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湦以為再也見不到她，也悔恨自己為什么就這么把她給丟了，以他如今的境況又怎能救她出來呢？只能在莊中整齊醉酒。
忽有一日，有一道明黃的圣旨傳來，要他去參加新帝的登基大典。
還真是諷刺呢，一個亡國之將被受邀參加新朝皇帝的登基大典，不知道是該受寵若驚還是該無地自容。
慕容湦還是選擇去了，他終究還是放不下她，他想見她最后一面。
新帝登基大典這天，大赦天下，還宣布了一些政令，也啟用了一些前朝舊臣，更宣布了一些封賞，其中也包括他與她。
于是她成了帝王新任的妃子——夜妃。
而他則是帝王新任的將軍——鎮(zhèn)國將軍。
夜妃站在帝王身邊，目光緩緩地瀏覽過下面跪著一地的群臣，笑得很是嫵媚，在看見他時，笑得愈發(fā)艷麗。
他看見，她的眼睛沒有笑，那清亮的眼神已經(jīng)不在，里面剩下的是媚惑，是冷酷，還有仇恨。
前朝的安平公主死了，剩下的，是今朝的夜妃。
慕容湦也死了，空空留下一個叫做鎮(zhèn)國將軍的人。
他才知道他的官位是她要帝王賜予的，這個官位正是為了守護宮廷而設(shè)，看來新帝對她極為寵信，可是她究竟為什么要這么做呢？
他清楚地記得被賜予官位那一天晚上，皇家御花園的山茶樹邊，她冷冷地看著他，她說:“你一輩子都別想離開我，因為這是你欠我的，這是你們欠我父皇的！”
她扯下幾瓣山茶花瓣，狠狠揉碎了，紅色的液汁流出來，像握了一手的鮮血，轉(zhuǎn)身就走了。
他知道她恨他，她恨所有人，所有茍且偷生的人，也包括她自己。
他的右手不自覺地彎曲了，他不知道那根紅線還在不在她的小指上面，慕容湦揉了揉手……
無論郊游出巡還是游樂宴會，帝王的身邊跟著的總是年輕嬌艷的夜妃，帝王越來越聽信她的言語，短短三年間，當初叛變前朝的臣子們大多都被榮妃以各種理由勸說帝王處死了，其中有一個將領(lǐng)當年親手殺死了夜妃的母后，被扣以莫須有的欺君之罪被處以凌遲之刑，然后滿門抄斬。
行刑的當日，帝王帶著夜妃去觀看整個過程，受刑的將領(lǐng)一直哀嚎著，他瞪著榮妃痛罵:“你這個妖女，我咒你不得好死！”
夜妃嬌嬌弱弱地哭倒在帝王的懷里，不住地顫抖，這一個簡單的動作就引發(fā)了帝王的憐惜之情，趕忙呵護備至，擔心她受不了這么血腥的場面。
可那帝王卻不知道，她是如何越過帝王肩膀，冷笑著看著那個受刑的人凄慘死去的，她的眼中燃著烈火，有點像來彼岸花那般妖艷的自地獄復(fù)仇之火。
新朝漸漸穩(wěn)定，眼見皇帝對夜妃寵愛愈加，就有朝臣進言，讓帝王遠離前朝的未除之根，莫讓后宮妃子干擾朝廷。
豈料第二天，一道圣旨，那個臣子被賜毒酒，那個大臣臨死前憤然留下遺書，上書“此妖姬一日不除，本朝無太平也?！?p> 就因為這一封遺書，他家又被滿門抄斬。
這個大臣乃是當年第一個帶兵攻入前朝后宮之人。
自此以后，妖姬的名聲傳開了，她成了前朝皇族留下的鬼魅，陰魂不散地吞噬著當今的朝堂，滿朝文武皆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當朝帝王也十分喜歡這樣的氣氛，再也沒人敢來說他做這不行做那不行。
這一夜，夜涼如水，檐下掛著的燈籠在秋風(fēng)中晃動，似乎流下紅色的眼淚。
慕容湦站在寢宮外看守，這是他的職責之一，他不知道這是不是她對他的懲罰。
他天天看著帝王擁著她走進那帷幕低垂的宮殿，然后聽著那里面嚶嚶艷語，嬌喘低吟。
他只能用午夜的冰涼麻木自己的知覺，也總是在子夜時分，夜妃會一個人走出寢宮，坐到離他不遠的欄桿上，黑黑的長發(fā)披散下來，遮住她的表情，他不知道她在看什么，不知道她是哭，還是在笑，看著就像地府的鬼魂一般。
莫名的他覺得冷起來……
兩個人的空間，總用來彼此折磨，她沉默，他也沉默。
有時她會走到他的面前，定定地看著他，并不說什么，只是伸手撫上他的眉頭，順著臉頰的輪廓慢慢下滑的右手潔白得近乎透明，微微顫抖著。
月光滲進她的眼眸，在那一刻她變得脆弱無比，所有的悲傷和痛苦都映在她的眼睛里。
他想擁住她，但是他的雙手無法動彈，兩個人就這樣僵持著，最后總會以她的離開來結(jié)束。
他知道，等到太陽出來時，她就又是那個妖艷而狠毒的榮妃了。
右手的小指突然疼痛起來，像被細細的線勒了進去，直至骨髓。
第二年的冬天，夜妃生下了一個漂亮的小公主，帝王大喜，下令大赦天下，連續(xù)一個月，宮廷都處于狂歡之中。
夜妃抱著孩子，偎依在帝王身畔，笑得幸福至極。
就在一天皇后到夜妃宮去做了例行的探視之后，初生的公主再也沒有了哭鬧聲，有人扼死了那個小小的孩子。
夜妃看到孩子的尸體后就暈倒了，幾日未醒，好不容易讓太醫(yī)把她醫(yī)醒了，她又整日地哭泣，悲哀欲絕。
帝王震怒了，不顧群臣的反對，把皇后打進了冷宮。
長發(fā)披面的皇后被侍衛(wèi)拖進冷宮時還在大喊，不是我做的，不是我做的！夜妃，你這個卑鄙狠毒的女人！
沒過兩天，傳來了皇后在冷宮服毒自殺的消息，據(jù)說她死的很難看，眼睛都鼓了出來，嘴巴張得大大的，似乎死之前還在罵著什么人。
帝王聞訊，也覺得有些難過，便厚葬了皇后。
從此，夜妃成為皇后，從夜妃宮搬到了皇后居住的芙蓉宮，朝中也無人反對，因為敢反對的，墳頭草都好高了。
芙蓉宮內(nèi)種滿了各樣的花，冬天時，庭院內(nèi)開滿雪白的梅花。
也是在子夜時分，他看見她穿著白色的衣裙坐在長廊的欄桿上，同樣赤著兩只腳，在空中搖來搖去，這一次看到他，她微微一笑，“將軍大人，陪我來坐一坐吧?！?p> 他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坐到她身邊。
她靠上他的肩膀，就像多年前一樣自然，她的長發(fā)垂落到他的手上，有些冰涼。
“你知道么？她死了，我的孩子死了?！?p> 她喃喃低語著，““可我要復(fù)仇，你知道嗎？在城破的時候我多希望你能出現(xiàn)，當我絕望的看著身邊的親人一個個的死去，我突然不想死了，我要報仇！”
“我親手殺死了我自己的孩子！”夜妃無聲的哭泣著，那滴滴淚珠帶著血。
聽到這里他的身體微微一顫，早就猜到的答案卻在親耳聽見時有了真實的震撼，她變了，真的變了。
“湦，你知道嗎？她的脖子好細，好軟，我根本沒有用什么力氣，她也沒有掙扎……可是我知道，她在喊，她在叫，她說，母親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夜妃說得激動起來，身體不住地顫抖著，緊緊抓住了他的衣服，仿佛在驚濤駭浪中緊緊抓住一根偶遇的浮木。
“皇后也是我殺的，她死之前還在罵我，她說我是妖怪，她說我不得好死，我是妖么？我是么？我是人啊…不是么？”
夜妃緊緊抓住了他的臂膀，深深看向他的眼睛，期待著他的回答，湦只是沉默著，并沒有回答，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帶我走，帶我走！湦！帶我走！”
夜妃幾乎是乞求的，突然大聲地喊叫出來，紅色的淚痣顫抖著。
他緊緊抱住了她，他知道他們的靈魂在慢慢腐爛，被蛀出了一個又一個的空洞，再也不能回到原來的整體。
他不再是前朝那個忠君愛國的將軍慕容湦。
她也不再是前朝那個天真無邪的安平公主夜知雪。
他安撫著她，就像多年前每當她傷心時，他做的那樣。
現(xiàn)在他只能說，“我在這里，我在你身邊，雪兒，不要害怕，我在你身邊。”
猛地，她的身體僵硬了，她推開了他。
雪兒？她重復(fù)。
雪兒？她再重復(fù)。
安平公主夜知雪？她笑了，她笑的很是凄涼。
當今世界再也沒有夜知雪，沒有……
我是夜妃，我是皇后！
沒有雪兒。
我們都回不去了……
她狀若瘋癲的轉(zhuǎn)身，走向芙蓉內(nèi)宮，她的背影潔白纖細，柔弱而無助，芙蓉宮像是張開了大口的野獸，用黑暗將她慢慢地吞噬。
他也沒看清她右手上那根紅線是否還在。
歷史總是重復(fù)的上演著，前朝的的結(jié)局很快就要在這里上演，而他和她又會有什么樣的歸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