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中午食堂很擠，我們排了很久，其他人都很焦急東張西望，時不時踮腳看看前面還要多久，看來大家都餓了，一上午六節(jié)課不帶下課的誰受得了，她倒是穩(wěn)得很，也不急，我站在她后面，面前的她小小的…額…可能是我太高了，忘了說，我一米八三。

　　說起來，我感覺我越來越帥了，最近總有高一的小學(xué)妹加我微信向我告白，我都拒絕了，我在拒絕她們的時候說我有喜歡的人了，我說這句話的時候，腦子里都是現(xiàn)在我面前這個女孩兒的臉，這種感覺已經(jīng)不是一次兩次了，不奇怪。

　　我感覺她真的是話少又佛系，別人打飯都一邊指一邊兒告訴食堂阿姨要這個要那個，她倒好…

　　“兩份，謝謝”

　　好吧，我排了這么久，還沒得選……還好，茄子，土豆肉絲，回鍋肉，她的和我不一樣，茄子，西蘭花，炒白菜，我很納悶，難道食堂阿姨和她相熟？怎么就知道她不吃肉我要吃肉呢？

　　剛坐下，她就把她盤子里的茄子夾給我，我愣住了。

　　“我不喜歡吃茄子”

　　我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在給我說話，她說她不喜歡吃茄子，我抬眼看她面無表情的把茄子夾到我盤里，我不生氣她為什么不問問我的意見，她一向如此，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

　　對于她說她不喜歡吃茄子這一點我深信不移，自從那次我們一起吃飯以后，我們經(jīng)常一起吃飯，她對茄子的討厭程度已經(jīng)到了看都看不得的地步，我沒問過她為什么，我知道我問了她也不一定會告訴我，我就不去丟人了。

　　有一天她告訴我她不在學(xué)校住了，要搬出去住，她抽課余時間兼職掙了些錢，租了一間屋子，不大，一張床，一張桌，幾個凳子，她讓我周末幫她把屋子收拾一下，我當然是答應(yīng)了。

　　她和其他女生是不一樣的，她本人是，在我心里也是。

　　“租這房子花了多少錢？”

　　“不多”

　　還好吧，她是愿意和我說話了，只是惜字如金，有時候我也搞不懂她，有些事情明明可以解釋一下，她偏偏什么也不說。

　　“你為什么不解釋”

　　“麻煩”

　　這個回答可以說很本人了………

　　收拾完屋子，她去街上買了菜，說是要做飯給我吃，當做感謝我?guī)退拿?，我本來要拒絕，但我從心底里是想和她多待一會兒。

　　好吧，我確定我喜歡她了。

　　她不喜歡吃茄子，卻買了茄子回家，我看著她做飯，樣子認真專注，動作熟練，一看就是常做飯的人。

　　她給我的感覺是，她好像永遠都有表面看不出來的那一面，值得我去探尋，就比如現(xiàn)在，她站在我面前，手里拿著菜刀，擺著鍋，還有兩道已經(jīng)出鍋的菜，這些也不難，但在這之前我真的不覺得她是會去廚房的人。

　　吃飯的時候她說。

　　“你知道我為什么不喜歡吃茄子嗎”

　　我不知道，但我還是假意猜了猜，我想讓她知道即使我不知道但我還是會努力去猜。

　　“不知道誒”

　　她也不抬頭。

　　“我家本來就不富裕，我爸欠了很多錢，我媽得了病，活不長，我爸嫌麻煩，扔下我和我媽跑了，我學(xué)習(xí)不好，老是被人笑話，這你也知道……”

　　她說了很多無關(guān)于茄子的事，我知道了她上課睡覺是因為兼職太累了，據(jù)她所說，她媽媽是個半截入土的人，現(xiàn)在在醫(yī)院治療，她和她媽媽都很清楚，那不過都是在拖延時間，她兼職的錢大都花在了醫(yī)院，我心疼她的遭遇，但我真的不知道要怎樣安慰她，唉…我還是那樣，不懂得和女生交往。

　　“我媽是個可憐人，溫柔賢惠，勤儉持家，她是個好女人，可上天待她沒有一點兒好”

　　她說完這句話，夾了一塊茄子喂進嘴巴，嚼了幾下。

　　“我爸喜歡吃茄子，我媽天天給他做，可他還是跟那個什么也不會的女人走了，留我媽一個人痛苦的活著……”

　　她的聲音逐漸哽咽，眼淚落下去，砸在她面前那碗白米飯里，瞬間消失不見。

　　“蘇凝”

　　我輕聲叫了她，她楞了一會兒，抬頭看著我，第一次，我們這樣正面的看對方的眼睛，我無法很好的形容她的眼睛，不渾濁，也不清澈，眼淚在她眼睛里閃著微光，溢滿眼眶她也沒讓它掉出來，我看的出來她在強忍淚水，她的眼神堅韌而迷茫。

　　她就看著我。

　　那種眼神，脆弱而堅定，迷茫卻渴望。

　　“陳言”

　　她喊我的名字。

　　“你的家庭很美滿吧”

　　我準備回答她，但她沒等我回答。

　　“你應(yīng)該不用每天擔心第二天吃什么，怎樣才能快速賺到錢養(yǎng)家，給媽媽治病，你沒有嘗試過被債主追著追到角落……這種情形你應(yīng)該只在電視里見過吧…”

　　她的聲音淡淡的，夾雜著哽咽，時不時有眼淚從眼睛滴下來，她的表情沒有委屈，更多的是習(xí)以為常和淡然，而我心里，像堵著塊大石頭，千萬種情緒涌上來，不知道如何是好……她說的沒錯，我的家庭很美滿，爸爸在公司上班，工資穩(wěn)定，媽媽在家做全職太太，回家就能吃上一口熱飯，家里不富裕但也不缺什么，沒去過大城市旅游但也看過許多山清水秀，鳥語花香……這樣一看，我和她簡直是兩個世界的人，我想象得出她熬夜兼職的樣子，想象得出她趴在媽媽病床前默默掉淚的樣子，想象得出她累到無法站立蜷在墻角望著天空的樣子……我都想象得出，可我無法體會她的感覺，或許這就是我們的差異，也是她和我們的差異。

　　“我恨，看著街上那些女生，穿著碎花裙，買自己喜歡的飾品和明星海報，吃著冰淇淋，稍微漂亮點的都有男生追，需要擔心的不過就是成績和新衣服……我膚淺，我喜歡錢，可我拼了命的掙錢是為了讓我媽多活一天，多活一天是一天，那個男人是指望不上了，他不愛我媽，更不愛我……”

　　她有點忍不住了，停止說話，擦了擦眼淚，又夾了一塊茄子，喂進嘴里，嚼著。

　　“我當然知道那些女生沒有錯，其實我恨的是我自己”

　　那頓飯我?guī)缀鯖]吃出味道，就著她的眼淚，我嚼了嚼從沒嘗過的艱難苦痛，難以下咽，又吐了出來，她撿起來放進嘴里，吞進肚里，這是她咀嚼已久的生活，她早已習(xí)以為常，換了蛋糕糖果，她應(yīng)該是難以下咽吧……

　　“謝謝你幫我收拾屋子，謝謝你聽我抱怨”

　　這兩句感謝，我聽來嘲諷，我記得異常清楚的是她那句

　　「我當然知道那些女生沒有錯，其實我恨的是我自己」

　　我也算是重新認識了她，她遠比我想象中的復(fù)雜，也比我想象中的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