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凡劫其實也沒什么好收拾的,我唯獨放心不下我作為司星神君的工作。于是我連夜又將星翎交給星耀宮的星兒暫代。
“我不在的這幾個月,還是有勞星兒姑娘了。”
“神君請放心,這暫代的規(guī)矩,星兒明白。神君放心去歷凡劫吧。”
“星兒啊,星耀宮有你,我們這些做司星神君的,也當真放心?!蔽依莾旱氖?,很真誠很動情的說。
星兒也挺感動,握緊我的手道:“星兒當值了幾千年,還從沒有見過如神君這樣的上司,如此體恤重視下屬。唉,此番神君因心地善良,遭遇了這番事情,還當真令人覺得可惜。神君就放心的去歷凡劫吧,星耀宮有我,必不出岔子?!?p> 想不到我這被歷凡劫的人還能落個心地善良的好名聲,這讓我著實感動不已,更讓我感動的是星兒這番表白,看來我平時沒白疼她們。走出星耀宮的時候,宮娥們都眼淚汪汪的看著我,我竟然有一種“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之感。罷罷罷,這凡劫雖逃不過,可見星耀宮中人情溫度,也算是安慰。
我轉身對星耀宮的宮娥們揖手道:“多謝諸位相送,也多謝諸位掛牽。此番我歷凡劫,星耀宮日常事,大家還是多多配合星兒姑姑。待我回來,還與大家把酒夜話,我再為大家烹飪食物。”
眾宮娥一起揖手道:“恭送神君。”
待到了時辰,我隨便挑了一件粉色的繡著祥云的褙子,又著一件淺紫色的襦裙,就只身到了落凡門口。意想不到的是,師兄和清芬居然也在那里。
我便按禮數,與落凡司君先行禮,又與師兄行禮。那清芬全然沒有行禮的意思,我便嚴厲又清冷的看著她,氣氛有些尷尬,她便也很懂事的沖我揖手行禮。
“司星神君啊,關于你此次凡劫之事,老夫有幾句話要囑咐你啊。”落凡司君很慈祥的開口,落凡司君是個慈悲和善的好神仙,平時不論是對一花一木還是一人一仙,皆能做到推己及人,天帝知人善任,由他來囑咐歷凡劫的神仙,的確是再合適不過,畢竟落凡神君十分領會天帝讓我們歷凡劫的精神。
“哦,多謝落凡司君。不過此處有些不相干的人,可否勞動落凡神君與我借一步說話?”我很客氣的說。
“這位司風神君,不是你的師兄嗎?怎么是不相干的人?”
“呵,說起歷凡劫這事,我?guī)熜挚墒翘喔闪??!?p> 司風神君聽了我這句話,十分尷尬的帶著清芬走來了幾步。落凡司君有些摸不著頭腦,不過他素來不愛打聽那些八卦閑事,開始囑咐我。
“司星神君啊,天帝的意思是,你這次雖有過,但是亦是出于好心,所以天帝特許你留著仙家記憶,便是希望你能不動仙根。”
我垂手而立,虛心受教。但是還是忍不住問:“司君大人,我常常聽說有的神仙動搖仙根,不做神仙了,究竟如何才算是動搖仙根呢?”
“與凡人相愛成親。成親之時,周公之禮會使仙家軀體沾染人間氣息,但是好在歷凡劫之時,仙家軀體外本身就包著一層肉體凡胎,要命的是,即使沾染了,問題也不大,要命的是,若是動了真心,產生了一輩子與此凡人相守,甚至生生世世與這凡人相守的想法,這肉體凡胎便護不了仙體,此時謂之仙根動搖。神君自化成至今,一直生活在天境,怕不懂此事之禍,還望神君小心為上?!?p> 這,我終于明白為何留著仙家記憶可防止仙根動搖了,天境有面知塵鏡,許多神仙都可以去看歷凡劫之人的舉動,我若是能當著諸位仙家同僚的面與一個凡人如此,那我也是有失體儀。
“多謝落凡司君提醒。硯雨受教了?!蔽矣忠臼?,后退三步,轉身欲過落凡門。
然而我的手腕又被抓住了。“司風神君,還請您自重啊?!?p> “硯雨,我知道你生氣,但是我一定會時時關注照顧你的?!?p> 算了,都要失去功法,暫時成個凡人了,還是別得罪司風神君的好?!澳嵌嘀x司風神君了,只是天帝法旨,不敢違拗,神君還是盡早讓我過落凡門吧?!?p> 師兄很不舍的放開我的手腕,我倒覺得此時扭捏也于事無補,不如早去早回來。
落凡門里一朵祥云護著我到了人間繁華的街道上,這街道熙熙攘攘,有人叫賣,有人擺攤,根本沒人注意到街道上突然多了個姑娘。我自化成以來,便是現在這模樣,大概十六歲或十七歲,此番歷凡劫,我或許也可看看我這皮囊老了會是個什么樣子。
忽然我背后被人一撞,導致我差點一個趔趄摔個狗啃泥。而后一頑童嘻嘻哈哈的從我身邊跑過去,后背上居然感受到了久違的疼痛,真是難得啊,一位婦人向我道歉:“幼子頑劣,不慎沖撞了姑娘,還望姑娘恕罪?!蔽覕[了擺手,那婦人便疾步去追那跑遠了的頑童去了,這大概就是人間煙火氣。
我邊走邊看路邊的各個攤位,忽見一攤位處寫“香飲子”,我便覺得十分口渴,好想嘗嘗那紫蘇飲。然而此時我才想起,下凡時,隨身未帶財物,這,這,我還是先別想飲子的事情了,我得去找個活計,謀生要緊,謀生要緊。
常言道,人要憑本事吃飯,沒有金剛鉆,就別攬瓷器活,那我有什么本事呢?我會功法,能司星辰起落,可是此刻我這個看家本領使不出來呀。哎,我還會做什么?會蘇繡,會廚藝,會彈琵琶,能講經說法,其實還可以唱幾句戲文。說來慚愧,從前的兩千年,我實在沒有每日夜以繼日的修習功法,總是學這些“無用”的東西?,F在看來,無用之用,方為大用,技多不壓身,能學的時候學一樣,說不準什么時候就用上了。
我得意的走進一家布行,布行小伙計滿臉堆笑的迎上來,“這位姑娘想買些什么?”
“我不買什么,我是想問,你們這里需不需要會蘇繡的裁縫?!?p> “這我不知道,你等我去問問掌柜的?!蹦切』镉嫅B(tài)度雖然還是親切,但是全無方才的諂媚。
“有勞了?!?p> 等回話的時候,我看著這家布行,這里賣布匹成衣,肯定少不得需要個好裁縫,蘇繡精細,我初次見凡間大師繡的時候當真吃了一驚。這蘇繡技藝,其實就是我偷學來的,當時我見這繡法精妙,便用六氣真境里的知塵鏡,看一位蘇繡師父繡,看著看著就學會了。
“姑娘,我們掌柜的說了,請您進去,她親自看看?!?p> 我被那小伙子引著去見掌柜的,掌柜的是一位女子,約摸著三四十歲的年紀,我向她福了身行禮。
“姑娘客氣了,聽說你會蘇繡?”掌柜的聲音和煦溫柔,實在不像個征戰(zhàn)商場的女老板。
“是?!?p> “這蘇繡繡法精妙復雜,我看你不過二十歲左右,便能繡蘇繡了?你還是把給你繡褙子的這位裁縫引薦給我吧。”
“巧了,我就是這個裁縫,這褙子是我自己繡的?!?p> 我聽見掌柜的周圍的小伙計們發(fā)出一聲輕輕的哂笑,好似我撒了個彌天大謊,此時顯示出掌柜的沉穩(wěn)大氣,她如常開口道:“姑娘,光說不練假把式,姑娘既然說自己就能蘇繡,不妨就在這里給我們展示一番如何?”
“多謝掌柜能給我這個機會,在下瞧著掌柜的鬢邊一朵海棠,胭脂輕染,卓然脫俗,就容我繡一朵海棠花可好?”
“好啊?!闭乒竦挠謱χ車男』镉媯冋f:“去給這位姑娘備材料?!?p> 待繡架擺好,我行禮稱謝,便淡然落座,開始將線分成極其細的絲,我分好線,便聽見伙計們當中有人贊嘆,不過話說蘇繡要想繡好,最重要的是心靜,摒棄蕪雜,方能入傳神之境。
我繡好一小朵海棠,掌柜的看過之后,竟然沖我說:“哎呀,方才是我輕視姑娘了,果然是后生可畏,姑娘小小年紀,繡法竟如此純熟,姑娘愿意在我們這布莊任職,當真是我們的福氣。請教姑娘芳名?”
“掌柜的抬愛了,此番夸獎,我受之有愧。在下姓蘇,名喚硯雨?!?p> “哦,蘇姑娘啊,我們這店里的裁縫呢,每月的月錢是按做成衣的數量來決定的,每件成衣,姑娘可與我們五五分成?!?p> “那甚好,只是我目前在這京華城里,沒有住處,掌柜的能提供住處否?”
“這,這不能,還得蘇姑娘自己想辦法?!?p> “那好吧。”這條件確實也不錯,畢竟京華繁盛如斯,光顧這樣的布行的人,大多一擲千金,五五分成,那當真不錯。
“蘇姑娘沒有異議,那咱們立個合同?”
“這是自然。”
我又喝了一盞茶,與掌柜的共同看好了合同,簽好了名字,老板娘還給了我二十兩銀子做定金。
拿著銀子,我再走在這京華城的街道上,就底氣十足,虎虎生風了,眼下得去尋個住處,若是能尋個不花銀子的住處是最好。若我還有功法,隨便找棵樹睡也無不可。但是沒了功法,就得找個屋子,遮風避雨。
一陣宴飲歌聲,吸引了我的注意,我循著歌聲找過去,赫然一座樓閣,我抬頭看,那樓閣上寫著“攬花閣”。這莫不是凡間的,煙花巷陌。從前師父不準我去這里,然而我卻十分好奇。畢竟這凡間有位大詞人柳七,當年落榜后,做一首《鶴沖天》,其中有一句“煙花巷陌,依約丹青屏障”寫盡了這里的軟玉溫香,這為白衣卿相竟然快意在這里“依紅偎翠”,更是直言“風流事,平生暢”,詞中一句“青春都一晌,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還被捅到了皇帝跟前,皇帝御筆批示“且去淺斟低唱,何要浮名?”從此柳七竟真流連在煙花之地,做了奉旨填詞柳三變。
這煙花巷陌究竟如何???今日待我去探個究竟。
我前腳剛進去,就有一位濃妝艷抹的女人滿臉堆笑的迎上來,這熱情程度讓我有些招架不住。我正不知所措,未知如何開口,倒是那婦人先問我了。
“小娘子你是來找人的?”
“不是不是?!?p> 聽了我的回答,她又打量了我一番,然后恍然大悟的執(zhí)了我的手?!鞍ミ?,您說說這,嗨,您先去二樓一間上房坐著?!?p> 我于是就被她稀里糊涂的拉著到了二樓坐好。
“您先常常這茶,剛冒尖的新芽,好喝的緊?!?p> “哦,多謝多謝,我……”
“我懂我懂,您就?好兒吧?!蹦菋D人打斷了我的話,又滿臉堆笑的退出房間去,這,這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由于摸不著頭腦,故我雖口渴至極,亦雖聞著這茶香氣撲鼻,也忍著不碰這茶盞。等了一會,那婦人終于回來了,身后還跟著四位姑娘,這四位姑娘風姿綽約,每人都有著別樣的風流嫵媚。
“您就放心在這里玩啊,哎呦,像您這般坦蕩的女客官可當真是少見,不過您放心,今天的事,我們絕對不會多往出說半個字的?!彼f完便徑直出門走了。
我更摸不著頭腦了,正反應著,說時遲那時快,那四位姑娘已然雙眸婉轉的朝我過來,有的拉我的手,有的坐在我的腿上,還有的替我斟酒,最后一個由于手里抱著琵琶,不得親近我,但是看她的架勢,已經準備好要彈曲子了。
“等一下等一下?!蔽一琶倪@幾位姐姐迷人的親密當中掙脫出來。“各位姐姐是來做什么的?”
“自然是,侍奉您呀?!?p> 我哭笑不得,此時我頓悟了那位婦人的意思,她定是瞧著我身上這套衣衫,材料昂貴,繡法精妙,以為我是個一擲千金的主兒,來這里是因為我好與同性親昵,這誤會鬧得。
“諸位姐姐,我想你們誤會了,我來此次,不是來干這個的。”我極其正派的說,并且掏出銀子,一人給她們拿了三兩。這銀子她們倒也沒拒絕,拿了銀子,她們態(tài)度更好了。
還是那彈琵琶的姐姐先開口問:“那客官您是來做什么的?”
“這,還是煩請姐姐們引我去見你們這里管事的人吧,我有件事要談?!贝丝涛也幌攵喔@幾位姑娘糾纏,方才經過了那樣一個誤會,若是我說,我不是來當客人的,我是想與諸位共事的,那場景豈不是更尷尬?雖說尷尬人難免尷尬事,但是此事我也不是不能避免。
收了銀子,她們出了房間,又把方才那位婦人帶進來,她還是滿臉堆笑。
“客官,那幾位您不滿意嗎?”
“那四位姐姐皆沉魚落雁,絕非凡品,我雖說不好這個,見了也忍不住心旌搖曳?!?p> “您,不好這個,您來這里做什么?”
這下我終于反將一軍,將這位婦人弄得摸不著頭腦了。
“我來這里,是想找一份活計做?!?p> 當,一聲清脆的聲音嚇了我一跳,原來是那婦人手里的茶杯被摔在了地上。
“哎呀這您沒燙著吧?”我關切的問。
“我沒事,您可別開玩笑,這,您這身衣衫,這套首飾便值幾千輛銀子,再者您氣度不凡,您來我們這里找活計?”
“哦,原來是為這個。老板娘且寬心,這衣衫首飾,不過都是身外之物,何能用來衡量一個人的能力?鄙人不才,會彈琵琶,也會做些飯食,您看看您這里后廚或者是堂下,可有空缺的位置?”
“您別開玩笑了?!边@次老板娘甚至是央告的語氣。
“算了,不瞞您說,我是一個人來這京華城,現下沒有住處,便想著能不能在您這里謀個位置,我也不求開多少月錢,唯獨就是給我分個房間住?!?p> “姑娘,您這首飾就夠在城郊買個小院子了。”
“這,城郊不方便,我還是想在您這里,做個清倌,或當個廚娘,您若是怕我不能勝任,可讓我給您彈一首曲子,或做一道菜?!?p> 老板娘看我意志堅定,便無奈的嘆了口氣,道:“真不懂你們這些人心里都打什么算盤,我去給你找把琵琶來吧?!?p> “多謝?!?p> 我接過琵琶,輕輕擰了擰軫子調音,然后便信手彈了一段《陽春白雪》,待我彈完,老板娘和隨侍的婢女還愣著,莫不是我彈得不好聽?看來我這活計要落空啊。
“這,這當真是,姑娘啊,你這琵琶彈得還真是,我這攬花閣里所有的姑娘加起來都沒你好,你若想留在這里,那就留著吧,我馬上給你在三樓,打掃一個干凈的房間。”
“您謬贊,我愧不敢受,在下就姑且叫石見霖吧?!?p> 果然,不論何時何地,還得憑真才實學說話,你有真才實學,到哪里都受人尊重。其實我非要選在這種地方住,除了好奇,還是因為我聽說凡間男子,大都不愿意娶青樓女子為妻,至于石見霖這個名字,是我信口編的,姑且算作花名,在這里凈是些虛情假意虛與委蛇的事兒,不會動真心,這個好處,或許可保我仙根清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