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同在一城，天涯不見

　　震驚！

　　四個人的想法不一而足，但心中的震撼卻是一模一樣的。

　　李子秋心中的驚訝是最深的，在場之人中沒有誰比他更能說出這字寫的好在哪里！

　　身在教育系統(tǒng)內(nèi)任職的他，前些年書法熱的時候，因為教育系統(tǒng)內(nèi)書法推廣工作的緣故，很是和一些書法名家以及各路書法愛好者打過不短時間的交道。

　　時間久了，書法他雖然沒有練出來，對于書法作品的鑒賞水平卻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心得體會。

　　早先那副試卷，他之所以乍看之下，便認為是造假，就是因為試卷上的字跡，已經(jīng)脫離了對他人書法的模仿之態(tài)，隱隱有了自成一脈的格局。

　　這種格局，他只在那些遍歷人世滄桑，嘗盡紅塵喜悲的大家或者專心于字，目無俗務的癡人身上得見過。

　　而這兩者，毫無疑問，都不可能是一個高中學生。

　　可眼下，就是這么一個少年，在自己眼前，寫下了和那份考卷上一般無二的字跡！

　　姜偉此刻甚至恨不得抱著劉澈親上幾口，學校里有這么天才一個學生，自己從前怎么不知道?

　　劉文則大跌眼鏡的看著自家侄子，他和弟弟家漸漸疏遠，除去因為自己老婆和弟弟家鬧了幾次別扭的原因，其中不是沒有眼看著弟弟家的胖兒子，將來注定是個拖油瓶的緣由。

　　李子秋沉默了片刻，說：“從前我大抵覺得這世間所謂天才，無非是比別人勤苦，在其他人看不見的所在用功，于常人不能察覺的地方得失?！?p>　　“今天看到劉澈，我想我不能不承認，天賦可以幫助我們更快到達某些常人不可企及的領域?！?p>　　得李子秋如此夸獎，劉澈慚愧不已，心想自己半生蹉跎，唯一拿得出手的，還是這個打小與親媽抗爭過無數(shù)次未果，不得不堅持下去的習慣所帶來的饋贈。

　　因此，他誠懇的回答道：“我從記事起，我媽就每天手把手帶著我學《化度寺邑禪師舍利塔銘》，現(xiàn)在字能寫的好看一點，主要還是她的功勞。

　　李子秋如今已近知天命之年，又常和人交道來往，閱人多矣的情況下，對方是真心實意還是狡言作偽，基本上一言能看出大概來。

　　現(xiàn)在他看著劉澈真心實意感謝母親的樣子，再看劉澈寫的內(nèi)容，僅存的一點對劉澈成績上的疑慮也消失了。

　　中國從來有以孝為先的傳統(tǒng)，取得成績的人，無論年齡大小，歸功于父母，總會給人好感。

　　至于內(nèi)容，《孟郊》的勸學詩，以劉澈如今的年紀和學生身份來說，可算是恰相匹配，但下面兩句感觸卻讓李子秋又高看了劉澈一眼。

　　怕什么譽滿天下，劉澈根本沒考慮過自己能不能做到，而是直言自己不怕，其中自信勇邁之處，惹人羨慕。

　　自然貪圖，貪圖沒有錯，任何人都是帶著欲望才能活下去，關鍵看你貪圖的是什么！

　　自己這些年往來奔波，風雨無阻，可不就是貪圖這些工作在一線的教育工作者們，能對得起自己的師名，多考慮一些學生嗎？

　　高處不勝寒，人言如刀，入骨三分，劉澈不說自己如何不怕，卻說人生苦短，言外之意是我哪有功夫理會旁人看法。

　　少年如此，自己卻數(shù)次婉拒老同學的提議，除了對教育事業(yè)的熱愛，豈不是怕那洶涌人言有礙自己的半生清譽嗎？

　　人生天地間，忽忽而已，若因人言而自縛，將來垂垂老矣，夕陽晚景，怕只有凄涼悔意了吧？

　　這般想著，李子秋但覺困擾自己數(shù)月的問題迎刃而解。

　　他的臉上露出真正的笑意，他看著劉澈，認真的說：“我很喜歡你的字和這張紙的內(nèi)容，這張紙可以送給我嗎？”

　　“這哪行呢。”相比于震驚在原地的年輕小伙小吳，老練得多的姜偉馬上出言道：“我馬上去拿點宣紙上來，讓劉澈重寫一副，裝裱好了給您送過去?！?p>　　李子秋擺擺手，說：“如果這樣做，我反而是不能收了。”

　　此情此景，劉澈知道自己寫下的句子，怕是在李子秋心里激起了不小的感慨，他自然是不會開口拒絕李子秋對自己欣賞，只是撓了撓頭，說：“就怕有些不正式。”

　　李子秋呵呵一笑，說：“不怕，不怕?！?p>　　他將這張紙拿起，不加折疊的夾進自己隨身攜帶的公文包里，然后看向姜偉說：“你們學校有個好苗子！”

　　姜偉此刻樂的簡直合不攏嘴，本以為鄭青山那廝發(fā)病咬人，沒想到這家伙實實在在給自己送了一份大禮，就是不知道這小子成績做沒做假，要是成績也是真的，那等幾個月高考過后，市里的教育系統(tǒng)，豈不是成了自己一個人的舞臺？

　　心里樂呵，嘴里說出來的話更是漂亮：“還不是都靠市里縣里領導對工作的支持，給了這些孩子一個好的學習環(huán)境。有句話不是說嗎，橘生淮南則為橘，生于淮北則為枳，再好的苗子也要有好的環(huán)境才能成長。

　　說話間，姜偉竟然站起來給李子秋和劉文一人鞠了一躬，說：“我代表一中的每一個孩子，謝謝李組長和劉局長的關懷?！?p>　　姜偉這般作態(tài)，劉文看的牙疼不已，你這么能混，到現(xiàn)在咋還是個副校長呢？這運氣是有多不好？

　　不過劉文也沒有怠慢之態(tài)，畢竟這種能逢迎巴結(jié)讓你飄飄然的，往往就能夠藏怨于心抽冷子給你來上一刀，不要問劉文為什么知道，問就是多么痛的領悟！

　　因此劉文趕忙站起來，客氣說：“我家劉澈這幾年承蒙姜校長照顧，該是我向姜校長道謝才是?！?p>　　劉澈看這兩個人互飆演技，心想，一個是同在一城卻有如天涯不見的大伯，一個是在今天之前估計壓根不知道有自己這個學生的本校校長，倒也算棋逢對手，將遇良才。

　　李子秋則沒有說話，他溫言勉勵了劉澈幾句，便讓劉澈先回去教室上課。

　　待劉澈走出門后，李子秋方才語重心長的對姜偉說：“姜校長，有個人追求，這沒錯。但也要時刻記得我們的本職工作是什么，只要你日后工作，能夠時刻以學生為念，你的任何困難，就是我的困難?！?p>　　姜偉連連點頭稱是，只是是否真的聽了進去，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