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黑童話
渭雨城的長春街,不算落魄也并不華麗,人多嘈雜但也不能說混亂,這是一處不起眼的地方。
日頭早就下沉,街上已經(jīng)是空空蕩蕩的一片。
雖然因為各種原因,渭雨城的宵禁只在靠近大殿的中央?yún)^(qū)附近執(zhí)行,但是天一黑下來平常人還是選擇窩在家里。
街頭巷尾的商鋪都已經(jīng)關門,只有從高處窗口能看見星星點點的燈火。
唯獨長街盡頭的永興酒館與整個清冷的夜晚格格不入。
觥籌交錯,人頭攢動。
它只在臨近入夜的時候才會開張,直到太陽冒尖的時候閉館,甚至中心區(qū)的巡街們也有偷偷溜過來逍遙一下的時候。
今晚的這里也同樣熱鬧,只是沉醉于酒精的人們沒有注意到,這一晚的永安酒館里,似乎比平常要少了不少人。
他們不知道,這看似平平無奇的小館子里暗藏著怎樣的玄機。
前后連著的近十棟房子都已經(jīng)透過里側的墻壁被打通,頭腦清醒、滴酒未沾的兇徒們正在擦拭著手里武器,準備著今天晚上的大行動。
這里,是被他們戲稱為“鳥窩”的巢穴。
有著永興酒館和整整一館子隨時發(fā)瘋的醉鬼來當掩護,他們的行動太好被隱蔽下來了。
新生盜賊團“醍醐”,不知是在何方勢力的扶持下勢力越來越大,終于他們把目標盯在了渭雨城的官府身上。
他們的老大,外號鶴頂紅的江洋大盜,非常滿意自己部下們行動前不驕不躁的表現(xiàn)。
大約不到一年前,正趕上荒年,身在西邊鄰國澤西的鶴頂紅沒想到,自己竟然會窮得連飯都吃不上。
正在他感嘆命途多舛的時候,有人忽然出現(xiàn)在了他的面前,為他指了渭國的明路,并且?guī)兔ξ锷搅朔浅娏Φ耐椋@是他能夠創(chuàng)立醒醐并不斷壯大的原因。
鶴頂紅回味著這一年來的辛苦,感覺就像是做夢一樣。
想到這里,他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強力的同伴好像不見了。
“胡高呢?”鶴頂紅向自己的手下問道。
“胡高好像拿到了什么東西,心情很好的樣子,不知道去哪邊了,他說行動的時候會回來?!?p> “真是的?!柄Q頂紅嘟囔一句,好歹自己是醒醐的首領,但是胡高卻從來也沒有把他放在眼里過。
雖然他才是自己暗藏的王牌,但是好歹也考慮一下自己的身份啊。
再過不到一個時辰就該開始行動了,那時候是官銀看守換班的前一刻,防守最薄弱的時候。
鶴頂紅覺得自己是不是繃太緊了,一直以來都這么順利,還有胡高這樣的高手在他們之中,沒什么可擔心的。
可是不知道為什么,今晚他總覺得心臟跳得有些快。
他不是個信邪的人,可就是心里邊覺得有些別扭,好像從一年前那個神秘人出現(xiàn)在自己的面前的時候開始,他的命運就被穿上了線,一舉一動都是別人規(guī)劃好的。
可是安排他這樣一個也算不上有什么權勢的人,是為了什么呢?他這輩子作惡不少,總不會是有人可憐他。
他總是有一種錯覺,覺得自己是一塊魚餌,只等著收網(wǎng)咬鉤的時候。
“這是什么玩意?”忽然面前的手下們騷動起來,似乎發(fā)現(xiàn)了什么新奇玩意。
“發(fā)生什么了?”鶴頂紅問道。
“一張紙,疊好了從窗戶外邊飛進來的,不知道上面胡寫了些什么。”手下把那張紙遞給了鶴頂紅,卻忽然發(fā)現(xiàn)首領的表情有些不對。
鶴頂紅的眼神,如同見了鬼一樣。
“小安卡和他的迪多?!?p> 紙上只有這么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但是鶴頂紅卻無比清楚這個兩個名字是哪里來的。
他出生于另一個東西方交界處的國家河賴,小安卡和他的迪多,是河賴人盡皆知的黑色童話《最后一夜》。
那是一個小男孩和他的小狗相依為命的故事,他們被當?shù)氐母簧唐哿璨倏?,以為靠著自己的辛苦勞動,就能夠過上幸福的生活。
但實際上一切都是謊言,富商欺騙著他們?yōu)樽约翰煌趧?,最后還殘酷地奪走了小男孩的一切。
在最后一夜,謊言戳破之際,小安卡和迪多一同偷偷溜進了富商的家里,他劃著火柴,和迪多相擁著,連帶著富商的一切,消失于火海之中。
這個瘆人的故事本身并沒有什么,但是背后表達出來的意思,和鶴頂紅現(xiàn)在的處境太像了。
并且,對方知道他一定看得懂,知道他生于河賴,知曉他的一切。
鶴頂紅的手在顫抖,一年前那些被他塵封于記憶中,連回想都不敢的往事浮上心頭。
他連紙都拿不穩(wěn)了,輕薄的紙片飄飄然落在地上,露出了背面的另一句話:
“此生因果,此生了結?!?p> 布下的魚餌總會收網(wǎng),最后的一夜終將來臨。
“胡高!胡高在哪里!快去把他給我找過來!”鶴頂紅忽然跳起來,歇斯底里地喊道。
手下們一臉茫然地望著他,不知道自己的首領在犯什么病。
實際上他們也不知道胡高這人到底什么來路,那家伙總是神出鬼沒的,幾個禮拜見不著人也不稀奇。
“胡高!我說胡高!你!去把他給我叫過來!現(xiàn)在!立刻!”
他朝著身邊手下咆哮道,看著那人急急忙忙離開的身影,這才稍微冷靜下來。
不要慌不要慌,想想那些早該死了的人如果真的找上門來了,我該怎么做?我不能死在這里!絕對不能!鶴頂紅在心里這樣對著自己說。
他深吸了幾口氣,整個人這才鎮(zhèn)靜下來。
但在冷靜之后,他卻有馬上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的地方。
隔壁的樓下,曾經(jīng)夜夜笙歌直到凌晨的永興酒館,今天似乎有些安靜。
并且他這才發(fā)覺一股淡淡的怪味彌漫于他的鼻腔里,并且越來越濃。
他的手下們顯然也開始感覺到了,一個個開始咳嗽,嘴里還不停罵著這股不知道哪里來的氣味。
“敵襲!準備戰(zhàn)斗!”鶴頂紅猛地喊道。
他的話音剛落,數(shù)十枚粗大的石頭便從窗戶中魚貫而入,滿屋子里都是被砸中者的哀嚎聲。
但是這些石頭本身并不是殺招,他們上面綁著竹筒子里不斷散發(fā)出源源不斷的黃煙。
霎時間整個房間里的人都開始眼淚鼻涕往下流,他們被熏得幾乎看不清視線,場面一片混亂。
“這里是涇水衙門!你們被包圍了,速速投降!”
窗外傳來的叫嚷讓這些強盜們更是手足無措。
“給我冷靜下來!捂住口鼻!”鶴頂紅用袖袍掩著口鼻吼道,“拔出你們的劍!撤退!分開走!城外會和!”
混亂的眾人這才反應過來,他們是醒醐,渭雨城最為新銳的盜賊團,區(qū)區(qū)一個衙門也想要剿滅自己嗎?
只有手里有武器,他們就能做到任何事。
哪怕是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