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jìn)病房,游航見到了弗蘭克一家。漢娜阿姨迎上來又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我親愛的孩子,看到你沒事真是太好了,感謝上帝?!?p> “嘿,伙計,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弗蘭克也從病床上坐起來打招呼。他的頭被紗布纏得像個粽子,不過燦爛的笑容無疑表明他依然可以像之前一樣討厭。這讓游航心寬不少,不然他沒法向漢娜阿姨交代。
“你就是游航,對嗎?我是杰克?羅賓森,弗蘭克的父親,很高興認(rèn)識你?!卑殡S著渾厚低沉的嗓音,一只大手從漢娜身旁伸了過來。游航立刻打量了一番這個身材健碩的中年男人。
杰克穿著一件帶有汗?jié)n的白襯衣,外面套著深色背帶褲,腳上是一雙翻毛皮鞋。他的大方臉上長著一圈短絡(luò)腮胡子,嘴唇上方也有胡須,再加上胳膊上粗壯的肌肉,整體給人一種粗獷簡樸的感覺。看來弗蘭克還是像媽媽多一點。
“杰克先生,您好,我也很高興認(rèn)識您?!庇魏交貞?yīng)并與杰克握手,同時眼睛的余光看到病床旁邊的柜子上斜靠著兩桿槍,一桿是弗蘭克的李.恩菲爾德,另一桿是支很精美的長槍。
“那是您的槍嗎?”游航指著長槍問。
“是的,我新買的,弗里德曼兄弟槍店定制款?!苯芸苏f著將槍遞給游航欣賞。
游航接過槍仔細(xì)一看,我的天吶,這是把新槍,卻是比弗蘭克那把更老的設(shè)計。它有類似春田M1863式前裝槍的外置擊錘和雷帽擊砧,槍身鑲有紋飾,作為收藏品應(yīng)該是不錯的,但如果要用來射獵或者自衛(wèi)則顯然不如另一把。既然如此,明明有前人的成品做樣板,為什么這種老掉牙的武器還在銷售?
杰克看到游航的目光在兩把槍之間游移不定,立刻猜出了對方的疑惑。于是問:“你也懂槍?”
“只看過一些這方面的書和網(wǎng)上的介紹。”游航回答。
“啊,互聯(lián)網(wǎng),我聽漢娜說過。真羨慕你們的生活,想知道的東西能立刻查到。我們就不同了。”杰克的腔調(diào)轉(zhuǎn)為抱怨,“我們對很多事情都感到?jīng)]有辦法,就比如這槍。弗里德曼兄弟是鎮(zhèn)上唯一獲準(zhǔn)經(jīng)營的武器供應(yīng)商,他們必須遵守政府的法令。民眾只能購買C級武器?!?p> “C級武器?那是什么?”
杰克無奈地笑笑,解釋說:“鎮(zhèn)上對人們持有武器有一套分級制度,比如C級的長槍就是那些不能同時滿足射程超過200米,射速超過每分鐘6次的槍支。當(dāng)然,警察擁有B級武器,而只有正規(guī)軍才能采購B級以上的裝備。至于那一把?!苯芸酥赶蚶?恩菲爾德,“先輩的遺產(chǎn)可以保留,但都要登記在冊?!?p> 聽了這番話,游航認(rèn)識到擁槍在這里是合法的,這個世界很不安全,看來以后要多加小心。
杰克又看出了游航眉宇間透露出的想法,于是說:“你在為安全擔(dān)憂對嗎?”
游航點點頭。
“那你也需要一把,找個工作吧,它們價格不菲?!?p> 漢娜這時插嘴說:“杰克,別到處宣揚你那一套。沒有槍我們的鎮(zhèn)子更安全。游,別擔(dān)心,槍很貴,所以有槍的人家不到五分之一。我們家是因為住在城外才買的,不然我才不會同意。”
“漢娜,你也承認(rèn)了,我們有實際需求。瘋子威脅著我們?!?p> “是嗎?如果你們不去清剿他們,也許他們早就不來了?!?p> “婦人之見?!?p> ……
兩人為這個問題爭吵了起來。游航都有些擔(dān)心了??筛ヌm克卻說:“沒事,他們總這樣,一會兒就好了。”
好吧,但愿如此。游航把注意力移向別處。他感覺到那股幽香好像在身邊時強時弱地變化著,同時也發(fā)現(xiàn)多吉正假裝若無其事地東瞅瞅西望望,研究研究鞋底的污垢和墻上的油畫。在他來回走動的背景里有一個人,是那個帶口罩的護士。她好像在為別的病床的病人做檢查,可是每個人都沒停留超過30秒。病房很大,可是她的走位很怪異,總是忽略遠(yuǎn)處的病人,貌似弗蘭克的病床有什么東西在吸引她。
“那個氣味是她!”游航的腦中電光一閃,回想起氣味的主人就是昨天的蒙面客。他立刻戒備起來,但是表面上仍不動聲色。很快,他決定稍微試探試探,以證實自己的猜測。
“杰克叔叔,昨天襲擊我們的人抓住了嗎?”
“跑了一個,另外兩個好像在拼命掩護他逃走。我們打傷了那兩人?!?p> 在聽到兩人受傷以后,游航看見護士的眉頭鎖了起來并且低下頭胡亂地擺弄小推車上的醫(yī)用品。
果然,游航現(xiàn)在更有理由相信那個護士就是第三個“瘋子”。她恐怕是想探聽消息,好救出同伴。
“他們傷勢嚴(yán)重嗎?”游航又循循善誘地問。
“那個印第安人的一只手恐怕會截肢,至于那個蒙古大個子,失血過多,現(xiàn)在還不知道是死是活?!?p> 這下護士已經(jīng)很不淡定了,她竭力掩飾著自己的情緒,可是手里的鑷子碰倒了酒精瓶。她急忙收拾,眼睛時不時向游航他們張望。游航假裝沒有注意到,心中暗笑她昨天還打得自己在地上連滾帶爬,現(xiàn)在卻被自己捉弄。
“他們現(xiàn)在關(guān)在哪兒?”游航繼續(xù)問。
“就在醫(yī)院的地下室里。明天大法官會公開審判他們?!?p> 探聽到了足夠多的信息,護士強裝漫不經(jīng)心地走了,留下一攤杯盤狼藉。游航此時已經(jīng)成竹在胸,他謊稱要上廁所,自己跟了出去。他知道她要去干什么,他也可以揭穿她,但是那樣的話她就死定了。他才剛來到這里,并不想草率地卷入紛爭。況且他明白昨天她可以射中扳機護圈,更可以射中自己,她只需要用刀稍稍劃一下,也可以了卻自己的生命,可她都沒有。她甚至對自己說了安慰的話,她和同伴暴露以后也沒有直接殺死自己和弗蘭克,而是選擇用鈍器。這一切似乎都表明他們心存善念。
“凡事不要只看表面,更不要人云亦云……”
“我要誰也不欠……”
這些曾經(jīng)聽過、說過的話從腦中閃過,讓游航覺得想要了解她和瘋子,了解這個世界,同時也希望她別做傻事。
護士下樓去了,游航想要跟上,卻在病房門口被多吉叫?。骸跋壬?,廁所在那邊?!?p> 游航一拍腦門兒說:“啊,我的手機落在病床上了。手機,你懂嗎。就這么大,方形的,對我很重要?!庇魏揭贿叡葎澮贿呎f,“我著急上廁所,麻煩你幫我回去找回手機,好嗎?”
多吉不好推脫,只得照辦。在他走后,游航調(diào)頭向樓下追去。
一路來到地下室,走廊里油燈閃爍的火苗照得人影在墻壁上跳舞。游航看到了護士的身影,然后放輕了腳步,尾隨著她。他走過一扇扇鐵門,沿途留心記著門牌。庫房、標(biāo)本室、解剖室、停尸間、醫(yī)療垃圾焚化爐,顯然,護士的目標(biāo)還在前面。在一個拐角處,游航看到墻上的箭頭和用英文寫明的“特殊病房”幾個字。
“應(yīng)該快到了。”他在心里說,然后用背貼著墻壁,鬼鬼祟祟地向前挪動。在拐角的邊緣,他探出頭去。不料卻看見寒光一閃,一把鋒利的匕首刺了過來。
強大的反射神經(jīng)救了游航一命。他縮頭躲過鋒刃并順勢抓住了對方的手腕,接著用力一拽,身材嬌小的護士被他一把拉了過來。緊接著,趁對方失去重心,游航用另一只手按住其肩膀,雙手一齊用力將護士反腕制住。
盡管這位蒙古姑娘自幼習(xí)武,但力量的差距在這時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她已經(jīng)完全失去了反抗的余地。
帶著哭腔,護士顯然是絕望了?!胺砰_我,混蛋?!?p> 對方的通用語游航?jīng)]聽懂,他大聲說:“說人話!”。
護士倒是聽懂了,她又扭頭用漢語罵了一遍。
“聽著,我昨天才來到這個倒霉的地方,我不知道你們之間有什么過節(jié),我也不想卷入你們的紛爭。我只想告訴你,你這樣去是在找死。你想想,那里能沒有看守嗎?”
“是你?不用你管我,我一定要救回哥哥和叔叔?!弊o士的語氣很堅定,就算死也在所不惜,但是在聽了游航的話以后,她的身體已經(jīng)不再掙扎了。她把臉側(cè)過去,盡量轉(zhuǎn)向游航。
游航看到她眼神里的敵意已經(jīng)消退,對自己滿是請求,然后立刻心軟了。大概換做是誰,在面對一個如此明眸皓齒、眉清目秀的少女用眼神傳遞過來的哀求時都很難拒絕吧。這時他們二人離得很近,游航得以在從沒有人到達(dá)過的距離上欣賞這個精致的小人兒。比起令人心動的眉眼、口齒和輪廓圓潤的耳朵,她的的鼻子更是精美絕倫。鼻背順著高挺的鼻梁舒展開來,在面部勾勒出柔和流暢的線條,并向下直到讓鼻球和鼻翼形成完美的比例。不僅如此,所有這些精巧的五官都恰到好處地安放在一張瓜子臉上最應(yīng)該存在的地方。
幾秒鐘后,游航看得有點發(fā)傻,嘴里嘀咕著:“我的天吶……”而內(nèi)心的潛臺詞是:“游航,你個混蛋,竟然無恥地饞了!”
如果說游航在那一刻沒有成千上萬次地想入非非,那么他一定會是個圣人,只可惜圣人只會存在于人們的想象之中。組成生命圖景的每一根絲線在他們與其他絲線交錯之前都不可能知道那些交點會呈現(xiàn)出怎樣的色彩,而幾秒鐘后游航才會發(fā)現(xiàn)今天是他一生都難以忘懷的桃色。
“誰在那兒!”大概是聽到了門外的動靜,一扇鐵門里走出來兩個持槍的大漢。
游航還沉浸在想象之中來不及自拔,女孩的反應(yīng)倒是極快。她趁著游航發(fā)愣,掙脫了他的控制,轉(zhuǎn)身面對著游航。游航只是呆呆的僵在那里,看著紅色的薄唇向他靠攏。然后,然后就沒有然后了。他雙眼圓睜,卻無法聚焦,手不自覺地?fù)肀е?,腦子里一片空白。
“歐,真讓人嫉妒,小子你真會找地方。”
“看看,她可真辣。小子,我用我的槍跟你換怎么樣?這可是外面買不到的好貨色,嘿嘿?!?p> 二人分開,游航面紅耳赤。他看了看那人的武器,認(rèn)出那是帶曲拉機柄的莫辛納甘1891。然后他略帶壞笑地說:“好啊,如果你能搞到一個光學(xué)瞄準(zhǔn)鏡,咱們就成交?!?p> 話音剛落,護士就在游航的身上重重地掐了一下。
“啊嗷……!”
“哈哈哈,看來你這下有的受了。好啦,快走吧,狂歡結(jié)束了。別在這兒待著,這兒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币粋€壯漢說。
游航趕緊摟著護士往外走,護士順從地跟著。兩個大汗又議論了一陣,顯然被剛才的一幕弄得很興奮,半分鐘后才又關(guān)上了鐵門。
聽到鐵門關(guān)閉的聲音,拐過了一個轉(zhuǎn)角,女孩從游航身邊掙脫出來。她眼里閃著淚花,與游航拉開了一米左右的距離。
場面有些尷尬,但兩人的眼睛都直勾勾地看著對方,都在試圖解讀對方臉上那些復(fù)雜得無法形容的情愫。
“游先生,您在這兒。抱歉,我沒找到您要找的東西。劉小姐,你也在這兒,太好了,斯托爾斯醫(yī)生正在找你呢?!倍嗉@時從走廊的另一頭現(xiàn)身說。
“多吉,不用掩飾了,他已經(jīng)識破我了。”
“這樣的話,您需不需要我……”多吉把最后一個字音拖長,他原本謙卑的姿態(tài)也收了起來,瞇縫著眼睛細(xì)細(xì)瞅著游航。
游航感到一股殺氣,脊背發(fā)涼之余他意識到這個多吉的身份絕不簡單,臥底、間諜、特務(wù)、殺手之類的行當(dāng)才應(yīng)該是他的主業(yè),而之前他那一套**沖鋒隊式的狂熱神情和慷慨激烈的言辭都是完美的偽裝。多吉,這個十幾歲孩子身上肯定有秘密。
“不,我信任他,他會幫助我們的?!迸⒖粗魏秸f。
“遵命,公主。那么,請您和游先生先到我的住處,我再詳細(xì)說明一下情況?!?p> 公主!看來他們?nèi)齻€人地位都不低。這下游航感覺自己已經(jīng)不可避免地卷進(jìn)兩派的爭斗之中,如果現(xiàn)在表示不幫助他們,恐怕他們會選擇讓自己閉嘴,所以眼下他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在鐘大夫家吃過午飯,三人來到了多吉的房間。關(guān)好門窗,秘密會議開始了。
“了解清楚了,莫日根大哥和雄鹿大叔被關(guān)在醫(yī)院的地下室,剛做完手術(shù),都還活著,但很虛弱。鎮(zhèn)子好像并不知道他們抓住了我們的重要人物,只派了兩個民兵負(fù)責(zé)看守,明天大法官也不會參加審判,改由一名中級法官主審,審判時間是上午9點。按照慣例,審判的結(jié)果都是當(dāng)場執(zhí)行絞刑。到時候現(xiàn)場戒備森嚴(yán),所以今晚我們必須想辦法把人救出來?!倍嗉f完掏出了自己的匕首。
“那么你們打算怎么做?”游航顯然不知道要怎么實現(xiàn)這個目標(biāo),論武器兩把匕首對兩把槍,論武力游航自認(rèn)打不過那兩人中的任何一個,多吉也許挺厲害,可是體型懸殊,至于那個公主,還是算了吧。況且撂倒那兩個家伙只是第一步,怎么悄無聲息地把人弄出去才是關(guān)鍵。
這個問題確實難以回答,多吉和公主面面相覷。游航一時也挺犯難,他想得比另外兩人更多。既要把人救出來,這樣瘋子們欠了他人情,自己也能全身而退,又要想辦法不暴露自己,以防鎮(zhèn)民把自己放到對立面,畢竟他還想著和鎮(zhèn)民一起回歸,回去見母親和秦曉瑜呢。
“你有辦法嗎?”一個聲音帶著香氣飄來。
“那個……公主……”游航有些局促,腦海里又想起了在地下室的那一幕。
“我叫娜仁托雅。”
“呃,真好聽?!边t疑半秒,游航趕忙接著往下說,“顯然,我們只能智取。多吉,那兩個守衛(wèi)會輪換嗎?”
“不,他們是清剿隊里的兩個老流氓,其他隊員有家室,都回家了,只剩他們兩個單身漢值班?!?p> “說說這兩個人?!?p> “馬克西姆,瓦伊里寧,兩個臭名昭彰的人,嗜酒如命,熱衷賭博、斗毆?!?p> 馬克西姆聽起來像個俄國人。至于瓦伊里寧,這個名字讓游航想起了一個有名的F1車手,大概他們都是芬蘭人吧。有意思,芬蘭人和俄國人聚在了一起。游航兩眼一轉(zhuǎn),主意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