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紫嵐終是沒有拒絕慕容清，或者說她拒絕不了的，是暮山關(guān)。
暮山關(guān)守將莫氏一家，是莫涵在這世上的親人。自除夕驚變之后，她曾想過很多次，該如何把噩耗告訴莫氏夫婦。
可不論她怎么想，都無法宣之于口。
在天下人眼中，除夕當(dāng)日死于社戲臺上的人，是許攸同家的公子許毅。至于莫涵，不過是隨著先越國公隕落，可有可無的罪臣親眷。
除了暮山關(guān)莫氏，再不會有人關(guān)心莫涵是死是活……
“姐姐在想什么？”慕容清的聲音扯回了方紫嵐紛亂的思緒，她掩了神色，淡聲道：“沒什么，你為何忽然想起要去暮山關(guān)了？”
“為了你?！陛p輕柔柔的三個字，被馬車吱呀的輪軸聲碾了又碾，聽得并不真切。
方紫嵐怔了怔，下意識地問道：“你說什么？”
慕容清抿了抿唇，“莫涵逝去后，你有見過他嗎？”
“慕容清……”方紫嵐藏在袖中的手緊握成拳，神情漸漸凌厲，“你少在我面前提莫涵。”
“汨羅宮中那日，是我利用了你……”慕容清欲言又止，“對不住……”
方紫嵐毫不領(lǐng)情，哂笑一聲，道：“怎么，世子又想利用我了？”
“我并非此意?！蹦饺萸暹B忙否認(rèn)，方紫嵐打量了他一眼，“那世子是何意？”
“我……”慕容清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決心一般，道：“我母妃去世之時，你為我撐著，我甚是感激。這一回，換我為你撐著?！?p> 他話音還未落，就聽方紫嵐揚聲道：“停車?！?p> 駕車的孟庭揚勒住了馬，“世子，夫人，可是有何吩咐？”
方紫嵐站起身，掀開車簾，跳下了馬車。孟庭揚本來想攙扶一把，卻被她推開了，只得眼睜睜地看著她踉蹌了兩步，勉強穩(wěn)住了身形。
“世子夫人，你這是……”孟庭揚不待說什么，就被方紫嵐打斷了，不過她的話并非對他說，而是對馬車上的慕容清，“我用不著誰為我撐著?！?p> 她一字一句，倨傲冷冽，似是要把旁人的話全都堵死。
跟在后面馬車上的阿宛聽見了，也跳下了馬車，蹙眉問道：“你這是鬧的什么脾氣？”
方紫嵐沒有回應(yīng)阿宛的話，自顧自道：“若我能爭一個公道，便是對莫涵最好的祭奠。”
聞言，阿宛猛地反應(yīng)了過來，像是心中的猜測得到了印證，不由地長舒了一口氣。
當(dāng)初她聽說要去暮山關(guān)之時，心中便有了模糊的猜測，如今終是確認(rèn)無疑。果然她們這趟去暮山關(guān)，就是為了祭奠莫涵。
只是，莫涵身死以后，被當(dāng)作了許攸同家的公子許毅，葬在了許家的祖墳中，而非暮山關(guān)的莫家祖墳，此行真能見到嗎？
“姐姐，你到底是為了莫涵，要爭一個公道，還是以此為借口，不敢去見莫涵？”慕容清的聲音自馬車上傳來，隔著車簾依然擲地有聲，砸得方紫嵐久久無言。
“誰說我不敢去見莫涵？”良久，方紫嵐才聽到自己的聲音，沉重?zé)o比，直壓得她自己都喘不過氣來。
激將法向來很管用，慕容清這樣想著，也從馬車上走了下來，“若是敢，為何數(shù)月過去，你都不曾去見他一回？”
“見不見，是我的事，與你何干？”方紫嵐咬牙切齒道：“慕容清，你……”
“確與我無關(guān)?！蹦饺萸褰刈×朔阶蠉购竺娴脑挘袂檎J(rèn)真道：“但我知道，若是不能好好告別，你永遠(yuǎn)也不會放下?！?p> 方紫嵐呆愣愣地看著慕容清，聽他徑自說了下去，“若是那一日，你不曾為我爭取，我不曾回王府見母妃最后一面，只怕我活不到現(xiàn)在?！?p> 他說著頓了一頓，“還有之前，若是你不曾讓我見左先生最后一面……我也不會，恨得如此決絕?！?p> 最后半句話，他仿佛是從齒縫中擠出來一般，透著說不出的陰狠，連著他蒼白精致的面容，都顯得猙獰了許多。
“恨嗎？”方紫嵐低聲自語，倘若說恨，她最恨的，大抵是自己，不能護(hù)著莫涵全身而退的自己。
先越國公如何，紫秀如何，她終是連唯一的親人都沒能護(hù)住。
“姐姐，如果你不愿，我替你去……”慕容清話未說完，就被方紫嵐厲聲喝住了，“你沒有資格。”
她面若霜雪，雙唇緊抿，“要去，我自己去?！闭f罷，取了一旁侍從的馬，一人一騎，直朝暮山關(guān)而去。
阿宛忿忿地跺了跺腳，慕容清卻笑了，“總算是，能還她一回了?！?p> “世子，你知不知道莫涵是什么人？”阿宛看向慕容清，憤聲道：“我說句不客氣的，世子你身為外人，原不該對此事指手畫腳……”
“我知道?！蹦饺萸逋悄ㄉ碛跋г谝暰€中，“我更清楚，為何他們非要莫涵死不可。就像他們?yōu)楹?，非要逼死我的母妃不可?！?p> “什么意思？”阿宛一頭霧水，慕容清冷哼一聲，“既然他們逼我們至此，那就休怪我們不客氣了。”
“你們？”阿宛只覺后脊生寒，難道方紫嵐真的與慕容清聯(lián)手了？可慕容清畢竟是汨羅的忠正世子……
“我們走?！蹦饺萸寤氐今R車上，命孟庭揚快馬加鞭，終于在次日傍晚，追上了方紫嵐。
暮山關(guān)外，方紫嵐看著眼前簡陋的陵園，大大小小灰撲撲的土包，心中五味雜陳，這便是莫家人所葬之處？
“莫家人都葬在關(guān)外。”慕容清的聲音從方紫嵐身后傳來，“背關(guān)望海，只為震懾?？埽匾环桨矊?。”
“據(jù)我所知，莫家并不起眼?！狈阶蠉箰灺暤溃骸皻v年抗擊海寇，屢戰(zhàn)屢敗，屢敗屢戰(zhàn)?！?p> “若非夏侯蕓昭那般天生的將軍，陸上的兵士遇到?？埽苡懙檬裁春?？”慕容清幽幽道：“打仗的事，你應(yīng)是比我清楚，能屢敗屢戰(zhàn)，已是很了不起了。”
并非功勛加身，榮耀滿門，才值得稱頌。盛世太平之下，埋葬的更多是無名無姓之人，若無他們，今日盛景，怕是要黯淡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