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寶凝去過一次天泉山莊后,便一直惦記著泡溫泉。時值魏王恰好在京,便買下送她做了嫁妝,如今的天泉山莊已經(jīng)歸昭陽郡主私人專屬。
泡完澡的蕭寶凝伏在榻上,由著阿梨與瑤妝替她按摩。
瑤妝看著她一身痕跡,邊捻了藥膏邊道:“怪不得郡主要來泡溫泉,原是謝大人如此龍精虎猛?!?p> 阿梨也嘆氣:“夫妻之間的事兒咱也不好去告狀…”
蕭寶凝的確生氣,又不能直接回娘家。這才過門幾日便要回去,明擺著是打謝辭晏的臉。何況并不是什么原則性的大問題,也不好明說。
蕭寶凝穿好了衣服,喚了沈鳶進房。
沈鳶抱著琵琶進來,阿梨與瑤妝退了出去。
她見廣袖長袍的蕭寶凝立在廳中,看風姿總會想起那位扒了人皮的英王殿下,心下覺得忐忑不安。
蕭寶凝赤足步行到她跟前,長袍曳地,身上藥香陣陣撲來。
沈鳶低頭行禮:“郡主喚奴?”
蕭寶凝俯視著她,并不言語。
魏王蕭立亨按照蕭寶凝的喜好,為她置了數(shù)副韓擇木石碑拓本屏風。襯著蕭寶凝的素色衣袍,弱化了她氣質(zhì)中原有的攻擊性。
“盧美人的事,你還有部分沒有說?!?p> 沈鳶心下一驚,心道果然瞞不過她。
蕭寶凝讓她起身,又補充了一句:“當初在萬芳樓,我看你聰明伶俐,有心想要幫你一把…我知道沈大人一案,與謝氏有些關(guān)系,所以今日來山莊,主要是為了你?!?p> 沈鳶驚愕地望著蕭寶凝,郡主有些能耐,她是知道的。這些時日看郡主與謝大人蜜里調(diào)油,眼里容不下別人,以為女人都重情,會將她的事情放一放的。
蕭寶凝是個奇人,她并不是第一次付出感情,所以面對謝辭晏,她能夠投入性地喜愛,卻不會滿腦子都是他。
太祖和先帝打下的江山,要由英王和她一同守護。
沈鳶將琵琶小心地放在一旁,蕭寶凝找了個蒲團,二人面對面盤膝而坐。
蕭寶凝看著她展顏:“我最喜歡的就是你講事情之前這一刻的爽朗。”
沈鳶也笑了:“我幼時在家中受寵,性子有些隨便了…郡主不需要問,我直接說便可?!?p> 她替蕭寶凝斟了茶,又點上香篆,開始訴說盧美人的困境。
姚安將劉函帶走以后,盧美人失魂落魄地想要去找皇帝蕭立亥求助。但帝王絕情,不僅未讓她進紫微宮,反而將她遷出攬月宮,軟禁在了聽泉宮內(nèi)。
聽泉宮地處宮城東北,因元京東北處有一處瀑布,離得最近的那處宮殿便被名為聽泉宮。說是禁足,實際上已經(jīng)算是打入了冷宮。
盧美人無法見到蕭立亥,也不知道為什么中秋之后壞事便接踵而至。
她的貼身女官兼好友被賜死,據(jù)宮人說,劉函死后被剖腹取子——本是取不出來什么的,劉函是清白之人??刹恢罏槭裁?,傳言竟說取出個剛成型了的男孩兒。
宮內(nèi)年年都有暴斃之人,多一個劉函并不稀奇。宮廷向來都有新人進,舊人死,旁人漠不關(guān)心,只有盧美人躲在聽泉宮里哭得撕心裂肺。
姚黃魏紫等原先攬月宮宮人均被遣去了別處,聽泉宮內(nèi)日日只有一個小內(nèi)監(jiān)隔著門為盧美人送飯。
小內(nèi)監(jiān)奚小茴因家境貧寒,主動凈身入宮,秉性純良,見盧美人頗為可憐,時常拿了飯菜便送到她這里來,為的便是讓她吃上熱的。
而每次送飯之時,盧美人都求他放她出去面圣。
奚小茴難為情道:“美人給奴出了難題,奴將將入宮,遠遠看到天子步輦哪怕是個空輦,也要大老遠地跪拜。您讓奴去求見天子,大概未能進紫微殿奴的人頭便要落地了?!?p> 聽他這樣講,盧美人沉默地端過了飯菜,此后便再也未曾求他這事。
奚小茴在關(guān)上門時,眼角余光略過了盧美人的腰腹,見她肚子隆起,不禁想起劉奉茶被賜死剖腹那件事。
他心下大驚。但為人機敏善良了他并未多問,也未曾告訴過別人。他給盧美人送飯日子不短,覺得她溫和嫻靜,不像是與人茍且之人。且朝中皆說圣上懦弱,中宮是個妒婦,聯(lián)想到劉奉茶的死,覺得極有可能是圣上所為,臨幸過盧美人與劉奉茶。
何況有兩次次送飯時,他遠遠瞧見一個黃袍的影子站在聽泉宮外,待走得進了發(fā)現(xiàn)沒了人影。
當時他以為自己眼花,現(xiàn)在想來應(yīng)是圣人罷。
奚小茴年紀小,但是他也念過些書,知道人要多做事少說話,禍從口出這個道理。
此后,奚小茴有意與尚食局女史交好,極大地保障了盧美人的飲食。
女史們皆嘲笑他腦子有問題,居然討好一個被打入冷宮的妃嬪,有勁兒都使在了棉花上。
奚小茴也不反駁,只說盧美人怪可憐,有心想要幫她一把。
而尚食局多是掌膳之人,相比其它宮人倒沒有太多壞心眼,也并未往多處去想。
后來又發(fā)生一些事情,讓奚小茴對盧美人更好。他每日變著花樣為盧美人送飯,甚至有時自己做得好了得了賞賜,也會分一些給女史們,再討了點心等小食給盧美人。
即便他如此上心,盧美人的臉頰仍是肉眼可見地深陷了下去。
奚小茴也勸慰過,盧美人只道好,卻還是未能振作起來。
直到…
盧美人嗜睡,一日食兩餐,奚小茴都是午時送一次,酉時送一次。
這日是冬月初一,午時他按時前來送飯。在聽泉宮外喊了幾聲,卻久久未聽到盧美人回應(yīng)。
他惦記著盧美人懷有身孕,不肯就此離開。直到盧美人帶著喘息的聲音傳來:“我無事…你走吧?!?p> 奚小茴高聲道:“食盒我給您放進來?!?p> 隨即他又補充性地問了一句:“恩人真的沒事?”
盧美人并未說話,只“嗯”了一聲。
奚小茴雖有疑惑,但盧美人近來越來越孤僻,也不大愿意同他講話了。
畢竟年歲尚小,女人的很多事情他不懂,也沒有考慮到方方面面。
奚小茴放下食盒正要回去,卻聽到盧美人最后一句話:“晚上不必來了!”
他有些奇怪,正要進去看。
而她突然爆發(fā)出一聲怒吼:“滾!”
奚小茴明明是關(guān)心她,卻無端被罵,不禁有些難過。
他嘟囔著:“走就走,干嘛要奴滾?!闭f著便退出聽泉宮。
晚間奚小茴也未曾來。
他回去想了一晚上,覺得盧美人是雙身子,他的娘親懷妹妹的時候,脾氣也不大好。美人平素里待他寬和,又幫了他大忙,說什么他也不該跟自己的恩人置氣。
于是次日午時,他又按時來送飯。
然而這卻是奚小茴最后一次見到盧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