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了地,羅谷背著那得來的小米,一路上既是興奮又是忐忑。
回到家,娘還在床上躺著。
羅谷吁了一口氣,輕輕的將糧食和鹽巴放下,擦了一把汗,拿起那要來的兩只黃面餅子,想了一想,又找來一只大碗伸進布袋挖了滿滿一大碗小米,這才走出門去。
既然有糧了,那就好借好還。
昨日里王大叔送的那兩個黃面餅子,該還了。
羅谷揣著那兩個黃面餅子,小心翼翼的端著那碗小米進了隔壁王大叔的院子,隱約聽得屋子里傳來王嬸那憤憤不平的聲音:
“剛將地賣了就換了那么一點兒糧食,你扭頭就給隔壁送去兩個黃面餅子,咱家沒有吃的時候,咋不見他羅家惦記你給你施舍一點。”
“行了行了,不就是就兩個黃面餅子嗎,你都絮叨了一天了,沒完了是吧!人老羅平時待我們也不錯,大災(zāi)之年,誰家里都有難處,能幫襯一下就幫襯一下,畢竟家里比我們多一口人呢?!?p> “呵,是,就兩個黃面餅子,你倒是說的輕巧,家里沒有吃的時候,你怎么不變兩個出來!你也知道是大災(zāi)之年,家里連吃的都沒有,你還拿去送人,誰惦記你的好?。《嘁豢谌?,那也是人家兒子,不是你兒子!”
“你?。。 蔽葑永锿醮笫屣@是氣的說不出話來。
羅谷在門外聽了,心里生氣,故意重重的在門上敲了幾下。
王大叔一肚子怒火,怒氣沖沖的將門拽開了,看見是羅谷站在門口,愣了一下,表情尷尬無比。
這下丟人了。
正說著人呢,誰知道人就在外面站著。
人特娘都丟到隔壁去了!
低頭看見羅谷手里捧著一大碗小米,有些不明所以,疑惑道:
“啊……谷兒,你這是……”
“王大叔,昨日里我娘暈倒,家里沒有吃的,多虧你送來點吃的救急,羅谷心里感激不盡,如今我將家里的地賣了,換了些糧食,這就過來還你。”
嘴里說著,羅谷一手端著碗,一手將懷里的黃面餅子掏了出來。
王大叔連忙用手推著,說道:
“嗨!你這孩子,就這點兒小事還惦記著,誰家里沒個災(zāi)沒個難的,兩個黃面餅子吃就吃了,誰讓你還了不成!你王大叔是這樣的人嗎?拿回去拿回去!”
羅谷態(tài)度堅決,誠懇的說:
“我知道王大叔不是,但……好意我心領(lǐng)了,我羅谷不是不知好歹的人,王大叔待我好,我心里清楚,你能在我娘危急的時候給我送來吃的,我感激不盡,餅子我送來了,別的也沒什么能報答你的,這碗小米……還請你收下。”
“這…...”
王大叔正要拒絕。
王嬸在后面聽的真切,一個箭步竄出來,胳膊一撇將王大叔撇到一邊,不待王大叔說話,伸手將兩個餅子接了,又將那碗小米劈手奪過去攬在懷里,嘴里假情假意道:
“哎呀,還是谷兒懂事!平常我就經(jīng)常跟你王大叔說,谷兒最是乖巧懂事又是孝順,我跟你王大叔拿你都當(dāng)親兒子看待呢?!?p> “昨日我聽你王大叔說你家艱難,還特意囑咐你王大叔去給你送些吃的呢,沒想到你這么快就還回來了,那……既然你家也有了吃的,這碗小米我就替你王大叔收下了?!?p> 聽了這番話,要不是剛才自己在門外親耳聽見,還真以為王嬸待自己親如母子,事事為自己著想呢。
親兒子?
龜兒子吧!
羅谷心生反感,見王嬸緊緊的抱著那個青花大瓷的大碗,不由得想起之前給她送兔肉的那只大碗來,心里一陣反胃,冷冷的說:
“王嬸,餅我還了,多出來的這碗小米也是我感激王大叔對我的照料之情,東西我送到了,也沒有別的事,不過我家碗也不多了,把碗還我,我要回家。”
羅谷不想王大叔過于難堪,強忍著自己不說出什么出格的話來。
“哦…..行行行,碗還你,碗還你……”王嬸忙不迭的說,一邊嘴里應(yīng)著,一邊眼睛亂瞟,四下里尋找合適的容器。
兜了一圈卻找不到合適的盛米的容器,王嬸又怕羅谷心里著急,干脆撩起衣裳將衣襟一兜,就將那碗小米一股腦的倒進了兜起的衣襟中,然后訕笑著將那只青花大瓷的大碗遞了過來。
羅谷心里反感,伸手將碗接了,一點兒都不想再跟王嬸言語,扭過頭來對王大叔深深鞠了一躬,開口說道:
“王大叔,谷兒還是多謝你昨天能給我送來那兩個餅子,既然糧食還了,我這就回去了,我娘還在家等著我。”
王大叔在旁邊看見王嬸的舉動,心里又羞又氣,在一旁臊的滿臉通紅,此時見羅谷言語舉動,知道羅谷是聽到了剛才兩人的對話。
看見王嬸跟沒見過小米一樣的舉動,王大叔氣的渾身都在發(fā)抖,極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對羅谷顫聲道:
“谷兒,我去送你吃的,原本也沒指望你還的,你能惦記著我,我心里高興。只是你王嬸…...唉,讓你笑話了,你別和她一般見識?!?p> 羅谷心里一酸,答道:
“王大叔,你對我好,我知道。只是我羅谷雖然年幼,卻也曉得知恩圖報的道理,我家即便再艱難,也不是不識好歹的人!王大叔保重!”
羅谷拿著空碗,對著王大叔又作了一揖,再不言語,轉(zhuǎn)身大踏步出了院子。
王大叔看著羅谷離去,知道羅谷聽到那些話,心里對王嬸有氣,這下只怕是要生嫌隙了。
唉,谷兒這么好的孩子,這……
王大叔心里一陣難受,回頭看見王嬸還兜著那碗小米在四下里尋找合適的容器,想起來要不是這婆娘亂嚼舌根,也不至于這么丟人現(xiàn)眼,火不打一處來,脫下腳底穿的草鞋,壓抑不住劈頭蓋臉的就朝著王嬸的頭上抽了過去,一邊抽嘴里還一邊罵著:
“你個糙婆娘!平日里就你話多!就你會過日子?。?!不說話會死是不是?!都照你這樣,就過成絕戶吧!誰都不要來往!我這張臉都被你丟盡了!”
王嬸猝不及防頭上挨了一鞋底子,頭上吃痛腳下不穩(wěn),一個趔趄閃了一下,懷中兜著的小米灑了一些出來。
王嬸顧不上護頭,心疼的趕緊伸出雙手兜著衣襟,將懷里的那些小米護緊了,雖然頭上吃痛,卻不肯松開懷里的小米,嘴里叫著:
“唉唉唉,莫打,莫打,小米都要灑掉了……”
王大叔看到王嬸貪婪的那個模樣,心里更氣,想起來之前幾次都是因為這個糙婆娘愛占便宜,又喜歡嚼閑話,弄的跟村里好多鄰居都生分了,現(xiàn)在又跟隔壁最要好的羅家鬧了這么一出,以后也不知道咋去見人,心里氣急,沒頭沒腦的只管打,嘴里恨恨的罵:
“還嫌丟人丟的輕!你還再說,我撕爛你的嘴……”
身后傳來一下下草鞋抽在皮肉上的沉悶聲和王嬸那高亢的哭爹喊娘的叫聲,羅谷心里一酸,這院子是一刻也不想再停留,快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