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航他們花了一整天取了10個位置，每個位置隨機選擇10個方向進行了測量。由于條件所限和他本人的疏忽，他沒有記錄下每組數(shù)據(jù)測量時的方位。
回到鎮(zhèn)上已是深夜，街上空空蕩蕩的，就像三人的胃。馬、瓦提議去吃點東西，可是游航完全沒有心思。他在自家門口下了車，與朋友約定一有發(fā)現(xiàn)就告知他們，而后目送馬車拐向酒館的方向。
分析數(shù)據(jù)完全得靠游航自己，他必須拿出全部的理論知識和想象力去嘗試捕捉隱匿在迷霧中的宏大現(xiàn)實于細微之處留下的蛛絲馬跡。
推門進屋，火還沒有熄滅，謝謝貝索諾娃。游航趕忙隨便添了點柴，然后立即投入工作。
100組數(shù)據(jù)，滿滿地記了好幾張紙，全都攤開在餐桌上。排除掉個別因素造成的誤差，許多組數(shù)據(jù)的確呈現(xiàn)先增大后減小且近乎對稱的變化模式，馬約拉納的預言似乎得到了驗證，但是細心的游航也發(fā)現(xiàn)了別的東西。問題在于數(shù)字變化的幅度，有些數(shù)據(jù)組相互之間差別不大，但有的變化幅度則明顯較大，比如第23組：72.8、76.7、78.4、80.0、81.1、79.9、78.6、76.5、72.7。另外還有幾組數(shù)據(jù)的變化幅度很小以至于快要被誤差淹沒，其中最極端的是第59組：73.0、73.3、72.8、73.1、73.4、73.2、72.8、72.6、72.7。游航隨后又對各點位數(shù)據(jù)分別匯總后進行對比，發(fā)現(xiàn)所有10個測量點都有類似的變化幅度忽大忽小的情況。這是什么原因？游航硬想了兩個多小時，連壁爐上的水開了也沒去理會……
“不不不，這不夠?！遍L時間的靜坐后，游航突然抓狂起來，把寫滿數(shù)據(jù)的紙張揉成一團扔到墻角?！拔以缭撓氲?，事情沒有這么簡單?！彼匝宰哉Z，來回踱步?！叭绻拷M的數(shù)據(jù)都是類似的，那么幾乎就可以斷定這里是個封閉的球形空間?？墒乾F(xiàn)在是怎么回事？”喝了口水，咬一口面包，他換了種口氣對自己說：“可能是鹽湖的局部地形有問題；或者是我的測量尺度太小，就像螨蟲在觀察冰肌玉滑的美女；又或者馬約拉納的想法根本就是錯的；還有一種可能，有人在干擾我，他想阻止我?！?p> 這時游航的腦海里又浮現(xiàn)出那個佝僂的老人，那個夜晚，那雙眼睛。憤恨不住地從他心底涌來，令他難以自控。
用頭撞墻，拆了兩個凳子，把房間弄得一團糟，十多分鐘后，游航終于又平靜下來。他坐到躺椅上對著空氣發(fā)狠地說：“別以為你能掌控一切?！?p> ……
“阿嚏，啊……?！闭稍谔崮崴辜抑写采系目肆_索突然打了個噴嚏，把本就稀薄的睡意吹散了。
……
第二天，游航早早地起來了，他看上去精神不錯。昨晚的挫折讓他對回家的艱難有了更加充分的認識。這是一場持久戰(zhàn)，也許要打一輩子，他必須更加積極的生活，讓努力變得可持續(xù)。
吃過早餐，游航?jīng)Q定上外面走走，結果在菜市遇到了漢娜阿姨。
漢娜阿姨告訴他杰克叔叔正在訓練弗蘭克以應付城衛(wèi)隊的征兵考試，希望游航也一起過去，這樣可以增加通過的幾率。游航欣然同意，不過他先留下來幫阿姨賣菜，等到上午的集市散去，才一起收拾了攤位趕著馬車返回農(nóng)場。
途中，他們經(jīng)過中心廣場，遠遠看見林可正在舞臺上忙碌。
“孩子，她在那兒，你要不要過去和她說說話?！睗h娜阿姨拍拍游航的肩膀，聲音里充滿了母親的關切。
游航遲疑了，她在舞臺上的樣子怎么那么像秦曉瑜啊，她對自己來說是秦曉瑜的影子嗎？如果兩人繼續(xù)下去，這個問題也許會越來越難搞清楚。想想這段時間的相處，應該說是挺合得來，可是兩人都在發(fā)現(xiàn)內(nèi)心里的悸動時選擇了抑制，也許林可也有屬于她自己的擔憂吧。自己被捕的事不知道林可是否知曉，但是字條送過去了，也沒見她來找自己。那……
“算了吧，她這么忙。駕！”游航搖頭說。
馬車又走了，嗒嗒的蹄聲雖然清脆，但不足以穿透廣場嘈雜的人聲。林可根本沒有注意到游航，雖然她心中記掛，但晚會三天后就要開始了，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至于游航字條上提到的“重大發(fā)現(xiàn)”，她覺得可能只是他求救的招數(shù)吧。如果真有，他應該會來告訴自己的。
就這樣，兩人的羈絆要暫告一段落了……
好些天沒吃農(nóng)場的午餐了，游航真心喜歡這個充滿家庭氛圍的地方。弗蘭克看到游航顯得格外高興，不停地跟他講自己這幾天的訓練如何如何辛苦，提醒他也要做好心理準備。
下午一點，杰克帶著弗蘭克和游航來到農(nóng)場后面一片收割過的麥田。
“游，我只訓練你們兩樣東西。一個是射擊，一個是身體?！苯芸吮持郑f話的樣子還挺像個教官。
“爸爸，我們可以射擊了嗎？”弗蘭克滿臉興奮地問。
“游，你用我的槍試試，打那個木桶?！?p> 杰克指著一個方向，在那邊大約一百米外，有一個灰色物體掛在一棵歪脖樹上，應該就是所謂的木桶吧。
“至于你，我親愛的弗蘭克，現(xiàn)在，跑步去?！?p> “為什么？爸爸。”
“別問為什么?，F(xiàn)在，快去！”
“哦，是，長官?！?p> “等等，背上背包?！?p> “哦……不……，四英里，每次我跑到終點都沒力氣了，走回來要花很長時間，會趕不上下午茶的?！?p> “你可以試試跑兩英里，然后折回來。”游航說。
弗蘭克原地愣了兩秒，說：“這么做……好像也可以。”然后依舊哀怨地背上背包。
看弗蘭克離開時的步態(tài)也知道那東西分量不輕，游航在心里暗笑：“可憐的家伙，呵呵。”可他很快就注意到草垛邊還有一個同樣的背包。好吧，看來不能高興太早。
“游，我很看好你，你比弗蘭克沉穩(wěn)，也許更適合成為一名軍官，但在那之前你得先成為士兵。來，你開一槍試試，我看看你什么水平?！苯芸苏f著就把槍遞了過去。游航接過來就直接舉槍瞄準。
“等一下，孩子。也許你需要先學習基本的操作。”杰克說完從腰上解下三樣東西，一個是藥筒，一個是裝著彈丸的袋子，還有一個是火帽盒子。
游航一拍腦門兒說：“哦，我忘了，這是文物?！比缓笊焓纸舆^彈藥。
“我在電視、網(wǎng)絡和書上都看過怎么用?！庇魏秸f。
杰克聽后點頭說：“歐，好，那你先自己來?！?p> 游航于是打開藥筒，發(fā)現(xiàn)里面是一包一包用油紙包裹的火藥。
“嗯，看來和書上寫的一樣?！彼f，并且認定每一包正好是一次發(fā)射的標準裝藥量。
接著，他拿出一包，用牙咬開，將火藥顆粒倒入槍膛。然后取出一發(fā)槍彈，是米涅彈，錐形彈體，底部塞有軟木，周身刻有陰線并涂抹了某種油脂。
用推彈桿輕松推彈入膛，用力壓實，當然他也不知道怎么算壓實了，所以只是盡力壓了壓。
最后他向后拉擊錘到待擊位置，裝上火帽，終于準備就緒了。
“嗯，做得對，打吧?！苯芸苏f。
游航點點頭，似乎因為得到肯定而信心倍增。
他舉槍，瞄準。
瞄準具被杰克改裝過，雖然簡易但適合遠距離精度射擊。
游航調(diào)勻呼吸，讓準星的抖動變得盡量平和規(guī)律。他沒有和這把槍交流過，不知道歸零點在哪兒，這一槍多半是瞎打，但至少面上做得有模有樣。他細細感知著微風，憑借想象去修正瞄準，最后屏住呼吸，保持穩(wěn)定，食指緩慢用力。
“砰！”空鳴聲在田野上回響，驚起了遠處樹上的烏鴉。游航和杰克靜靜的看了五秒鐘，木桶紋絲不動。
“做得好，你具備一位優(yōu)秀射手的潛質(zhì)?！苯芸伺呐挠魏降募绨蛘f，“下次記得把食指扣在扳機中央而不是下端。”
游航有點臉紅，尷尬地回應：“呃，謝謝您。杰克叔叔，接下來我該干什么？”
“真正的射擊訓練從明天開始，征兵報名定在1月15日，我們應該抓緊時間。現(xiàn)在跑步去?！?p> “是，長官！”游航懂得服從命令，他接過背包，轉身沿著小路朝弗蘭克追去……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游航住在農(nóng)場。他辭掉了酒吧的兼職，早晚幫忙干點農(nóng)活，其他時間全力訓練。他的身體憑借本就不錯的底子很快就適應了負重長跑，每次都甩弗蘭克老遠，射擊訓練也遠遠強過弗蘭克。
弗蘭克的問題在于毛毛躁躁，靜不下來，而且缺乏毅力，總是引得杰克嘆氣搖頭，不過好歹也在進步。
這期間唯一發(fā)生的比較重大的事情就是新年晚會。
當晚，六萬多鎮(zhèn)民齊集中心廣場。鎮(zhèn)長帶領全體內(nèi)閣成員出席。他們到場時大小官員前呼后擁，城衛(wèi)隊開道，沿途平民百姓躬身行禮。那架勢，那排場，游航怎么看都像是封建領主。
晚會的編排看得出是用了心的，各種民俗歌舞，聲樂器樂表演，滑稽劇，雖說不是專業(yè)演員，但生活氣息濃郁。
人們被臺上的氣氛感染，壓抑了一年的精神終于得以盡情地釋放。
游航身處其中，也暫時忘卻了那些困擾自己的執(zhí)念，允許自己享受這難得的縱情時刻。
在晚會的最后環(huán)節(jié)，鎮(zhèn)長攜夫人領舞，中心廣場變成了巨大的舞池。男士們不分階層與身份紛紛邀請身邊中意的女性共舞一曲，絢爛的焰火表演把氣氛推向了高潮。
杰克和漢娜又像初見時那樣歡快地跳著，像生命中的每一刻一樣，彼此眼里只有對方。弗蘭克相中了一位年輕的姑娘，姑娘欣然接受了他的邀請。貝索諾娃今年是第一次夠年齡穿上成人的衣裙參加舞會，在這里她碰倒了第一個讓她心跳的人，他有著英俊的面龐和金色的頭發(fā)，他叫弗蘭克是農(nóng)場主的兒子。
樂曲換了一首又一首，演奏者也換了一批又一批，現(xiàn)在輪到幾名西班牙青年。他們要演奏的是一曲Dancing With You 。
音樂響起，訴說著眾里尋他的鐘愛與激情。在一處光影斑駁角落，游航拎著酒瓶倚著墻壁，假裝平靜地感受著胸腔里熱烈的心跳。低頭喝一口酒，余光在人叢中發(fā)現(xiàn)了一道熟悉的倩影。那是令他難以忘懷的慰藉，盡管一段時間來自己不愿意承認?？墒乾F(xiàn)在，他比任何時候都清楚，也比什么時候都渴望。他看見她向自己款款走來，是的，他沒有看錯，林可的目光與自己交融在一起。他扔掉了啤酒，任憑本能催促著向前挪步。
晚會大獲成功，心中大石落地，努力終究沒有白費。林可在收獲滿足和祝賀的同時也感到一絲落寞。熱烈的舞曲在追問她，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她心中缺失的東西究竟該由誰來填補?？粗駳g的人群，她想起了謝銘，想起了大衛(wèi)，還有……等等，他就在那兒，躲在角落里喝悶酒。“傻瓜，還不過來問候我……”
兩人越走越近，還有幾米就要觸及對方。
“林女士，可否賞臉跳支曲子？”阿方索突然搶先出現(xiàn)在了林可身旁，伸出手臂俯身相邀，謙卑的笑容堆在臉上。
林可面露難色，但副局長邀請實在不好拒絕，況且游航只是停在那里什么也沒做。林可將手搭在了副局長的手上，眼睛向游航報以歉意、無奈和責備。
游航的腦子一片空白，好一會兒才意識到現(xiàn)在的自己只配在一旁默默欣賞今晚的一切。
酒精讓燈光變得曖昧，讓每張臉蕩漾著迷醉。人們起舞，人們擁抱，人們親吻，忘卻過去，忘卻煩惱，忘卻困苦。一對對身著盛裝的男女跳著、笑著，好似在調(diào)酒師的容器里翻滾的氣泡。他們將最無瑕的美好和最極致的丑惡調(diào)和，制成一種并不均勻的美酒。酒的名字，叫做“人世”。它是神的禮物，每個孩子都會被賜予一杯，不論個中是何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