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觸碰
“該怎么說我的父親呢？他對我的影響非常大，我能走到如今這一步全要歸功于他的教導，正因為他我才能正視這個世界。我的祖父年輕時正是爆發(fā)世界大戰(zhàn)的時候，他作為家里的長子進入軍隊為國家作戰(zhàn)，幸運的是他在近十次戰(zhàn)役中都沒受過太重的傷，并且為戰(zhàn)斗做出了巨大的貢獻，戰(zhàn)爭結(jié)束歸國后他被國家評定為英雄，首理親自為他和其他像他一樣的人頒發(fā)了獎?wù)隆６赣H年輕時所處的時代國家發(fā)生了內(nèi)戰(zhàn)，受到祖父的影響父親積極響應(yīng)政府號召加入政府軍，他在軍事上的才能十分出色，遠超沃爾歷史上的其他將領(lǐng)，因此他在生涯的第五年就當上了將軍，報紙和電視臺上當時都是他的新聞，稱他為最年輕的將軍。父親二十七歲時認識了母親，我則在他們相識的第二年出生。從我記事起父親就教我要做一個自立自強的人，不能做茍且低賤之事，至于其他方面父親則鼓勵我自由選擇，他讓我去客觀地辯證世間萬事萬物，再用自己的眼光去看待，行一切事都要讓自己的意識始終處于理性的地位。在教導以外，父親會帶我親眼去認識世界，游歷各種地方，見識世間百態(tài)。閑暇之際他會陪我玩耍，為我講述他年輕時經(jīng)歷的種種。一個父親該做的，他全都做到了，而且做的很好，但就在我從大學畢業(yè)后他卻離世了。每當提起他的離去我總會心痛不已，仿佛就發(fā)生在昨天，我清楚地記得他離開的那天發(fā)生的所有事。在內(nèi)戰(zhàn)結(jié)束后和平?jīng)]能維持多久，很快沃爾和其他大國之間就起了沖突，隨之而來的是西半球全面爆發(fā)的戰(zhàn)爭，好在東半球的國家大都沒有參與進來，避免了傷亡的進一步升級。父親率命帶著部下前往羅納作戰(zhàn)，他死在那場戰(zhàn)斗中，我親眼看著他的遺體被帶回祖國，看著軍方為他舉行國葬，看著他的遺體被泥土掩埋。對我而言，父親的死讓我長久以來的信念開始動搖，之后一周的時間我都不能自已。雖然戰(zhàn)爭不久后就結(jié)束了，但父親的離去是無法改變的，而我僅能遵循他的精神，繼續(xù)我的人生。我對父親無比思念，創(chuàng)造一個美好團圓的結(jié)局那當然再好不過，可逝者已去，你不必憐憫我，我會帶著從父親那里傳承而來的意志見證我們所要締造的新世界?！?p> 看著眼前的父親，我不知如何開口。
“怨念體暫時不會出現(xiàn)了，我限制住了它的行動，信徒很快就會察覺到異常的?！?p> 聽到死亡的話我意識到這是我最后的機會了。
正當我想要說出第一句話，父親卻說：“終于找到你了，卡爾，我的孩子?！?p> 話音剛落，我的眼角不自覺地流下眼淚。
不，奇怪，我怎么會流淚。
當我看向身下，那些布條已經(jīng)消失。
此時我能感覺到自己的呼吸、心跳、身體的溫度，我抬起頭看向父親，語氣中帶著抽泣：“父親，你就是我的父親盧克，對嗎？”
父親微笑道：“是我，卡爾，走，父親帶你回家，我們一起回去?！?p> 看到父親遞過來一只手，我立刻接過，就這樣父親拉著我的手，我們一同走在沒有盡頭的草原上。
感受著父親掌心傳來的溫暖，我開口道：“父親，我似乎忘掉了你的模樣，我一直都在努力回想你的身影，去想你是什么樣的。”
父親的語氣依舊平靜：“沒關(guān)系，現(xiàn)在你見到我了。在我尋找你的時候，你一個人一定感到很孤獨，很難過，我能深刻理解你的感受，你不必再忍受那些痛苦了，我在這兒，孩子，此刻就陪在你身邊。”
聽完父親的話我極力忍住想要哭泣的沖動，強迫著自己冷靜了下來。
“我們到了?！备赣H說完停了下來。
眼前的草原變化成家附近的那座公園。
“還記得嗎？這里是家附近的公園，你小的時候我常帶你來這里散步，我們父子倆就這樣邊走邊談，聊著你的興趣、你的苦惱、你的未來?！?p> 我記不起來，一點兒印象都沒有。
“來，坐這兒?！?p> 父親拉著我坐在長椅上，眼前綠意盎然的公園不像我記憶中那樣死氣沉沉，而是綠樹成蔭，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地面上，形成一片片光斑，人們在公園里散步、游玩，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
“那時我們也是坐在這里，你問我，為什么人們不能團結(jié)一心，和平相處，現(xiàn)在的你想必心中已經(jīng)有了答案。我應(yīng)該說過我年輕那時發(fā)生的事，我出生時的阿爾法就已經(jīng)和圖荷斯開戰(zhàn)很久了，不過那時國內(nèi)還比較安定，我的父母除了有一個從祖上繼承來的房子以外沒什么身份，他們的想法和那個年代的其他普通人一樣，只要安安分分過好自己的一生就行，不求富貴，不求權(quán)力，只要平安。隨著戰(zhàn)爭越發(fā)激烈，正處于青年時期的我懷著滿腔熱血不顧家里人的反對走進軍隊，然而我的銳氣在幾次戰(zhàn)斗過后蕩然無存，我親眼看著戰(zhàn)友們死去，那種身處戰(zhàn)場的窒息感和恐懼感無時無刻刺激著我的神經(jīng)，就算我安全回到營地也連著幾宿都坐著同樣的噩夢，夢中戰(zhàn)友們又活了過來，但他們依舊是死后的那副慘狀。見識到戰(zhàn)爭的殘酷后我想過退縮，但很快我就打消了這種念頭，我深知戰(zhàn)爭為我們帶來的危害，況且當時阿爾法處于劣勢，我更不能退縮，我不想戰(zhàn)爭波及到我的家人。你看，父親我面對戰(zhàn)爭的殘酷也會害怕，即便是后來我晉升為將軍，在我認識你母親并有了你以后，我更加害怕自己會因為意外離世?！?p> 我靜靜傾聽父親的話，盡管心中思緒萬千，但我卻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
“有一次我們在這里散步時，談起你長大后要做什么，你說你要成為我這樣的軍人，為國爭光，但父親從來不希望你和我一樣，我參軍的目的從來不是為了名利，而是為了和平，而年幼的你只看到人們敬仰我，卻不能理解其中的意義。我只是一個在帶兵上有些能力的人，那我就要把我的才能發(fā)揮在正確的地方上，但你，卡爾，你一直都有著巨大的潛能，無論做什么你都有超出他人的天賦。之后我說，你還是好好學習知識，找個安定的工作，作為一個父親我不希望你受苦受累，更不想你見到那些殘酷的事?！?p> “可我卻沒能聽從你的話，我還是加入了阿爾法軍?！?p> “你不必自責，卡爾，你有自由選擇的權(quán)利，我一直都希望你能不受我的影響度過屬于自己的人生，可事與愿違，向來如此，不是嗎？”
父親站起身，公園變成草原，我們繼續(xù)沿著剛才的方向往前走。
不一會兒，父親再次停下腳步，草原變成了一個農(nóng)莊，周圍繁花盛開。
父親松開我的手，指了指我們腳下的花朵。
我俯下身子，伸手觸碰其中的一朵花，在我的手指剛碰到花瓣的一瞬間，它散發(fā)出柔和的流光，緊接著周圍的其他花也開始發(fā)光，漸漸的，它們組在一起，宛若流動的花海，泛起層層波浪。
“很美吧，你的母親經(jīng)常對我描述她那被繁花圍繞的故鄉(xiāng)，她一直都想回去看看，我曾對她作出承諾，承諾一定會帶著她，帶著你，我們一家一起去。后來我行軍途徑那里時，我看到的卻是一片廢土，那些花兒在戰(zhàn)火的燃燒下化為灰燼，不復(fù)存在，而住在那里的人也沒能善終。我始終不忍心告訴她真相，而她也始終期待著我對她許下的承諾。”
父親有對我說過他去過這兒的事嗎？似乎并沒有。
但想起我沒能盡心盡力照顧好母親，愧疚感很快就填滿了我的內(nèi)心。
“父親，我沒能照顧好母親，明明母親需要我，我卻忙于軍中事務(wù)很少回家?！蔽业椭^，不敢回頭去看父親的臉。
“走吧，我們快到家了?！?p> 父親沒有回應(yīng)我剛才的話，反而對我招招手，周圍變回草原，我們繼續(xù)向前走去。
不久后，周圍的環(huán)境變化為一片廢墟，倒塌的大樓遍地都是，不少廢墟上還有火焰在燃燒。
父親沒有停下，繼續(xù)朝前走著。
“圖荷斯的迪爾市，它曾是圖荷斯的經(jīng)濟中心，各地的商人途徑此地，帶來了許多特產(chǎn)，街上人來人往，呈現(xiàn)出一派祥和。我在圖荷斯進行和平演講的期間迪爾市的市長對我極力支持，他拿出一切能動用的資源幫助我繼續(xù)工作，而他也有一個兒子，和你差不多大，那孩子受到他父親的影響也熱衷于參加有關(guān)兩國和平交涉的游行活動，他說他想繼承自己父親的事業(yè)。但后來，隨著兩國的沖突激烈化，阿爾法軍將迪爾市作為主要目標之一，在戰(zhàn)火的蔓延下迪爾市化為廢墟，而迪爾市的市長和他滿懷夢想的孩子也一同被戰(zhàn)火蠶食殆盡。有人說，戰(zhàn)爭在國與國之間的矛盾已經(jīng)到了和平交涉無法解決的地步才會出現(xiàn)，但我覺得戰(zhàn)爭只是那些高高在上的掌權(quán)者不愿放下身段和他們的利益而產(chǎn)生的。我有時會想，要是我真的做到了結(jié)束戰(zhàn)爭，讓兩國迎來和平，那之后的日子我能保證會一直和平下去嗎？不，我不能保證，我會對自己說，你到底是為了人類的和平還是為了家庭的和平，沒錯，為了家庭，為了我的家人能夠在余生活在幸福中，我只是一個普通人，我最多能做到的只是這些。卡爾，我的一生中有段時期也像你一樣充滿迷茫，但我最終與內(nèi)心的自己和解了，我決定捍衛(wèi)和平直至死去，那些在戰(zhàn)爭中擔驚受怕的平民，他們也有家庭，也有夢想，我的內(nèi)心告訴我不能無視他們，只要我還在，我就會盡己所能?！?p> 最初我參軍的目的就是為父親報仇，找到殺死父親的兇手，可后來看到戰(zhàn)爭為兩國人民帶來的痛苦后我的內(nèi)心動搖過，但我終究沒能像父親一樣為了和平而戰(zhàn)。
不知不覺間我們走到一條小巷處，父親轉(zhuǎn)過頭對我說：“我們到了。”
跟在父親身后我們穿過小巷，隨之而來的是我們的家，那座宅邸。
它的模樣和我兒時記憶中的一樣，沒有任何老舊破敗的痕跡。
我看向身后，那些廢墟已經(jīng)不見。
父親走過大門，停在了家門前。
“我啊，一直都想和你多說些話，可時間不會定格，卡爾，兒子，你的境遇我一直都看在眼里?！?p> 父親臉上依舊是慈祥的微笑。
“父親，你難道不是我的記憶片段組成的嗎？”
“也許是吧，卡爾，你對我的認知不正取決于我與你之間一起度過的那些時光嗎？正是有那些回憶，你才清楚地知道我是怎樣的存在。你一定想知道我遇害的那天發(fā)生了什么，可我沒能看清兇手的面容。我看到你因為我的離去陷入巨大的悲痛之中，因為傳言你又深陷復(fù)仇的怒火之中，而你卻無法自拔。”
“我一直為此后悔不已，因為我的執(zhí)著害死了母親，毀掉了我們的家，就連我自己也沒能活下來，我無法原諒我自己?！?p> “但你本心并非如此，你一直都在為我，為你母親，為我們這個家著想，只是你的努力沒有換來回報，我知道的，卡爾，你一直以來都很努力，一直想彌補這個破碎的家，這不是你的錯，我不會感到失望?！?p> 一直以來，從沒有人這樣說過，眼前的父親，他的話就像是真正的他見過我所做的一切后會說的。
我緩緩起身抬頭看著天空，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過了好一會兒我才放下頭。
“從你留下的日記里我清楚了解到你是一個什么樣的人，你對我是怎么想的，抱有何種期待，每當我陷入困境時，都是你的那些話讓我重新振奮。我時常會想，父親要是還在，他會對我說什么？他會為我感到自豪嗎？他會贊揚我的一路以來的努力嗎？他會因為我一直承受的痛苦而安慰我嗎？父親，你能理解我的感受嗎？”
“卡爾，你的痛苦我感同身受，你不用因為你沒能取得一個好的結(jié)果而難過，你有一顆熾熱而美麗的心，我會為此而自豪，無論你做什么樣的事，付出多少努力我都會贊揚你，因為我知道你不會做出違背內(nèi)心的事。你不再需要默默承受那些痛苦了，我現(xiàn)在就在，陪在你身邊，我會為你分擔你所有的痛苦?！?p> 壓抑已久的內(nèi)心此刻徹底爆發(fā)，我再也抑制不住淚水，任由它們流下，而父親默默走過來抱住我，聽我一遍又一遍地訴說，低聲安慰著我。
許久后，當我離開父親的懷抱再次看向父親，我能感覺到自己內(nèi)心的空缺已經(jīng)消失。
“人生在世，注定經(jīng)歷生死離別，我的故事已經(jīng)結(jié)束，接下來，就該由你去走剩下的路了，我的兒子，我相信你，你已經(jīng)足夠強大，強大到不再需要我了，去走你選擇的道路吧?！?p> “我會的，父親，我已經(jīng)不再迷茫了?！?p> 父親用手輕輕撫過我的臉龐，接著走上樓梯，推開家門。
“兒子，以后我們不會再相見了，照顧好自己?！?p> 家門輕輕閉合。
“你的心結(jié)終于解開了，時機剛好。”
死亡的聲音。
“信徒已經(jīng)察覺到異常，他解開了我對怨念體的控制，怨念體已經(jīng)來了，在你碰到記憶鏈后，你生前的回憶會恢復(fù)，同時你會離開幻境，知曉整個事情背后的真相?！?p> 我走出大門，果然，怨念體出現(xiàn)在不遠處的路上，揮舞著手中的長刀向我奔來。
我深吸一口氣，沖向怨念體，看準時機一把奪去它手中的刀。
霎時間，我感到強烈的暈眩感。
“做的好，卡爾，你成功了。”
死亡說完的下一秒，我支撐不住昏了過去。
這里是哪里？
一片黑暗。
感覺頭好暈。
我想起來了，我碰到記憶鏈，接著我就暈了過去，死亡呢？死亡在哪里？
嘶！好刺眼的光線，我這是在什么地方？沒有天空，全是白色，空曠曠的。
“卡爾·休倫，你已經(jīng)脫離了幻境，歡迎來到交界點?！?p> 是死亡，交界點是什么地方？
“交界點是無限分支的所有世界匯聚在一起的交點，也是原點，在這里可以觀察到無限分支內(nèi)每個世界發(fā)生的所有事?！?p> 無限分支又是什么？
“這就是我現(xiàn)在要告訴你的，關(guān)于隱藏在你背后有關(guān)無數(shù)個世界的真相，你想知道的一切我都會一一解答。不過在開始前我需要你先確認你的記憶，現(xiàn)在你的腦中只留有你在當前世界所經(jīng)歷的記憶，在你確認過后我們就開始正題。”
原來如此，從剛才開始就感覺不一樣的點原來是記憶的問題。
在我的回憶下，往事逐漸浮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