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深淵藏
不死心的柳楊再一次探了穆箐雪的脈,果然發(fā)現(xiàn)與早上探到的脈象截然不同,就好像早上的那些雜亂不堪的東西一股腦的被全部捋清楚了一樣,這會兒一點也不亂了,跟正常人幾乎就沒什么兩樣。
但正是因為跟正常人沒什么兩樣了,才叫做真正的有問題。
“果然。”柳楊收回手,嘆息道。竟真的有人煉制出這般能壓制她體內的毒的藥來,也是……
“你看,你總是不肯死心?!蹦麦溲┦栈厥?,笑著說道。
她平??雌饋硎怯行├涞囊粋€人的,至少因為總是病態(tài)滿面,所以人們很少看見她笑的樣子,大家便自然而然的覺得,穆箐雪是看破了生死,對于這些情緒自然也就沒什么表達了。
可是其實并不是這樣的,與穆箐雪交談過的人都清楚,她大部分時候都是笑著的。
只是那笑總是輕輕淺淺的,明明眼底也藏著笑意,卻總是叫人越看越難受,越看越心驚。
像個擅長用笑容蠱惑旁人的小妖精似的。
“你這話說的,”柳楊“嘶”了一聲,看一開始的嘴型像是想要說“沒大沒小”的,后面不知道為什么改了個彎兒,穆箐雪笑了一下,他又說:“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我娘?!?p> 雖然他從小就是個沒娘的。
“我還是個孩子?!蹦麦溲┟嫔蛔兊幕亓艘痪?。
“我看你之前的意思可不把自己當個孩子?!绷鴹钣挠牡乜粗f道,穆箐雪笑了一下,手指輕輕的勾動琴弦,發(fā)出一聲清脆的音。
“剛才我就想說,”柳楊的視線跟著落在了那把古琴上,開口說道,穆箐雪應了一聲,等著他自己接著說下去。柳楊頓了頓,這才接著說道:“這琴我看著眼熟,是莫華老先生做的那把?”
“嗯。”穆箐雪應道,柳楊聞言,看著這梧桐木打造出來的黑亮的古琴,抿了一下嘴唇,一時間不知道是不是陷入了什么回憶之中去了。
“那個時候真好啊?!绷鴹羁戳嗽S久,久到穆箐雪又彈完了一曲《當歸》,他才回過神來似的,沒頭沒尾的說了一句。
“你很懷念以前嗎?”穆箐雪從琴上抬起視線看著柳楊,問道。這一次她沒有笑,只是平靜的看著柳楊。
“至少那個時候我還不是所謂的神醫(yī)呢。也不至于像現(xiàn)在這樣累,好歹兜里有錢、吃飯有人喊、有個舒坦的地方住,當個小廢物倒也挺好,沒煩沒腦才好。”柳楊幽幽地嘆了口氣,語氣里有懷念也有難過。
“她以前說過,虛名易得,到頭想要放下了卻是不容易的。”穆箐雪改彈了首以前從一座古寺老僧那邊學到的靜心曲,佛家的東西,即便是個曲兒也讓人聽著感覺好像是有人在琴音里面偷偷的念經似的。
倒也不會覺得聒噪煩悶,反而聽完了人更加的清明和平靜下來了。
“是啊,所以我一直告訴大家,我不是什么神醫(yī),不用那樣喊我??墒菦]有幾個人愿意聽,他們還是一口一個“柳神醫(yī)”的喊著,我聽著有點難過?!绷鴹钫f道。他明明是個三十歲的人了,卻又不像個三十歲的人。
有時候覺得他像個老頭子似的,有時候又讓人覺得他跟個少年人似的,反正什么都有,也許這就是世間千變,人有千面吧。
“柳先生,”穆箐雪終于嘆了口氣,她看著的確是挺無奈的,靜心曲原本是讓人平靜下來的好曲子,可是在柳楊這里好像變成了另一種效果了。
“哦,我懂了?!绷鴹疃⒅麦溲┛戳似?,忽然開口說道。穆箐雪依舊是無奈,他便站了起來,又轉頭看了一眼天色,自己也無奈了一下,說:“故人相逢,一不小心居然拉著你廢話起來了,明明你我之間還隔著個輩分呢,怎么就不知不覺的總愛跟你嘮叨這些陳年舊事呢……”
“好吧,你不用再說了?!蹦麦溲┨州p輕的揉了一下自己的額頭,而后抬手指著自己,說:“我,少年老成,對吧?你不用再說什么了,我習慣了?!?p> “噗哈哈哈——”柳楊微微一愣的看著穆箐雪片刻,而后一個沒忍住,笑出聲來了。穆箐雪沒什么表情的看著他,他自己止住了笑,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卻依舊是笑得張狂極了,這還不如直接笑出聲來。
“你要在這里住多久?”穆箐雪看著他的模樣,呼出一口氣來,問道。
“我不清楚?!绷鴹畲鸬?。穆箐雪看著他他也在看著穆箐雪,這個孩子的眼睛總是大而黑,是真的黑。柳楊自問自己在九國和大蠻走了這么一大圈,就沒見過幾個眼珠子像穆箐雪這樣黑的人了。
像是一汪水亮平靜的漩渦,漩渦下面藏著萬丈深淵,深淵中壓著一只惡鬼。
雖然常說人的眼珠子是黑的,可是真的去看的話,就會發(fā)現(xiàn)真正眼珠子黑不溜秋的其實沒幾個人,九國之中合起來都是屈指可數(shù)的,大多數(shù)人眼珠子都帶著點棕。
“你的眼睛跟大部分人都不太一樣?!绷鴹詈鋈挥譀]頭沒尾的說了一句,穆箐雪有些無奈,因為柳楊今晚明顯有些不太對勁,看起來沒有以前的穩(wěn)重似的。
“我知道,你不用強調它?!蹦麦溲┱Z氣淡淡的回了一句,好像聽出來了其中的不太對勁,柳楊終于回過神來,然后回自己的房間去了。
穆箐雪卻還是坐在那邊,她抬頭望著老銀杏樹,樹冠很大,枝葉繁茂,幾乎要遮天蔽日了一般,卻又總能從細碎的縫隙之中透出光來,叫人不感到害怕,反而覺得有些安心。
“小姐。”莫璃悄無聲息的出現(xiàn)在穆箐雪的身后,開口輕輕的喊了一聲。
“我不是說不要突然出現(xiàn)在我身后說話的么?萬一我讓你嚇著了,晚上做噩夢可怎么辦呢?”穆箐雪嘆了口氣,側頭看著莫璃眼里含笑的說道。
這看起來哪有一點被“嚇”到的樣子呢?
莫璃自己也嘆了口氣,雖然她并沒有察覺到。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穆箐雪的那些話的原因,到了晚上躺下休息后,她竟真做了個噩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