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白玉菩薩手中凈瓶長出了一朵蓮花,這些日子里,歸云山上香火鼎盛,人流如織。
所有人都想看看,到底這蓮花是怎么憑空長出來的。
菩薩雕像高高矗立在廣場中央,低垂雙目,一手施無畏印,一手托凈瓶,一株蓮花在凈瓶中隨風(fēng)輕搖,陽光落在白色花瓣上竟生出七色光暈,似有祥瑞孕育其上。
不論是否是真的神跡,歸云寺倒是實打?qū)嵉南硎芰撕锰帯?p> 香客絡(luò)繹不絕,那香蠟賣斷貨多次,城中商人便牽著騾子往返山道上,為廟中補貨。
廣場上信徒們跪倒了一片,虔誠祈禱著。
一個少年直挺挺站在人群中,沒有跪下,顯出幾分褻瀆感。
很快他手里被塞了一柱香,少年被推搡著來到香案前,身邊人七手八腳的給他點燃了香,少年默默放進了香爐。
少年叫姜云笈,這幾日一直在廟中,這神跡他算是第一見證人。
幾日前他被抬上山,求方丈救治,被斷定必死,不得治療。
那方丈本是遠近聞名救死扶傷的高僧,救人無數(shù),平日寺中也沒少受姜家香火供奉,今日被拒大大出乎預(yù)料。
家中九十高齡的祖父不知道是氣憤又或是真無計可施,帶著他在廣場中央的白玉菩薩前跪了一天一夜。
誰知隔日清晨忽聞異香,菩薩手中凈瓶居然一夜開出一朵蓮花。
與此同時少年也奇跡般從昏迷中醒了過來。
此情此景全寺皆驚,以為菩薩顯靈。
隨后閉關(guān)多年的神僧慧念,更是提前出關(guān),看到那蓮花久久不能言語。
再到后來,便下了封口令,眾人只知有蓮花神跡,卻不知其因何而生。
當(dāng)日方丈慧權(quán)因拒絕救治少年,自罰北山道面壁三年,全寺轉(zhuǎn)由師弟慧念代管。
姜云笈望著菩薩,虔誠拜念:
“菩薩啊菩薩,是你讓我穿越過來的?”
菩薩當(dāng)然沒有開口,依舊那般,半閉雙目高深莫測。
姜云笈呼出一口氣,跟著祖父繞過廣場,拾階而上,來到大殿前。
大雄寶殿!
四個金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早就等候多時的寺中僧人迎接了一行人。
等祖父和一個老和尚聊了盞茶功夫,兩人把臂而出,祖父招呼到。
“笈兒快來見禮。”
那老和尚長眉長須,眉心生著一粒紅痣,身著一件白月袈裟,與習(xí)武一生的祖父走在一起,兩人氣勢絲毫不輸一旁的年輕武僧。姜云笈連忙對著慧念和尚施禮。
慧念和尚在幾步前站定,撫須打量:
“果然一表人才,愿經(jīng)次一事,大難不死必有后福?!?p> 祖父吐出一口濁氣,雙手合十道:
“下山后我就吃齋念佛,不再殺生了!”
姜云笈倒是趕忙乖巧的低腰拱手,用起記憶里那套禮節(jié),作揖道:
“云笈見過大師!”
老和尚上下打量姜云笈,嘴里念叨:
“確實有你祖父年輕時候七八分模樣……”
姜云笈不知如何作答,只得含笑點頭。
卻聽老和尚又質(zhì)問道:“聽聞你半年中都在擺擂?”
不可否認(rèn),原主這半年確實在城中擺了個擂臺,天天打擂,見這老和尚不悅,他也沒辯解,朗聲答道:
“是!”
老和尚不轉(zhuǎn)過頭瞧向祖父:
“學(xué)你當(dāng)年手段,博眾家之長……”
祖父臉色坦然,應(yīng)聲道:
“從小習(xí)武至今,若是只練不打,也就是紙上談兵,大師是知道的?!?p> 兩人關(guān)系看起來親近,老和尚笑稱:
“當(dāng)年姜家可是很反對你習(xí)武的,后來呈兒也走了仕途,你倒好,對孫子下手了?!?p> 祖父聽完,大笑道:
“都嫌棄武者粗鄙,這邊塞連年戰(zhàn)事,還不是由我等武夫出征,笈兒他爹在京城里當(dāng)官,其他孩子也跟著他由他教,留這么個小的給我,家族里老人去了,現(xiàn)在也沒人敢說三道四了?!?p> 老和尚點點頭,對姜云笈說道:
“把手伸過來!我看看好徹底沒有!”
聞言,姜云笈看了一眼祖父,見他點點頭,于是伸出手去。
他一把抓住姜云笈手腕,后者只覺得一股熱力從手腕游遍全身,等反應(yīng)過來對方已經(jīng)撤手。
“如何?!”
祖父湊上去問道。
“筋脈骨骼倒是問題不大,憑借他現(xiàn)在的身板,回去調(diào)養(yǎng)幾天便可……”
老和尚有些欲言又止。
“這我當(dāng)然知道,只是這幾日我總覺得,看起來有點不一樣了……”祖父開口,讓姜云笈心里咯噔一下。
見他又接著說道:“說不上來,大師不妨試點佛門手段?!?p> 聽到這里,姜云笈背上冷汗差點下來。
“這‘佛門手段’又是什么?降妖除魔?”
“我這穿越奪舍算是什么?”
有些擔(dān)心的想到,卻不敢表現(xiàn)出現(xiàn),等著和尚的下文。
隨后,卻見慧念老和尚雙手合十,閉眼呢喃,不知道念叨著什么,等他睜開眼,眼神悲憫的看了一眼爺孫倆,道了聲:“有些可惜了……”
祖父不解問道:“可惜什么?”
姜云笈只覺莫名心慌。
慧念轉(zhuǎn)身進殿,爺孫兩也跟了進去。
來到大殿中,待他屏退周圍的僧眾,對著佛祖雙手合十,高頌“阿彌陀佛”
在姜云笈惴惴不安中。
老和尚摸出一個玉盤,口中念念有詞。
那玉盤生出蒙蒙光亮,將幾人籠罩進來。
光芒中感覺并無異樣,卻看到老和尚身上騰起薄薄一層金光,祖父肩頭、頭頂升起三道淡紅煙柱虛影。
而反觀自己,兩肩飄出一股蚊香似的兩股煙,不斷消散在空中。
只覺得兩股冰涼寒氣從胸口生出,直沖腦門,也不知道這是不是幻覺,他連忙退后兩步,出了光圈。
慧念看了一眼,目光最終落在陰晴不定的姜毅身上,他嘆了口氣說道:
“你這小孫子,按照我們修行者的說法,這孩子性命二氣被斷了……雖然身上的外傷治好,但這兩氣被斷,人就像個漏斗,最多半年性命便散完,油盡燈枯……”
祖父聞言,老邁的臉上由黑轉(zhuǎn)紅又轉(zhuǎn)白,瞳孔微縮,深深看了一眼驚的不能動彈的姜云笈,然后雙手不自覺的一把抓住慧念的袈裟,嘴唇微顫的張開,一時竟然說不出話來,半晌才說出一句:
“你當(dāng)真?”
慧念點頭,祖父閉眼良久才問出一句:
“能不能救?”
剛想張嘴,見姜毅兩眼通紅,目光又落在姜云笈身上,又越過他落在大殿外的白玉菩薩身上,帶了幾分遺憾幾分懊惱的說道:
“姜兄,貧僧……貧僧也不知道啊……”
聞言姜毅心涼了大半截,作為當(dāng)事人的姜云笈更甚,雖然不是當(dāng)場被揭穿之類的事情,但是,他居然穿越成了個只能活半年的人,這算怎么回事?
原主記憶里,姜家是青州曲鹿郡中旺族,祖父姜毅這房算是姜家的異類,出生書香門第,卻喜習(xí)武,混跡江湖中多年,在青州很有威望,各路好漢都要給他幾分薄面。
姜云笈的父親姜呈并沒有繼承祖父武學(xué)上的成就,反而像家族里的其他兄弟姐妹一樣,考取了功名,到了京城做官,他從小跟著祖父,由祖父帶大,整日學(xué)些武學(xué)手段,時間一長在同輩里也小有名氣,再長大了幾歲就喜歡與各路同輩人比武,還好祖父這座大山在,贏多輸少,輸了也是體體面面,贏了別人也不敢找他麻煩。
姜云笈日子遇到一對師徒,那少年與他同齡,看他比武贏了,居然嗤笑,言青州江湖中居然有比武這種東西,但是不知對方深淺,義氣用事便約對方上臺,后者卻笑稱玩不來他們這種小孩子游戲,氣的他跳下擂臺就與那人打成了起來。
對方確實厲害,招式狠辣老練,二十招便擊潰原主,對方得勝后,不停手,起勢兩招犀利的劍指打在原主身上,壓得其倒飛出去,倒地不能動彈,譏笑過如此后,才和其師揚長而去。
輸了的原主又氣又羞,當(dāng)場便昏死了過去,直到醒來已經(jīng)被祖父帶到歸云山上了,再后來就徹底死去,再醒來便已經(jīng)換了靈魂了。
對手那細(xì)長的眉眼印在記憶最深處,還有那猖狂的笑聲,狠辣的手段都讓現(xiàn)在的姜云笈心底發(fā)寒。
祖父此時有些繃不住,大聲喝斥:
“你這老東西,能就能,不能我就找別人,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慧念收回目光,長出一口氣:
“慧權(quán)師兄當(dāng)日也看出了他性、命二氣被斷,才決定不做無謂救治,只是這被你求出來的半年生機,確實無從解釋,師兄歸結(jié)于菩薩顯靈,你這孫子也許的確命不該絕,只是他無力救治,躲去面壁修心去了。”
“歸云寺中確實沒有能讓他再續(xù)性命二氣的姜云笈,但這半年生機又確實又讓此事多出一線生機……”
姜云笈聽出慧念和尚的意思,就是可能有辦法,但是他確實不知道。
祖父不作聲聽完,看了一眼慧念,又看了一眼孫子,不知道說什么好。
三人的大殿陷入詭異的沉默中。
通過記憶姜云笈也知道,這縹緲的性命二氣是人存在個根基之一,斷了這兩道氣,這人就如同被斷了性命,原主記憶中確實沒有能續(xù)斷掉的性命二氣功法之說,就連傳說都沒聽到,這倒霉事情居然被自己碰到。
祖父帶著他出了大殿,慧念和尚跟著二人,有些欲言又止,最終閉眼默念了聲佛號,便不再做聲。
見氣氛有些沉重,姜云笈低聲喃喃:
“情況興許并沒有想象中的壞呢……”
像是安慰自己,又像是安慰祖父。
祖父先是驚訝孫子如此說話,卻見他一臉追憶時光的模樣,像是真看透生死后的豁達,不由得心中一痛,忍住鼻酸,紅著雙眼冷哼一聲咬牙切齒:
“下山……下山我就去找那燕州來的兩師徒!”
說過之后,祖父好像一瞬間老了,不再開口,只是紅著眼拉著他,頭也不回的往山下走去。
慧念止步盯著爺孫兩人的背影,雙手合十閉眼誦了句佛號,等睜開眼已經(jīng)看到兩人進了轎中。
看著轎子慢慢遠去,慧念才收回目光,仰頭看向一側(cè)的白玉菩薩,那蓮花在光暈中隨風(fēng)搖曳,清脆的蓮葉仿佛有無盡的生機。
見姜家爺孫兩的轎子緩緩的往山下而去,臉上那絲不忍隱去,快步繞過大殿,往后山而去。
姜云笈忽然心有所感,掀開簾布,最后看了一眼人山人海中那朵白色蓮花,不知怎的竟然有些不舍。
風(fēng)中傳來僧侶誦經(jīng)陣陣梵唱,轎子漸行漸遠,蓮花漸漸消失在他視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