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之人
林厭眼里隱隱有些悲傷，那是對已故之人的深深懷念，莫名的，這抹悲傷深深刺痛了他。
“有必要嗎……”陸星野很是疲憊地嘆了一口氣。
林厭眨了眨眼睛，有些沒懂他的意思。
“什么？”
“真相對你們來說，就那么重要么？”他轉(zhuǎn)過身，表情很是苦澀。
我是誰，這件事，對你們而言，就那么重要嗎……
“其實就現(xiàn)在陸氏的情況而言，真相是什么也許真的沒有那么重要?！绷謪掁D(zhuǎn)過身靠在玻璃上，自嘲地笑了笑。
陸星野背對著她，她沒發(fā)現(xiàn)男孩似乎很是低落。
她只是認真又冷靜地給出分析：“發(fā)布會過后，陸氏陷入了信用危機，董事會借此對陸叔叔施壓，認為他在繼承人的選擇上太過兒戲?！?p> 陸氏是家族企業(yè)，為了防止旁系又或者是哪天突然冒出來一個私生子來爭奪財權(quán)，在很早的時候陸晨宇就被確認為繼承人培養(yǎng)。
這也是家族共同的決策。
“十一年前，在得知陸晨宇去世后，和你們平輩中有一名陸氏后代也是驚才絕艷之輩。當時SatrFall剛受到嚴重打擊，為了防止再生事端，再加上你們母親的情況……”
林厭頓了頓，“總之你和你父親決定瞞下這件事，為SatrFall，也為你們家爭取了足夠的喘息時間。這件事，我說的對嗎？”
陸星野依然定定地看著海底隧道深處，沒有說話。
她就當是默認了。
“然而現(xiàn)在這件事曝光了，那群人就立馬興奮起來了……他們可不念著什么血緣親情，一群眼里只有財富和權(quán)利的家伙……”
雖然說劍的發(fā)布會也被影響了，但說劍本身質(zhì)量過硬，后續(xù)宣發(fā)跟上的話反而能打出一個很棒的逆風翻盤。
如今，能把所謂陸晨宇從繼承人的位子上拉下來，還能借信用問題狠狠彈劾陸知洲一把，這種機會可不多得。
“那群人為了股份巴不得這件事鬧大，造成的社會影響越大越好……現(xiàn)在陸氏可謂是腹背受敵，但其實，要破局也很簡單，只要你做一件事?！?p> 林厭沒再繼續(xù)往下說了，她看向了陸星野的方向，似乎是在等他的回應(yīng)。
“我應(yīng)該做什么？”陸星野似乎是笑了一下。
現(xiàn)在，連林厭都不確定自己應(yīng)不應(yīng)該繼續(xù)往下說了，在兩人都注意不到的地方，她支在大理石臺面上的手臂微微發(fā)抖。
林厭也轉(zhuǎn)過了頭，深吸一口氣：“只要你，在發(fā)布會上，公開承認自己其實是陸晨宇?！?p> 陸星野的眼眸似乎是閃動了一下，隨后，像是有什么東西，永久地熄滅在了他的眼瞳中。
一切沖突來自于陸氏的隱瞞，可只要他是陸晨宇，一切問題就迎刃而解了。
沒有人需要知道真相，只要活下來的那個人是陸晨宇。
至于陸星野。
也是，太陽初升時，又有誰會在意，星星的存在呢？
“……”
“長安，你知道嗎？”他有些恍惚，“我以為你的第一句話會是：‘陸星野，你這些年活的累不累啊……’”
這些年他把自己活成了兩個人，努力去扮演那個永遠成熟穩(wěn)重可靠的陸晨宇，可他的心永遠只是陸星野，一個幼稚怯懦的人是永遠也無法偽裝成一個大人的。
就像十一年前那個雨夜，他怯懦地選擇了逃離，此后的許多年，他都只能怯懦地把自己塞到一個名為陸晨宇的殼子里。
仿佛這樣他就充滿了勇氣。
“是不是你們所有人都在遺憾，如果活下來的那個人是陸晨宇就好了？”
他不知道自己這是怎么了，在這安靜無人的海底隧道深處，埋藏在內(nèi)心多年的負面情緒突然就如海底火山一樣噴發(fā)，將他的心海灼的沸騰起來了。
他好像在燃燒。
是啊，如果活下來的是陸晨宇就好了，他永遠那么可靠，如果是陸晨宇，他一定會比自己做的更好吧？陸氏也不至于沉寂了這么多年，全靠他一個半吊子撐門面。
“你怎么了？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林厭心里一悸，她暗道不好，自己似乎是把這件事搞砸了。
林厭想靠近他做出一些補救，陸星野現(xiàn)在的狀態(tài)明顯不對勁兒。
他搖了搖頭，他現(xiàn)在開始有些抗拒林厭的接近了。
“所有人都在懷念他，都在遺憾他的早夭，媽媽甚至到現(xiàn)在都沒能清醒，一直認為他還活著……”
“可是我就不遺憾嗎？那可是我親兄弟?。∪绻梢宰屛夷妹鼡Q他我也毫不猶豫，可我沒辦法啊……”
少年幾乎是用盡力氣吼著說出來的，不知道什么時候一滴淚落下，然后是更多的淚。
更多更多的淚，和更多更多，要把他們淹沒的悲傷。
“我真的沒辦法啊，我比誰都痛苦，可所有人都把我當成懷念陸晨宇的工具，我放棄我的人生、我的夢想、我的名字……”
“我知道家里的人都看不上我……對，我承認我很廢物……但我可以一輩子活在陸晨宇的陰影下……我可以永遠做好一個陸家長子應(yīng)該有的樣子，可你們不能忽視陸星野的感情……”
這些我不是做不到，我只是希望如果有哪一天，我撐不下去了……秘密被曝光了，所有人都知道所謂陸氏繼承人、未名億萬少女的夢中情人不過是一個怯懦的、只知道從那場大火中逃離，連去救自己的兄弟的勇氣都沒有的廢物的時候，能有一個人稍微關(guān)心一下我。
能有一個人稍微地……那么心疼他一句：
陸星野，這么多年，很辛苦吧？
“沒有人問過我……包括你也是?！彼p輕呢喃了一句。
他看向林厭，露出一個比哭都還難看的笑容：“我可以承認自己是陸晨宇，然后呢？陸星野這個名字，就該消失了對不對？”
“那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呢？林厭？你有沒有想過……”他痛苦地捂住胸口，早已淚流滿面。
“你說你喜歡我……可現(xiàn)在，要親手把陸星野扼殺的人也是你……”
在這段關(guān)系里，我到底算什么啊……
我是所有人懷念陸晨宇的工具么？
為什么，為什么我似乎永遠是多余的那個呢？無論是和林厭謝書妍從小到大的友誼，還是和父母的家庭……
甚至是愛。
有些時候，他甚至是恨陸晨宇的，恨自己的哥哥明明都走了，也有人永遠念著他。
而他無論是活著還是死去，永遠都是無人在意的那個。
如果當初，死去的人是他就好了吧？就不會有這么多人會遺憾了吧？
海底隧道里，他有些看不清林厭的表情，但他想，林厭一定覺得難以理喻吧？
一定覺得他很莫名其妙，他心里多陰暗啊，因為一點莫名其妙的私欲就對自己已故的同胞兄弟懷著這么深的恨意。
是個人都難以理解的吧……
他現(xiàn)在開始討厭小海豚了，因為那美麗的海洋生物全程見證了他內(nèi)心敏感自卑的一面。
“家里還有很多事要處理，我媽看到新聞了，妍妍還在醫(yī)院……我先走了……”
他轉(zhuǎn)身想要走，他幾乎是用跑的，他想逃離這個地方，一如十一年前他從那場大火里逃離，仿佛這樣就能把心中所有的怯懦遠遠拋在身后。
林厭沒給他這個機會。
陸星野只是微微轉(zhuǎn)身，就感覺到有什么力量從背后緊緊箍住了他。
從小一塊兒長大，她瞬間就洞察了陸星野想要逃避的心思，但是她不能讓他逃避。
有些事情是不可能逃避的，至少今天不可以。
她今天的目的就是把一切都說開，如果放陸星野走了，可能就再也找不到這么好的機會了。
她抱的很用力，陸星野本能地想要掙扎，糾纏間兩人被慣性狠狠掄到了地上，他們都摔疼了，卻沒有一個人喊出聲。
在某種事情上，他們誰都不愿意示弱。
林厭動作極快地把自己的胳膊橫著按在了陸星野的鎖骨上。
陸星野想轉(zhuǎn)頭，林厭照樣沒給這個機會。
齒輪和鉸鏈轉(zhuǎn)動，她的機械手臂微微用力，迫使陸星野抬頭看她。
她現(xiàn)在后悔了。
她不該用迂回的方式的，面對男孩這樣善于隱藏自己內(nèi)心的性格，她就應(yīng)該狠狠地把一切都撕開。
哪怕會更疼。
她愿意陪他一起疼的。
她更怕他沒勇氣去面對。
“你聽著……”她喘了一口氣：
“事情沒結(jié)束，我是不可能讓你走的……我知道這個過程會很痛苦，但謊言不可能瞞一輩子，有些事情我們必須承受。”
她的身體在微微顫抖，她也在害怕，怕有些事情一旦開始了就無法回頭。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的，所有人都會理解你的，這只是時間問題……你要對我們有信心，這個世上不是沒人愛你。”
林厭幾乎用盡了所有的力氣說道：“陸晨宇，你聽好了，我愛你啊！”
“很愛你，非常愛你。”
“這世上肯定有人比我更愛你，但愛你這件事和懷念陸星野這件事并不沖突?！?p> “因為……”說到這里，哪怕是林厭，都險些落下淚來：
“有一件事你說的對，活下來的人是誰也許不重要，但是……”
溫熱的液體從她的眼角滑落，從下巴處墜落，落在了男孩的臉上。
“你總得讓所有人知道，我們究竟失去的，是誰啊……”
男孩怔住了，他愣愣地抬手，摸上了那滴林厭落在他臉上的淚。
“你剛才，叫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