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是看不懂他,總來沒有看懂過他。
暗世歷1453年,秋。
烏云蓋住了整片天空,云中雷鳴電閃,唯獨不見雨下。
鐺鐺鐺——
很少響起的喪鐘近日卻是不斷的敲響,沉悶的鐘聲讓整座城也變得安靜了起來。
人們將頭探出窗口,呆呆地凝望著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街道上已經(jīng)許久不見人影走動了,只有菜市場會偶爾閃過一兩人的身影,不過卻再也見不到曾經(jīng)的擁擠攢動了。
以往會在廣場上吟唱詩歌的詩人也不知何時消失了,再也不曾出現(xiàn)過。
酒館打了烊,門口掛上了整頓的牌子,已經(jīng)整整數(shù)月。
沒有人大聲高歌,也不會再有醉漢夜里晃動,敲響陌生人的房門。
天地肅靜,不見它聲,唯有間隔越來越短的鐘聲,以及烏鴉在長夜中的嘶鳴。
咔咔咔——
城門大開,披甲的將士們進入,未發(fā)一言,只有盔甲的摩擦聲在沒有聲音的街道回響。
將士們垂眸,靜靜地走向那宛若破天的高塔。
將頭伸出窗口的人們麻木地看了眼將士,就又將頭轉回,呆呆地凝視天空。
一絲絲細小的雷電游走于沉重的烏云,像是鴉雀咬著閃電,將欲破云而出,直上天穹。
“雨,什么時候會下呢?”
有人如此喃喃,轉又嘲諷一笑,不再言語。
是啊,什么時候會下雨呢?下雨后,又是否就是天晴呢?
這個問題,或許只有天知道,不,只能天知道。
咚,
咚......
不急不緩,死氣沉沉的敲門聲在塔頂房間響起。
就像是被捏住了喉嚨的老虎,再怎么努力,也只能發(fā)出貓咪一般的嗚咽聲。
“進來?!?p> 有人輕聲答復。
房門無聲地被推開了,門外的人面無表情地走進房內,單膝跪地。
“報告,出征御敵的將士們已經(jīng)回來了,此次,又是大勝?!?p> 雖然是在傳達喜訊,但來人的臉色卻是沒有絲毫的變化,布滿滄桑與堅毅的臉上只有麻木。
“是嗎?又,勝利了嗎?”
端坐在椅子上的女子低頭看著水杯中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紋,喃喃自語。
勝利?勝利?勝利嗎?
到底這場可笑,不,這無數(shù)場可笑的勝利究竟什么時候能結束?
會很快結束,一開始浮現(xiàn)輕松笑容這么說著的她,已經(jīng)再也說不出來這番話了。
“戰(zhàn)損......多少?”
盡管勉強保持平靜,聲音卻也只有無力。
燃盡了,不管是她,還是這族內的所有人,都早就已經(jīng)燃盡了。
鮮血也許仍舊滾燙,但心已經(jīng)涼了。
或許,還滾燙著的,也只剩下鮮血了,除此之外,什么都已經(jīng)不剩了。
“戰(zhàn)損五百將士,殲敵三萬,破城十二,推進領地一萬里。”
戰(zhàn)果很是喜人,也只有他們血族才能打出如此優(yōu)秀的戰(zhàn)損比,但,房內眾人的表情卻仍然沒有絲毫的喜悅。
“是......嗎?對出征歸來的將士萬賞,今夜舉辦慶功——不,反正也不會有人來吧,算了?!?p> 女子自嘲地笑了笑,撐著滿是疲憊的雙眼,問道:“族內......還有多少人?”
“總人口還剩五萬,可以參加后勤補給的青壯不足三千,可以參加前線戰(zhàn)斗的不足一千?!?p> 說著,男子頓了頓,才接著道:“若將此次歸來的三百將士編入隊伍,應該可以拉起一只千人開拓軍?!?p> “是嗎?”
呢喃一聲,女子眼前一片模糊,“那就,編入吧,為了族內、為了親人的生存,只能......苦一苦他們——”
“讓我去吧?!?p> 突然,在座的,一言未發(fā)的眾人中,一名面若少年一般年輕的男子站了出來。
在剛才的那番談話中,在場的只有他一人眼眸輕闔,好似神游,神情既不麻木也無悲傷。
或許,準確點說,他一直都一臉平淡,好像所有事都跟他無關一樣。
“怎么能讓您親赴前線!”
對于少年的發(fā)言,女子表現(xiàn)出了前所未有的激動,并且堅決地拒絕了他的請求。
“有什么?在我成年以前,不是一直和你一起待在戰(zhàn)場上嗎?”
少年無所謂地笑了笑,伸出手揉了揉女子的頭發(fā),“怎么,現(xiàn)在當上統(tǒng)帥就瞧不起我了?”
“您明明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女子感受著頭頂?shù)臏嘏?,也不反抗,只是一臉堅持地看著少年,不肯有絲毫的退讓。
戰(zhàn)場上如此危險,怎么能夠讓他去那樣的地方?
誰都可以去,唯獨他不可以!一旦連他也出了事,那......
“四位兄長被敵方首領給纏住了,所以現(xiàn)在,這里我最大?!?p> 少年收斂笑容,看著女子,表情認真地說道:“舞,我是族內的王,既然一直以來享有著王的待遇,那到了這種緊要關頭,我又怎么能拋下我的人民,獨自在此地茍且呢?”
“可是!”
“他們去得!我為何去不得!”
望月悠表情嚴肅,環(huán)視一圈在座的眾人,淡聲念道:“我大兄,百年前出征,未歸;我二兄,七十年前出征,未歸;我三兄,三十年前出征,未歸;我最后的兄長,十年前出征,未歸?!?p> “他們去得,我為何去不得?”
望月悠眼簾半闔,指著報信的男子,“他去得,我又為何去不得?”
說著,他走到窗前,俯視著下方歸來待命的將士,道:“他們去得,我又為何去不得?”
“您是最后的王了,您有您的職責,那不是出征,而是帶領我們前進!”
就算望月悠說到了這種地步,絢瀨舞也沒有退讓,而是抓住望月悠的肩膀,對他對視。
“你......”
望月悠看到絢瀨舞,愣住了。
絢瀨舞的眼眶發(fā)紅,滾燙的熱淚不住地從她的眼里流出,滴落到地上。
此刻望月悠明白了,還有溫度的不僅僅只剩下鮮血,還有那對兒女、父母、親人、朋友、戀人,對那自己所珍惜的人所流下的淚水。
那淚水,也許是對出征的擔憂,也許是對歸來的期盼。
那是世上最為溫暖的東西,遠比鮮血還要更加的溫暖。
讓人碰到,就再也不敢,也無法將其從記憶中忘卻了。
“只要您還在此,不管還剩下多少族人,不管還有多少的敵人,我們都可以東山再起。”
“我,是如此相信著?!?p> 一絲絲陽光破開烏云,灑向高塔,照在了絢瀨舞的身上。
日光下,她的笑容,如此燦爛。
盡管只有一絲絲,但陽光,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