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學期開始了，光景簇新，校園明媚，一切都是其樂融融。
文陽坐在辦公室填寫第五周的班主任記錄，體育委員王清急匆匆地跑進辦公室。
“文老師，李芳露在體育課上暈倒了?！?p> 文陽立即放下手中的筆，“什么？怎么回事？”她和王清一起向操場跑去。
“我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剛剛跑了操場一圈，她就臉色發(fā)白，捂著肚子，然后就暈倒了。楊老師讓幾個同學扶著她，在草地上休息?！蓖跚鍤獯跤醯卣f。
文陽看到被眾人圍著的李芳露，緊閉著眼睛，皺著眉頭，頭上布滿汗珠。她請力氣大的男生把女孩背到校醫(yī)務室。校醫(yī)檢查一番，判定女生可能是闌尾炎發(fā)作，打了急救電話。十幾分鐘后，文陽和李芳露一起上了救護車。
文陽在醫(yī)院陪著李芳露三四個小時，直到她的父母從偏僻的家里趕過來。與他們仔細交接之后，文陽匆匆趕回學校。
班上的孩子們正在上晚自習，教室里十分安靜。文陽清點人數(shù)，發(fā)現(xiàn)少了兩人，一個是躺在醫(yī)院的李芳露，還有一個是何秀。
何秀是住校生，昨天晚上就返回學校了，現(xiàn)在怎么沒來上課呢？她也沒有給老師請假呢。
文陽低聲詢問與她同宿舍的人，她們都說下午就沒見到何秀了，午餐之后大家都去教室，何秀卻回宿舍了，她好像說去睡個午覺。
文陽心里納悶，這孩子不會睡到忘記上課了吧？她趕緊朝女生宿舍走去。
何秀是個寡言少語的女孩，家里比較特殊：母親幾年前離家出走，父親是單眼盲人，家里還有兩個弟弟。她的學費全部是助學金，生活費也是熱心教育人士贊助的。
文陽開學時就注意到這個女孩，不時找她聊天?？墒桥⒌男撵殛P得緊，十分內向，每次與她聊天，她說的話都不多。她很少主動找老師，與同學的關系也有點疏離。
何秀的學習屬于中等偏下，她學習很努力，課余時間經(jīng)常在教室里寫作業(yè)，但不知道為何，她的成績總也上不去。剛結束的月考，她的成績就排在了班級第34名。
文陽原本打算晚自習后找何秀好好聊聊，哪知她竟然沒來上課。她心頭涌起一陣不安，腳步越來越快。
到了504，門是從里面鎖著的，文陽輕輕敲門，沒人應答。她喊了何秀的名字，還是沒人應答。她重重地敲門，仍然沒有回應。文陽心里慌了，趕緊下樓到宿管阿姨那里拿鑰匙，打開了房門。
房間里黑漆漆的，沒有一點聲響。打開燈，只見睡在右邊下鋪的何秀裹著被子，側弓著身子，長發(fā)凌亂，披散著覆蓋在臉上。
文陽嚇了一跳，馬上沖到何秀床邊，撫去她臉上的頭發(fā)?？墒?，她的手觸碰到的額頭是冰冰涼涼的。
接著，文陽看到了恐怖電影的場景。何秀眼睛圓睜，瞳孔散大，毫無神采；嘴角滲出血跡，嘴唇發(fā)黑；面部痙攣，樣子十分駭人。
她的床下歪倒著一瓶喝光了的農藥瓶子。
看清了眼前的狀況，文陽尖叫一聲，瘋狂地跑下樓，腿腳發(fā)軟地沖到教師辦公室，摔倒在地。
曉青吃了一驚，趕緊過來扶著她，其他老師也圍攏來，紛紛詢問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文陽流著眼淚說：“學生宿舍里有人死了，是我們班的何秀?！?p> 辦公室里炸開了鍋，大家七嘴八舌，有人打電話給校長，有人撥打報警電話……
文陽顫抖著身體，不住地哭泣。曉青抱著她，像母親拍著孩子，安慰道：“別怕，我們都在呢，別怕?！?p> 本已回家的校長快馬加鞭地趕到學校，當機立斷，封鎖消息，延長學生的晚自習時間。警察局的人很快就到了，警車上不斷閃爍的警燈啟動了校園里的人心惶惶和竊竊私語。
待警方的人確認現(xiàn)場并帶走遺體之后，校長才讓學生回宿舍。與何秀同宿舍的人都被安排到其他宿舍。寧靜祥和的校園籠罩著揮之不去的烏云。
曉青陪著文陽從警察局回來時已是深夜一點。
文陽眼睛紅腫，嘴唇也干裂了。她坐在沙發(fā)上，不敢閉上眼睛，一閉上眼睛腦海里就浮現(xiàn)出何秀死去的樣子。
不一會兒，她又流下眼淚，三分是因為驚嚇，七分是因為自責。她埋怨自己沒有更多地關心那個可憐的女孩。
為什么沒有與她同吃同住，把她當成自己的孩子一樣愛護？為什么沒有時時刻刻盯著她？為什么沒有幫她提高各科的成績？為什么沒有傾聽她的心聲？為什么沒有去她家家訪？沒什么沒有幫她找回她的媽媽？……
文陽的人生第一次見證死亡，竟然是自己的學生，怎么能讓她接受？那是多么年輕鮮活的生命啊！為什么要以那么悲慘痛苦的方式離開人間？為什么沒有向她伸出求助的手？……
一萬個“為什么”射向文陽，萬箭穿心，疼得撕心裂肺。
曉青打來溫水，給文陽絞了洗臉帕，“洗把臉吧，眼睛都腫了?！?p> 文陽一動也不動，仍然蜷縮在角落發(fā)抖。
曉青輕輕地擦拭文陽滿是淚痕的臉。
“別哭了，你也沒有太大的責任?，F(xiàn)在的孩子也是脆弱，才高一就承受不了學習上的壓力，那到了高三還怎么辦呢？不過這個孩子也不一定是學習上的壓力，家庭原因也不可忽視。心理學專家不是說過嗎，一個人的原生家庭對他的性格形成起著決定性的作用。何秀的媽媽離家出走，拋棄了她。被拋棄的感覺導致她自卑，生活中沒有存在感，她又內向，不愿意傾訴，心里負面情緒嚴重積壓，導致輕生的慘劇發(fā)生。其實是可以理解的?！睍郧嘁贿叿治銮闆r一邊安慰文陽。
“不能理解！不能理解！我不能理解自己是這么失敗的老師！我的學生在眼皮底下自殺了，還談什么理解？我就是一個超級失敗的老師！我不配當老師！嗚嗚……”
文陽又哭了，歇斯底里的，雙手抱著頭，手指插進頭發(fā)，眼淚像開閘的洪水一般，在臉上肆意橫流。
曉青不知所措，一番安慰的話引來無法控制的宣泄，她只能在旁邊嘆息哀婉。她感覺自己也快承受不住了，就在短信里把情況告訴了邱云。
邱云立即打電話過來，她走到屋外接電話。
“這個事情很嚴重啊，不管是對文陽還是對學校，警察應該會立案調查的。他們是怎么說的？”邱云的語氣顯得焦急與擔心。
“警察那邊已經(jīng)立案了，初步查看了現(xiàn)場，明天會繼續(xù)到校偵查的。文陽明天一早還要到警察局報到，學校領導也是。那個孩子的父親明天才能到。估計明天還要驗尸?！睍郧鄩旱蜕ぷ诱f道。
“文陽現(xiàn)在怎么樣？明天見到家長估計壓力會更大。”
“她一直在哭，現(xiàn)在也是，歇斯底里的，說自己不配當老師，學生都在自己眼皮底下出事了。她覺得自己責任很大。我再怎么安慰也沒用，只能在旁邊陪著她，不睡覺了?！?p> “也只有靠你了，曉青。文陽孤身一人在那邊，沒有親戚朋友，只有麻煩你照顧她了。辛苦你了?！鼻裨瓢萃袝郧?。
“你不用說我也知道啊。放心吧。不過，你要不要抽空過來一趟？”曉青問道。
“我現(xiàn)在不行，最近工作特別忙，我們在趕一個工程項目，請假領導也不會批準的。要不我給她的家人說一下？對了，文陽給家里人說過這事沒？”邱云對于自己不能過來幫忙，顯得很無奈。
“還沒有，她說這種事不能告訴家人，免得讓他們擔心。再說，即使文陽父母過來了，也幫不上什么忙?！睍郧嗷卮鸬?。
“好吧，我暫時也不告訴他們，這種事還是讓文陽自己說比較好。那你去照顧她吧，這幾天就辛苦你了?！鼻裨圃俅伟萃小?p> “你真是像家人一樣在拜托我啊。”曉青察覺到邱云的心情。
“我和文陽是這么多年的朋友，也算是家人了。她雖然參加工作了，心態(tài)還是個孩子，面對許多事情都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很需要我們這些朋友幫助她。還好，她遇見了你。上次過來，看到你們成了知心朋友，我覺得挺欣慰的?！鼻裨聘屑さ卣f道。
“嗯，文陽平常就像個孩子，現(xiàn)在更加脆弱，處于自我懷疑和否定的時候，我會好好陪著她，開導她，讓她度過這個難關的。你放心吧，我會好好照顧她的?！睍郧喑兄Z道。
“嗯，有什么情況馬上告訴我啊。”邱云再次叮囑。
“好的，一定第一時間通知你。你早點休息吧?！睍郧嗾f完放下電話。回屋看到還在痛哭不已的文陽，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