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紫嵐沒有說話，獨孤林秀便低聲道：“我從出生至今，雖不似平常人舉步維艱，終其一生庸庸碌碌，但也算得上汲汲營營。然而哪怕流經(jīng)我手的銀兩不止百萬之數(shù)，我真正擁有的卻只不足十萬兩，可獨孤明不一樣?！?p> 她頓了一頓，垂下了眼眸，“他是我爹最后一個兒子，雖年紀極輕，卻優(yōu)秀如斯。我爹心中早已定了他為下任家主，因此只要他開口，整個獨孤家都是他的……”
“依照獨孤小姐所言，是我說少了？”方紫嵐打斷了獨孤林秀的話，不冷不熱道：“獨孤明所值，何止五十一萬兩？”
“是。”獨孤林秀仿佛不曾聽出方紫嵐言下譏誚之意，一字一句道：“而我，根本不值五十一萬兩?！?p> 方紫嵐冷哼一聲，“我問的是獨孤明，不是你?！?p> “什么？”獨孤林秀愣了愣，方紫嵐斂了神色，“在獨孤明眼中，你究竟是無價寶，還是草芥，都要他自己開口，才說了算。”
獨孤林秀沉默不語，方紫嵐徑自道：“獨孤小姐，你說獨孤家視你為棋子，那你又視獨孤家為什么？你明知傅聰南并非良配，家中父母兄弟也阻過你……”
“你知道什么？”獨孤林秀倏然吼出了聲，“傅聰南確非良配，可他勝在老實聽話。經(jīng)過我的調(diào)教，未必不能出人頭地，成為下一個西境之主！”
她越說情緒越激動，“我只是不服，憑什么獨孤家便是林，而我只能是獨木，是棋子。我要親手種植一片自己的林，何錯之有？”
“獨木不成林，單絲不成線。”方紫嵐幽幽開口，獨孤林秀別過頭，“是，我是輸了，但我不后悔。木也好，林也罷，若不能成于我手，便毀于我手，也未嘗不可?！?p> 方紫嵐定定地看著眼前決絕的人，好一會兒才道：“你從頭至尾都沒想過要與傅聰南和離。”
“輸了便要認?！豹毠铝中闳云^，不敢看方紫嵐的眼睛，“我不是輸不起的人?！?p> “那獨孤家呢？”方紫嵐微微皺眉，“你可想過后果？”
“獨孤家不會有事?！豹毠铝中阋闳粵Q然道：“我會與獨孤家割席，請我爹從族譜中劃去我的名字……”
“姐！”獨孤明追了上來，他本就跟得不遠，也把方紫嵐和獨孤林秀的談話聽得七七八八。直到此刻，他再也忍不住，快步上前道：“我不同意。”
見狀方紫嵐退了一步，把獨孤林秀身邊的位置讓給了獨孤明。他緊緊抓住獨孤林秀的手腕，似是生怕她消失了。
“這是我自己的事，無須你同意。你放手……”獨孤林秀用力掙脫，獨孤明卻是紋絲不動，“是無價寶?！?p> 獨孤林秀不敢置信地抬頭望著獨孤明，少年的身量已高過她，在月光的映襯下愈顯輪廓分明，“我說，是無價寶。”
獨孤林秀沒有再掙扎，獨孤明也松了力道，“十萬兩也好，五十一萬兩也罷，只要你開口，整個獨孤家也可以是你的?！?p> 聞言獨孤林秀眼眶發(fā)紅，“獨孤明，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討厭你？”
獨孤明啞然，臉上滿是震驚之色。獨孤林秀趁勢一把甩開了他的手，“若是沒有你，爹還會看重我這顆棋子，或許我不會輸?？墒怯辛四悖揖筒贿^是被潑出獨孤家的一盆水，什么都不是……”
獨孤明張了張口，“姐，我不是……”
“不是什么？”獨孤林秀截住了獨孤明的話頭，“你說獨孤家也可以是我的？好，那你現(xiàn)在就回去，告訴爹你不當家主，從此只在軍中磨礪，獨孤家的權(quán)勢再與你無關。若如此，我就寫了和離書，與你回去?！?p> 獨孤明怔怔地看著獨孤林秀，下意識地后退了幾步，“姐，你說什么？”
“你做不到，對嗎？”獨孤林秀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樣，轉(zhuǎn)頭看向了方紫嵐，“世子夫人你瞧，我也想好好成為林中的一棵木，秀麗頎長。如有風過，有伴同抵，便可傲然而立，不懼世間磋磨?？上А?p> “沒什么好可惜的?！狈阶蠉菇涌诘溃骸爸辽倌銧庍^了?？v是死路，也可以挺直腰板去走。”
獨孤明猛地朝方紫嵐看了過去，咬牙切齒道：“世子夫人，這是我獨孤家的家事?！?p> “家事？”方紫嵐迎上獨孤明的目光，“事已至此，獨孤小將軍當真還這般認為嗎？萬先生、程之墨，以及適才雅間中從不露面的各家主人，豈由你一句獨孤家的家事即可帶過？”
獨孤明雙拳緊握，方紫嵐卻并無放過他的意思，“獨孤小將軍，我早就說過，誰的全身而退，你都無法保證?！?p> “若我非要保下獨孤林秀，世子夫人待如何？”獨孤明沖方紫嵐走了過去，一旁的萬俊擋在了他的面前，“獨孤將軍，請你自重?！?p> 方紫嵐抬手扯了扯萬俊的衣袖，示意他讓開。她站在獨孤明的面前，淡聲道：“你可以試一試，如果你想毀了整個獨孤家的話?！?p> 獨孤明深吸一口氣，不待說什么，并被獨孤林秀攔住了，“夠了?！?p> “姐？”獨孤明不甘地盯著獨孤林秀，她卻好似無波古井，面上沒有任何情緒，“我最后說一遍，這是我自己的事。是生是死，我自己說了算，你們誰都不要插手?！?p> 獨孤明緊握的雙拳無力地垂下，獨孤林秀沒有看他，而是轉(zhuǎn)向方紫嵐道：“世子夫人，適才雅間中沒有露面的各家主人究竟是何身份，我不便多言。我只說一句，程之墨落到了旁人手中，吳家怕是按捺不住了。往后，還需你多費心?！?p> 方紫嵐微微頷首，“獨孤小姐需我多費心的，是夏侯家，還是獨孤家？”
獨孤林秀抿了抿唇，“世子夫人心中有數(shù)，何必明知故問？無論是夏侯家，還是獨孤家，都是守境戍疆的忠臣良將，不能有失。”
“獨孤小姐，既然今夜已經(jīng)把話說到這了，那我不妨多問一句?！狈阶蠉拐J真道：“所謂忠臣良將，獨孤家當真問心無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