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本王的家業(yè)呢
“虎大壯!你再給我說一遍!本王、本王的家業(yè)呢?”
冬雪未消,沒什么人的盛京野生動物園,突然傳出了這么聲咆哮。
聲音是從財務(wù)室傳出來的,剛剛的半個小時里,這里舉行了一場“友好”交談。
會談雙方是千年沒見的老友,穆懷山和江月白。
妖族本來均以族名為姓,不到歷紅塵劫,不會更名改姓。
盛唐時狐王江月白到人間游玩,結(jié)果撞上了自己的劫數(shù),潯陽城過了七十年,回來就換了名姓。
他一身重傷,把積攢下來的身家托付給虎王,就把自己封印在了長白山的大雪里。
江月白以為自己一覺不過月余,誰知道醒過來,天地已經(jīng)換了模樣。
好在他還能感覺到虎王的氣息,趕忙過來尋人。
然后就聽見了噩耗——他的家當(dāng),已經(jīng)不剩什么了。
“你最好給我一個解釋?!苯掳仔笨吭谏嘲l(fā)上,冷眼看著穆懷山。
“大、大哥你小點聲,我這上班呢,一會領(lǐng)導(dǎo)要扣我工資的,還有……”
虎王穆懷山,現(xiàn)在是盛京野生動物園的會計,已經(jīng)很久沒聽見自己的本名了。
老友重逢,他這邊隔了千年的長日蹉跎,對方卻渾然不覺,好像只是昨天一場大醉,今天醒了酒過來,再爭個高下。
一時不知道從哪說起。
“工資?!你倒是也有心疼錢的時候?!?p> 江月白氣得有些想笑。
“本王的八千廟宇,本王山上的狐王大殿,還有那么多夜明珠,琉璃盞,我的金鑲的寶座玉做的床!那個不比你那點破工資多!”
江月白哭腔都有些冒出來了,在屋里轉(zhuǎn)圈,一邊轉(zhuǎn)一邊念叨。
“珍珠!瑪瑙!翡翠!都沒了?實在不行,我那人參,貂皮,鹿茸,也沒了?!”
“那個啥,人參還有兩盒,我一會回去給你找找。”
“兩千年的?”
“稍微短點?!?p> “一千年的?”
“再短點。”
“你就說吧,多長時間的?”
“去……去年的?!?p> “虎!大!壯!”
江月白抬手要把茶幾扔出去,被虎王一個滑鏟攔住了。
“大哥!你別砸了!我賠不起啊!還有!我叫穆懷山!別叫小名了!一會同事聽見了?!?p> 妖族的紅塵劫,其實和成人禮差不多,熬過去就道途坦蕩,最次也能混個半仙,若是機緣到了,度了雷劫就可以飛升上界了。
穆懷山離了叢林這許多年,一番折騰之下,終于拿到了動物園的編制。
這些年來,世間靈力越來越少,虎王已經(jīng)很久沒見到新化形的妖怪了。
他也習(xí)慣了像一個人類一樣處理事情,熬到現(xiàn)在快退休了,整只妖怪都是離退休老干部心態(tài)。
江月白的出現(xiàn),直接把他拉回了山林里撒野的時光。
怎么想怎么羞恥。
更絕望的是,狐王托付給他的那許多東西,已經(jīng)幾乎不剩什么了。
“好,本王不砸了,你把我最喜歡的青玉琉璃樽拿出來,本王就消消氣?!?p> 其實來之前江月白滿心都是疑問,現(xiàn)在卻只剩下了憤怒。
“大哥,你先告訴我,你知不知道,這一覺,你睡了多久?”
穆懷山也不知道從哪說起,只好從頭開始往下順。
“最多一年,怎么了?”江月白理直氣壯。
“你這哪是睡了一年啊,都整整一千年過去了??!”
虎王一攤手,知道了癥結(jié)所在。
“多長時間?”
江月白愣住了,穆懷山神色不似在說謊。
虎王轉(zhuǎn)身,從書架上抽出兩本簡明史放在江月白面前。
“你這一覺睡下去,華國的皇帝換了不知道多少,最后連皇位都沒了?!?p> 江月白匆匆一掃,一時間有些發(fā)蒙。
他以為自己不過一覺到天光,這世道竟然已經(jīng)幾番輪回過去了。
“那個啥,你的那些家底,就是這么沒得,最后剩下這點,都在戒指里了。”
穆懷山拍拍近代史,把一個古樸的戒指,放在了茶幾上。
誰知道兩道真火直接竄了起來,桌子直接被大吞噬掉了。
“大哥!大哥!不能燒!現(xiàn)在放火是要判刑的!”
穆懷山下意識地抄起滅火器,剛要噴,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甚至一點痕跡都沒有。
“你剛才不都看到了嗎,那段時間日子太難了。”
穆懷山坐在江月白對面,敲了敲桌上的書。
“我沒想到,我的紅塵劫,正好撞上了最難熬的那段日子?!?p> 同一時代的大妖當(dāng)中,虎王是個異類,他一直到受封做了半仙,紅塵劫的劫數(shù)都不到。
“天命如此,我又只是個半仙,能救一條命是一條,能給他們找點吃的就找一點,東西也都是那時候散光的。”
虎王神色落寞,好像又回到了那段他不想回憶的日子。
“百姓們叫我山神,他們不停地求,自己也想盡辦法活下去,我實在是沒辦法了……”
江月白不說話,拍了拍穆懷山的肩膀。
“對不住,我不知道你的劫數(shù),居然應(yīng)在這上面。”
風(fēng)云劫動,天地色變,當(dāng)神明垂淚,英雄退場,是凡人們扛起鋤耰棘矜,用血淚寫下歷史。
“沒事,都過去了,他們也都轉(zhuǎn)世,過上好日子了?!?p> 穆懷山嘆了口氣,活了幾千年了,情緒這種東西,早都來去自如了。
“這幾年我的日子也越過越好了,正打算攢錢,慢慢把東西都給你買回來呢?!?p> 江月白的注意力一下子被拉了回來,在同時代的所有大妖當(dāng)中,狐王是最特殊的一個。
其他的大妖要么縱情山林,要么執(zhí)著修道,只有江月白,窮奢極欲都不夠形容他的。
大妖們修道攢家底,攢的是各路法器,狐王積累家業(yè),收的是天下奇珍。
歷朝皇帝的寶庫,沒有一個比得上江月白的私庫。
狐王衣食住行,樣樣以奢靡為先,舒服為主,平生受不得委屈。
“那你現(xiàn)在擱人間干啥啊都?攢多少了?要不我跟你一塊攢,還能快點?!?p> “啊,以前就當(dāng)個會計,但是食堂飯不夠我吃的呀也?!?p> 虎王一拍大腿,開始講他的心酸賺錢史。
“這不前兩年,園里的夜間項目開了,我就晚上變成原型,在園子里跑兩圈,他們給老虎的伙食可比食堂好多了?!?p> 穆懷山拍拍胸脯,一副十分驕傲的樣子。
江月白:……
當(dāng)年在潯陽城,為了感受人間百態(tài),狐王也做過一曲紅綃不知數(shù)的活計,倒不覺得有什么。
但是讓千年的大妖化成原型供人游覽……
這實在有些跌破底線了。
“啊,這不嗎,到今年我社保也交夠了,錢也攢夠了,單位分的房子,我就能買下來了。”
江月白的狐王殿早都沒了,這會正沒有地方落腳,聽說虎王連房子都沒有,臉色更差了。
“不是你好歹也是個半仙,就算散財散出去不少,你怎么連個洞府都沒有?”
“大哥啊,你是不知道現(xiàn)在的房價啊,一年比一年貴,我上哪有那么多錢買房子啊?!?p> 穆懷山痛心疾首,深感狐王不知道人間疾苦。
“我現(xiàn)在住的那套,年頭多了,也有感情了,到年底獎金發(fā)了,我就買下來?!?p> “這會正好要下班了,離晚上開園還有幾個小時,我?guī)闳タ纯础!?p> 一邊趕路,穆懷山一邊把一些生活常識給江月白科普了,在大概坐了兩個小時地鐵之后,她們就來到了位于盛京八環(huán)外的,四十平筒子樓。
的,漏水的,頂樓。
“誒呀嗎,我出門之前明明都堵得好好的,咋又漏了呢。”
——剛下過一場大雪,房頂漏的地方雪飄進來,暖氣烘著,直接化了一地的水。
江月白本來是打算直接縮地成寸過來的,但是虎王好像完全沒有這個意識。
穆懷山規(guī)規(guī)矩矩地,帶著江月白排了二十分鐘的隊買票,自己掏出乘車碼掃了,然后跟著人潮擠上了人挨人的三號線。
狐王算是初來乍到,只當(dāng)這到處都是法器,小心翼翼跟著穆懷山。
就這他還以為自己露出了什么破綻,一路上總有人拿著個方塊塊對著他。
虎王倒是大大咧咧地,說現(xiàn)在的人就是這樣,離了那個叫手機的法器,就活不下去。
到了地方,穆懷山去修漏雨的房頂,留江月白站在門口發(fā)怵。
江月白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里外二十多層的宮裝,然后抬頭,看了看穆懷山統(tǒng)共二十平的客廳。
客廳里,還有堆了一地不知道多少年沒洗過的衣服,發(fā)霉的外賣盒子,和沒拆封的快遞箱子。
江月白關(guān)上了他的房門,開始認真思考,作為一只狐貍,常年住在動物園的可行性。
“那個,大哥你咋不進來呢,咱倆從小跟山上就打起來的,別跟我外道啊?!?p> “你們那個動物園的狐貍館,比本王的狐王殿,小多少?”
江月白扶著自己的額頭,有些無奈地問道。
“小啊,那是小挺多,可能就你偏殿……”
“哦,偏殿也還行,沒差多少。”江月白轉(zhuǎn)身就要離開。
“的耳房,旁邊的雜物間?!蹦聭焉桨言捊又f了下去。
“虎!大!壯!”
江月白抬手打妖,卻突然停住了。
“有人向我祈愿?”
狐王一抬手,把穆懷山的所有破爛都移到一邊,空出沙發(fā)來,自己躺了上去。
“不能吧,咱的廟都荒了好多年了,”
穆懷山委委屈屈在一邊收拾屋子,嘆了一口氣。
“那你告訴我,這是什么?”
江月白開了祈愿的通道,反手把半個茶幾大的念力拍在了地上。
祈愿是受過封禪的大妖特有的一種修行方式,萬物有靈,皆可成精,但只有受過封禪的精怪被上界認可,可以繼續(xù)修煉飛升。
未受封禪,不能私開廟宇,就算過了紅塵劫,也等不到飛升的雷劫,最后只能苦熬過歲月悠悠,化作一抔塵土。
普通人向大妖祈愿,這些愿望就會帶著念力。
如果承諾合適,愿望不過分,大妖們就會實現(xiàn)這些愿望,收下這些念力。
在條件公平的情況下,他們其實是在用念力掙個中介費。
但是不公平的情況,比如用我十斤肥肉,換一學(xué)期門門不掛,這種看似公平實際什么便宜都想占的,顯然是不成立的。
而且這些受過封禪的大妖,尋常人一輩子可能都碰不到一個,頂多轉(zhuǎn)轉(zhuǎn)錦鯉,求個心理安慰。
在現(xiàn)實生活中,幸福不會從天而降,好日子是奮斗出來的,有這個祈愿的功夫,不如回去,多看兩本書。
但在平行世界里,一切皆有可能。
一般大妖很少靠這個修行,因為其中牽涉的因果太多,有時候還不上因果,反而會有損自身修行。
不過對現(xiàn)在的江月白來說,因果已經(jīng)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這些念力,是可以用金錢來衡量的。
他如果應(yīng)允了這些祈愿,卻不想收念力,是可以要求祈愿者用一小部分財運來抵押的。
根據(jù)愿望大小不同,財運的也有多少區(qū)別,但一般不會傷及祈愿者本身。
江月白兩眼放光,盯著地上的那些念力。
但奇怪的是,這些念力都很純凈,很少有求些什么的。
他攤開這些念力法球,想看看一千年后的人們,有了什么新的稀奇古怪的想法。
“十分鐘內(nèi)我要知道這個小哥哥的全部聯(lián)系方式!”
“這是哪家公司推新人,求不要炒作了好嗎?!?p> “什么神仙顏值啊,求問小哥哥有對象嗎?”
“沒人發(fā)現(xiàn)coser小哥旁邊那個大叔也很可嗎?我放個pg在這,求年上文踢我。”
“年下不香嘛?美貌coser×忠犬大叔,愛了愛了,求文??!”
“求小哥出得哪個角色,有原作嗎?”
江月白把這些念力攤開放在一起,然后愣住了,且不說都沒說還愿的條件吧,人類的語言已經(jīng)發(fā)展到如此吊詭的程度了嗎?
念力一般會作用于精神,就好像直接聽見祈愿者的聲音一樣。
但是這批念力發(fā)出的聲音十分僵硬,好像機器在說話,根本沒有起伏和情感。
穆懷山也是一個頭兩個大,他拿到編制的時候,用的還是第一批高考的文憑。
后面這些年世界發(fā)展太快,穆懷山可能連個2g妖怪都算不上。
在大家錢包里都幾乎沒有現(xiàn)金的時候,虎王還是拿著老牌磚頭手機,在二維碼的世界里,摸不清頭腦。
好在財務(wù)室后來進了個熱心的實習(xí)生,在解決了財務(wù)資料電子化的同時,解決了時代的老大難穆懷山同志。
教會了他點外賣這種高級操作,還有掃碼乘車。
當(dāng)然,后來穆懷山還無比聰明地學(xué)會了……
連連看。
祈愿通道一直沒關(guān),地上的念力就越來越多。
但是沒有幾條里說的東西,是兩只妖怪看得懂的。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金色的光球掉了出來。
“我的天,大宏愿啊,現(xiàn)在還有這么大毅力的人嗎?”
江月白看著這條金色念力,突然有些眼眶濕潤,這么多年了,居然還有人記得狐王的威名嗎?
他趕緊攤開這一條,就聽見一個冰冷的女聲一字一頓地說道——
“信女愿一生吃素,跪求小哥哥C位出道,從此以后您就是我本命墻頭!”
碼農(nóng)不吃土
文中所有涉及設(shè)定均為虛構(gòu),現(xiàn)實中不存在實現(xiàn)愿望的妖怪,踏實奮斗才是正道。 文中所有人物(妖物)無現(xiàn)實原型,無現(xiàn)實原型,無現(xiàn)實原型,勿cue三次元,謝謝。 這章1月14號發(fā)的,構(gòu)思是去年的時候了。 22號我在刷綜藝,有藝人提到說粉絲祈愿吃素三年讓她上節(jié)目…… 我只能說,是緣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