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細水長流,慢論英雄
渴,好想喝水。
口干舌燥的姬旦從疼痛當中睜開眼來,恍恍惚惚卻見一團黑影凝聚在自己面前。
這是,姬旦先是心中一驚,隨即伸手便要撥散黑影,可大戰(zhàn)之后傷勢還未痊愈的他,虛弱到連一根手指都抬不起來。
隨著視線不斷清晰,映入眼簾卻是小荷那滿頭青絲。
這位心思單純的小姑娘,此時正趴在自己床沿睡去,半邊臉頰壓在床褥之上,擠出細膩的嬰兒肥,口鼻之間細微的呼氣,掀動垂在額前的長發(fā)起伏不已。
雖只是一絲細微的動作,卻瞬間驚醒心有焦慮睡意淺薄的小荷。
“公子你醒了?”抬起頭來的小荷迎上姬旦目光驚喜不已。
可突然眼眶一紅,又開始低聲啜泣起來:“都是我不好,若是當初不讓公子出門,也不會遭此劫數(shù)?!?p> “你這傻丫頭說的什么胡話?”姬旦出言安慰道:“這事兒要怪誰,都怪不到你的頭上。”
見小荷哭哭啼啼架勢不止,姬旦柔聲道:“乖,不哭了啊?!?p> “再說了,我這不也回來了嘛!”
哪知此言一出,小荷哭的更兇了。
終于費了好大一番力氣,堪比和手持燧天盞的馬怨再戰(zhàn)三百回合,才將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荷給哄好。
執(zhí)意起身被攙扶下床的姬旦坐在妝奩之前,看著銅鏡當中被包扎成木乃伊風格樣式的左臂輕聲問道:“你是說我已經(jīng)昏迷了三天兩夜?”
在此期間,老祖宗太任集結整座侯府之力,遍尋西岐名醫(yī)會診于此,那些搖頭晃腦的大夫,從床前一直擠到門外,其動靜不比上次自己走火入魔氣海被廢的規(guī)模要小。
若不是那些頭發(fā)斑白的大夫,一個個都拍著胸脯保證說,四公子身強力壯氣血旺盛并無大礙,只需好好調理一番,不日便可蘇醒痊愈,怕是放不下心來的奶奶,就要著手從整個西秦雍州開始遴選名醫(yī)。
而在自己昏迷的這段時間,母親太任、大將南宮適還有“文王四友”之一的散宜生,也多次前來探望,就連巡狩歸來后諸事纏身的西伯侯姬昌,也抽空來了一次。
接過小荷端過來的水杯,姬旦一飲而盡,潤濕喉嚨的當中的干涸,心中默默盤算。
前世,至少還見過那位將自己無情拋棄的“母親”,可“父親”卻在自己臨死之前都未曾看到過一眼,哪怕一眼!
不解與怨恨縈繞在姬旦心頭,最后卻化成恐懼與震顫。
放下手中水杯,看著銅鏡當中這張逐漸被自己接受認定的陌生面容,姬旦緩緩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欲要平復心情。
可攥成拳頭一般的右手卻顫動不止,指縫當中可見蒼白,足知其內(nèi)心跌宕起伏洶涌澎湃。
見前一刻還在努力逗笑自己的公子,下一刻神色有些陰沉緊張,小荷貼心的握住姬旦手指:“公子,您這是怎么了?”
緩緩呼出一口濁氣。
內(nèi)心當中竟隱隱有些期待,那位在歷史長河當中大放異彩,而與自己卻素未謀面的父親,西伯侯姬昌!
哪怕只是遠遠一眼,讓我知道我是一個有爹的孩子,能圓我二十多年的遺憾,這就夠了!
“我要去見我爹!”
————
不顧一眾丫鬟阻攔,收拾妥帖的姬旦,在小荷的攙扶下一路直奔正廳而去,廳內(nèi)只有老祖宗太任與母親太姒,正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卻并未發(fā)現(xiàn)父親西伯侯姬昌的身影。
被老祖宗處處壓制,為人處世戰(zhàn)戰(zhàn)兢兢,心思明顯不在這里的母親太姒,見到姬旦前來,先是一喜,喜得是自己旦兒終于蘇醒,自己懸在嗓子眼的這顆心終于能夠放下。
忙幾步走上前去,握住姬旦雙手,看著那被包扎嚴嚴實實的左手,再看看那蒼白不已的面頰,強忍著淚水在眼眶當中打轉,說話腔調哽咽不止。
“沒事,只要孩子你能安然醒來就好!”
可隨后又是一怒,怒的卻是姬旦不拿身體當回事,現(xiàn)在傷勢未曾痊愈便貿(mào)然下床,這要是落下病根,以后可如何是好?
當即壓下心中喜悅,不由分說便拉著姬旦手腕,便要讓他回房休養(yǎng)。
“娘,我沒事!”姬旦拍了拍胸口:“我這身子骨壯實著呢!”
太姒眼睛一蹬:“你這孩子怎么這么不聽話,現(xiàn)在身強力壯當然覺得沒事,等你老了走不動了,這些舊傷發(fā)作你就知道了!”
眼見自己就要被重新拎回寢宮,姬旦只能求助于老祖宗太任:“奶奶,我來看您了!”
先前一直裝聾作啞的太任,仿佛此刻才聽到自己乖孫的聲音,扭過頭來那皺巴巴的臉上,凝聚出最真摯不過的慈祥笑容。
仿佛這是自己第一眼瞧見自己孫子,忙從椅子上站起身來,朝姬旦招手不止:“快,快來奶奶這里坐下!”
身后丫鬟搬來一張椅子緊挨老祖宗左側放下,姬旦大大咧咧坐在上邊:“這幾天沒見到您,我都快想死您了!”
看著眼前鬢發(fā)如銀慈眉善目的老人,姬旦道:“奶奶您這精神頭不錯啊?!?p> 見老祖宗太任笑得嘴都合不攏。
姬旦順勢接桿再往上爬,握住奶奶手腕:“嘿,再瞧這身子骨,比我一大小伙子還要硬朗!”
不敢打攪老祖宗興致的太姒,在挨著老祖宗右側距離三尺位置坐下,無可奈何的埋怨一句:“您也不管管旦兒,就由著他亂來!”
對自己孫子贊美之詞,老祖宗是一個字不差的落盡耳中,可對于自己兒媳的埋怨,那卻是充耳不聞。
老太太一看到自己打心眼里喜歡的乖孫,直接拉著姬旦的手不肯松開。
看了眼那包扎到嚴嚴實實的左臂,老人家禁不住眼眶一紅,可很快又抬起頭來,輕拍姬旦右手手背:“沒事兒,只要咱人沒事兒就好!”
姬旦亦是鼻子一酸,奶奶她老人家都多大歲數(shù)了,還為自己的事情牽腸掛肚,心中自也不是滋味,只得暗暗記下,又連連附和不斷為老人寬心:“奶奶你放心,孫兒我不是病秧苗子,更不是軟腳蝦,咱們姬家的男兒一個個都是鐵骨錚錚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
刻意來尋自己父親卻壓根沒見到人影。
奶奶太任似乎看出姬旦疑惑,主動解釋道:“待會兒吩咐后廚多做幾道菜,等你爹忙完前院的事情,咱們一家人吃頓團圓飯!”
姬旦心中了然。
太任終究是上了年紀,與姬旦這般沒大沒小的孫兒,嬉戲打鬧一番過后,便覺身體疲憊倦意濃厚。
“奶奶終歸是老了啊!”背靠在長椅之上的太任將蓋在膝蓋上邊的錦緞蠶絲毯往上拉扯幾分:“這世界終究屬于你們年輕人啊。”
老人細細回想這幾天發(fā)生的事情。
第一波,武吉將軍率領的上百輕騎,確實是自己與太姒不放心,特意抽調出來,讓他們跟在孫兒身后護其周全。
第二波,是姬昌察覺鎖兒郎天地波動異樣,緊急抽調南宮適大將軍,率五百輕騎馳援于姬旦。
而西伯侯姬昌也的確在返回途中在鎖兒郎附近遭遇刺客襲擊。
這些都沒錯。
而錯就只錯在一點。
西伯侯姬昌確切的遇刺時間,要比自己告訴給孫兒的時間,還要早上一天。
也就是說等姬旦出城馳援的時候,西伯侯姬昌早就秘密返回西岐城中,坐鎮(zhèn)在前院當中,調集所有信息分析這波刺客的動機以及幕后黑手。
西岐城內(nèi)知道這件事情的人不多,她自己算一個,南宮適算一個,而太姒頂多只能算半個。
因為自己給她的情報半真半假,不讓她愁容滿面,怎么騙得了比猴兒還要精明的姬旦?
而事后根據(jù)南宮適大將軍的反饋,自己乖孫干的不錯,沒有丟咱們姬家的臉面。
腦袋側歪在一邊的太任似乎已進入夢鄉(xiāng),語調低沉細微如是夢囈。
“一時的成敗怕什么?”
“咱們細水長流慢論英雄,看誰能笑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