聽著費增的話,華辰無奈地笑道:“子言,你、還有公容,你們二人的才華并不在我之下,不過是因為老夫在亂世之時,有幸得先帝賞識,隨他參加了一些戰(zhàn)役,且比你們年長一些,故而比你們多了一些見識罷了。老夫清楚你們的能力,等你們?nèi)蘸蠼酉吕戏蚣缟系膿?,會將西渝治理的很好的。再說了,同是為陛下效力,只要陛下還在,西渝還在,再加上你們這些年輕的面孔,就夠了?!?p> 說到了這里,華辰停了一下,笑容中多了些無奈:“倒是那個逆子,雖說從小也沒希望他能在朝堂上獨當一面,畢竟還是知道那逆子的個性,平平凡凡足矣。但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那逆子竟說出那般欺君的話語,是老夫的過錯,愧對先帝的期許和陛下的恩澤?!?p> “丞相,您出征前,陛下召見末將,萬般囑托,其關(guān)懷之情,亦令末將為之而泣然。丞相之于陛下,非止于君臣之交,更是父女之情。此次華二公子之事,陛下不忍重罰,便可體現(xiàn)?!辟M增看著華辰,說:“丞相,西渝的百官和陛下,都離不開您的?!?p> 聽了費增略帶激動的話語,華辰似是愣了一下,語氣中有些許的動容:“辰本布衣,幸得先帝賞識,承恩受用,后又得陛下信任如此。縱觀古今,有其者何其之少乎?辰又怎會不鞠躬盡瘁以報之乎?罷了,罷了。”華辰笑了笑,“子言,再過幾年你就明白了,先下去休息吧。”
看著費增的離去,華辰緩緩合上了手中的書卷,閉上了眼睛,腦海中漸漸浮現(xiàn)出離開前和后主的一次密談。
大殿里,被宮女遞出的紙上那刺目的文字,還有,后主夏蟬起身走到他面前,雙手把一份扣上章的圣旨遞予他,以及他恭敬接過時,后主溫和的話語。他看不清她說話時臉上的表情,但那句“相父”卻永遠無法在他的腦海里散去。
這個時代既成就了一些人,便會負了一些人。華辰想。
*
西渝皇宮中,后主神色漠然的看著華仲凡手持令牌沖入大殿,后面還跟著兩排試圖把他勸回去,但沒有成功的的侍衛(wèi)和宮女。
“阿蓮沒了腹中的孩兒,定是你所為?!比A仲凡手持令牌,一臉悲憤,“沒想到,堂堂一國君主,原來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連尚在腹中的胎兒都不放過。你若這次不給我一個交代,我一定會昭告天下,讓世人看到你的真面目!”
后主臉色如常,坐在那里淡定的看著華仲凡所謂的“控訴”,偶爾還低頭看看手中的奏折。
華仲凡一看自己的滿腔熱血被后主置在一邊,不由得更加憤惱:“夏蟬,我乃你未來夫婿,你卻用這般態(tài)度對我。怎么,堂堂帝王,連禮數(shù)都不懂了嗎?連三綱五常都不懂了嗎?”
后主身邊的和跟在華仲凡后腳進入的一眾侍衛(wèi)和宮女聽了華仲凡的一番慷慨陳述,無不面面相覷,集體傻眼。
而后主則正襟危坐,一臉平靜,漆黑的眼睛先從下面宮女和侍衛(wèi)的表情上一一轉(zhuǎn)過,然后再緩緩的、緩緩的向上飄移。
華仲凡繼續(xù)在那里喋喋不休,說著女子該如何尊重丈夫,以及所謂的大宇朝崇明女帝有關(guān)的一些故事。
在華仲凡的陳述可以告一段落后,后主已揮手屏退了身邊大部分的內(nèi)侍和宮女,注視著站在那里一臉憤懣的華仲凡,開口道:“若真如華二公子所言,這是朕的手筆,那朕為何要做這件事?難道是認為你會因為這個孩子而違背父皇的賜婚圣旨,又或者是這個孩子會對朕未來的孩子造成威脅?荒謬!”
后主不痛不癢的話不知為何激起了華仲凡心中的無名之火,他說話的聲音又不自覺加大了幾分:“自然是因為我與阿蓮情投意合,你這個心胸狹隘的毒婦容不下阿蓮,才對阿蓮下狠手。若非有圣旨,我定要休了你這個狠毒之人?!?p> “自作多情?!焙笾骼湫Γ半廾咳詹傩膰?,哪有那心思去管你和你的紅顏知己。華仲凡,你之前一直跟朕強調(diào)三綱五常,妻為夫綱,那朕就告訴你,‘三綱’中,臣為君綱要先于妻為夫綱,朕為君,你為臣在先。你上一次的所作所言本就犯了欺君大罪,相父也曾請求朕賜你凌遲之刑以彰君主之威、嚴國家之法而以誡天下之百姓,莫因他一人情面而置國法于不顧。只是朕實在不忍,一來朕念在你是相父之子,不忍罰之,故從輕發(fā)落,望你能有幾分悔過之心;二來也為你一腔熱情所感動,想成全這一段良緣。不想你卻毫無悔改之意,再闖大殿,說出此番言語。華仲凡,你可知,相父走之前曾給朕修書一封,告訴朕,若你再有像上次那樣的行為,不必顧念相父情面,一定要加以嚴懲以彰皇室之威儀。書表在此,華二公子若是不信,大可打開看看?!?p> 后主拿出一封信,面無表情地扔在了桌上,看著華仲凡寫滿自負的臉上浮現(xiàn)出的吃驚,繼續(xù)說:“華仲凡,父皇在世時便賜了你我二人的婚約。上次你的舉動,就是于尋常官宦人家、書香門第之中發(fā)生,也會遭到嘲笑,更何況你是女帝之夫,丟的是我西渝皇室的臉面,朕若想追究你,怕是誅九族也不為過。朕之所以愿將此事從輕處理,是因父皇在世時曾一心期望促成此次婚事以報相父多年生死相隨、不離不棄之恩。朕雖為皇帝,但也應(yīng)當崇人倫之婦順、廣邦媛之孝賢,為女子之榜樣。所以,朕不想因你的一些不合禮數(shù)的言行而枉顧君父之愿,寒相父及朝野大臣之心。說起來,華二公子多次大闖皇宮,鬧出諸多風波,不過是因華二公子怕朕憑帝王權(quán)利而泄一己私欲。這么一看,倒是這一紙婚約的緣故,讓華二公子徒增煩惱、相父日漸憂慮,真真是與父皇的本意相違。既是如此,朕便擬圣旨一份,成全華二公子與阿蓮姑娘的一世情緣,如何?”
后主掃了一眼一言不發(fā)、有些呆滯的華仲凡,又說:“相父那邊,華二公子不必擔心,朕早與相父提過,是朕的意思。此次的事就此結(jié)束,也算是賣了相父一個面子?!?p> 次日,后主在朝廷上,頒布了與華仲凡解除婚約的圣旨。
在這之后的不久,西渝都城的一處房屋莫名起了大火,前來撲救的人們發(fā)現(xiàn)屋中有一具男尸。經(jīng)旁人指證,這具男尸,很有可能就是華相次子華仲凡。
而之后,那位阿蓮姑娘,也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正史中對她結(jié)局的記載,是簡單的“被山賊所害,拋尸荒野?!?p> 關(guān)于這位華仲凡公子的死因,后世傳言中,一種認為華二公子是被后主夏蟬派人所殺,后主覺得華仲凡的行為讓她大失顏面,故而殺之泄憤,不過大多數(shù)的正史野史中,皆對這種傳言持不相信的態(tài)度,認為此舉與后主一貫的性格和理念明顯不符;而另一種則認為華仲凡實為阿蓮所殺,阿蓮接近華仲凡本就居心不良,看中了華仲凡準皇夫的身份,希望能借華仲凡之手達到她的目的,所以在得知華仲凡失去成為皇夫的可能后,便露出了她的本來面目,對其痛下狠手,并放火燒尸滅跡,這種說法,雖有一些疑點,但還是得到了民間的普遍認同,也為后世大多數(shù)史學家所認可。
而華仲凡到底為誰所殺,阿蓮最終的結(jié)局到底如何,就如同這三國時代的許多不知名或不再重要的人物一般,湮沒在了歷史的長流中,僅留一片空白來供后人揣測和杜撰。
*
密室中,一男子問堂下之人:“還沒有消息嗎?”
“大公子恕罪,阿蓮自那以后,便斷了與我們的聯(lián)系。”
男子冷哼一聲:“成事不足敗事有余。記住,找到她后,盡快動手,處理的干凈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