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本想說他只會說書,可誰都沒給他機會,一院人忙忙叨叨不一會兒就坐了滿院子,一雙雙亮閃閃的眼睛直看得他心虛,只得硬著頭皮開口道:“要說京中最近有什么新鮮事,當屬方紫嵐方大人……”
方紫嵐聽到這不由地被茶水嗆住了,她猛地咳嗽了幾聲引起了那人的注意,他放緩了語調(diào)聲音也低了些許,心里不由地犯嘀咕,看這位小姐的反應(yīng),莫不是聽過?沒可能啊,這事是他昨日才從酒樓里聽來的,這么位嬌養(yǎng)在深閨的大小姐,怎么可能聽過?
一旁叢蓉一邊拍著方紫嵐的后背,一邊小聲問了一句,“要不要打斷他?”
“不用?!狈阶蠉鬼樍隧槡?,低聲道:“讓他講,聽聽外面的人都怎么說我。”
那人見她們二人竊竊私語,卻絲毫沒有聽過不讓他講的意思,當即安下心來,將近日所見所聞娓娓道來,什么方紫嵐東南平???,夏侯家醫(yī)女妙手回春治好瘟疫,說得神乎其神,聽得眾人嘖嘖稱奇。
故事講的接近尾聲時,有小廝提問道:“我聽說暮山關(guān)守將莫斌父子這兩日就會被押解回京了,按先生所講,莫斌父子在平??艿臅r候也是出了力的,為何還會被押解回京?”
“這你們就有所不知了?!蹦侨斯室赓u了個關(guān)子,神秘兮兮道:“聽聞方紫嵐方大人看上了莫家的幺子莫涵,巧立名目參了莫家一本,這才有了莫家這一遭,真是飛來橫禍?!?p> 他一說完,圍坐的眾人忽然安靜了下來,目光全都聚在了方紫嵐身上,只見她從容自若地抿了口茶,然后看向那人道:“先生可知我是誰?”
那人一臉茫然,搖了搖頭道:“在下從未聽過小姐名諱?!?p> 方紫嵐皮笑肉不笑地提醒了他一句,“這里是方府?!?p> “我知道啊?!蹦侨它c了點頭,這才發(fā)現(xiàn)哪里不對,京城中姓方的顯貴多了去,是以他也沒細究是哪座方府,如今回想一番軍爺守衛(wèi)、女子當家作主,莫非是……
在他惶恐不安之際,方紫嵐的聲音幽幽傳來,“我就是先生所講故事中的那位方紫嵐?!?p> 她說罷,就見那人一個哆嗦跪在了她面前,“小的不知您就是方大人,適才言語之間多有冒犯,還請您恕罪?!?p> “先生請起。”方紫嵐抬手示意他起身,他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躬著身體不敢站直。
“先生故事講的不錯?!狈阶蠉购谜韵镜溃骸安贿^我有一疑問,還請先生解惑。”
“方大人請講。”那人垂著頭,聽她問道:“方才先生講夏侯家醫(yī)女妙手回春治好瘟疫時,曾提到榮安王之女——榮安郡主幫忙制藥,是怎么回事?”
“這……”那人神情猶疑不敢開口,方紫嵐不怒自威道:“先生盡管實話實說,我必不會為難先生?!?p> “此事我也是偶然間聽別人說的?!蹦侨司徚丝跉?,開口道:“聽說之前榮安郡主喬裝打扮混入了疫區(qū),幫助一位開醫(yī)館的云老,按夏侯家醫(yī)女所言,研制出了治瘟疫的藥,解了燃眉之急。加之后來夏侯家醫(yī)女染了瘟疫病逝,就有傳言說若非榮安郡主幫忙,瘟疫不會好得這么快,所以如今榮安郡主在東南之境,儼然已成了百姓心中的活菩薩?!?p> 他一邊說一邊偷偷觀察方紫嵐的神情,眼見她的神情愈發(fā)凝重,說到最后不由地弱了語氣,試探著問了一句,“方大人,此事可是真的?”
方紫嵐聽完心中已有了計較,這是別有用心之人意欲抹殺云輕寒,想把她的功績?nèi)纪频綐s安郡主頭上。此人必是知曉內(nèi)情,而且影響力極大,才能做到不僅誆騙百姓,還把這等傳聞從東南之地一直傳到京城。
最重要的是,此人很清楚她掩蓋了真相,也不愿爭功……如此想來,答案昭然若揭,此事的幕后主使是榮安王。東南亂局之中他沒撈到多少好處,因此退居幕后把自己女兒推出來偷個好名聲,他這算盤倒是打得精,只是他怎就那般篤定,她絕不會戳穿他的謊言呢?
“方大人……”那人見她沒什么反應(yīng),忍不住叫了她一聲,她回過神來冷聲道:“榮安郡主是不是活菩薩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治瘟疫的藥不是榮安郡主研制的?!?p> 那人好奇追問了一句,“若不是榮安郡主,那是誰研制的呢?”
方紫嵐神色漸冷,卻遲遲不敢說出云輕寒的名字。她倏然明白了榮安王的勢在必得,若是由她之口說出云輕寒的名字,他必會在眾人深究之前殺人滅口,她隔得太遠根本救不了任何人,唯一能夠保護她們的方式,便是緘口不言。
一旁叢蓉見方紫嵐神情冷冽,似是不愿多說,忙打圓場道:“榮安郡主金枝玉葉,怎會隨意混入疫區(qū)?果然市井傳聞大多不可信。”
聞言那人訕訕道:“東南之境離京城畢竟遠了些,很多事傳著傳著,也就不那么真了?!?p> “也是?!狈阶蠉刮⑽㈩h首,招手示意道:“罷了,你過來坐,由我這個當事人給你們好好講一講?!?p> 那人忙不迭地應(yīng)了一聲,走過去坐了下來。方紫嵐走到眾人中央,拿出一副說書的架勢,把東南這一路的所見所聞繪聲繪色地講與眾人聽。
她本就是親身親歷,講起來不知比說書強了多少,眾人聽的如癡如醉紛紛叫好,直講到最后莫家父子進京,她聲音低了幾分,“陛下宣召必是有其用意,莫家父子功過是非,豈是旁人一句話能夠說得清?若非親歷者,誰敢置一聲對錯?縱然是親歷者,又有誰敢說自己絕對公允?這一切,待到后世,自有評說?!?p> 她說完最后一句話,那人忍不住開口問道:“方大人既然認為功過是非,皆由后世評說,那當今世上,方大人以什么為評判對錯的標準呢?”
“我嗎?”方紫嵐忽然笑了笑,“我只求無愧于心,是對是錯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