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穴口處進了去,里面變得越發(fā)寬敞了,也越發(fā)明亮了許多。原來那里面能發(fā)現(xiàn)有人居住的痕跡。石桌,石椅,石榻,吊繩,等等生活需要的家什里面基本上都有。
仔細看時,卻發(fā)現(xiàn)前面略高之處有一長長案幾,旁邊則平放著一張木榻,榻上正臥著一人,看上去氣息極微弱,披著厚厚的被褥。榻前一位長須老者,端坐在一旁,正在為榻上之人細心切脈。那老者一手為其切脈,一手捋著長長的須發(fā),神情極凝重而泰然。片刻之后,那老者切完起身,言道:“脈象極微弱,時隱時現(xiàn),現(xiàn)時如空谷落雪,飄忽不定,隱時如直墜深淵,不見其底……”側立一女,聽后不禁大驚失色,忙掩面而泣。老者又道:“其人稟賦素太虛弱,長途勞累,感山谷瘴氣,且又跌入山谷,現(xiàn)脈象如此,恐將不能久……”那女子聽那老者言此,竟傷心得暈厥了過去。
榻上,那臥床之人仍紋絲不動,氣息奄奄,若有若無。冥冥之中,那人竟微微掙開了眼睛,看見一女子正在為其切脈,便欲努力將手收回??烧l知就在他慢慢將手收回的時候,還沒有完全收回的時候,那女子竟一把緊緊抓住了他的手,絲毫都不愿意放松。泉涌般的淚水頓時自那女子眸間又奪眶而岀,順著她的臉頰止不住地簌簌滴落了下來。那顯得格外深邃的一雙眸子泛著晶瑩剔透的淚水,一直緊緊地盯著他,一刻也不愿意移去。原來綰在后面的頭發(fā)有一些不知道怎么回事都松散了下來。她也顧不得把頭發(fā)再挽回去,卻都被淚水打濕了。她不停地哭泣道:“怎……怎么……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
低垂在那洞穴口處的藤蔓開始輕輕地來回擺動了起來。他正襟立在那一動不動地向遠處望去,若有所思地說道:“起風了……”側立在一旁的那女子把手中早就準備好的大衣上前輕輕地披在他的肩上,應道:“這……這里的風……從來都沒有停下來過……”她移過身來,站在了他的面前,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他。而他,也一動不動地看著眼前的她。他們彼此看著對方…………突然,她猛然撲到了他的胸前,緊緊將他擁抱了住,哭泣道:“這些年……這些年我每天都在想你…………”他被她突然的舉動驚得不知所措,不知道說什么才好,也不知道做什么才好,只是那樣無動于衷地站著。他也很想和她相擁,可剛剛把手伸出時卻又止住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那樣。他想既然她那樣會感到舒暢些,那就隨著她吧。她的淚水根本就停不下來,把她剛剛給他披上的大衣都打濕了。他將手輕輕地放在她的肩上,試圖盡量安撫她的情緒,但卻并不說話。
漸漸地,她開始安靜了下來。她收了收滿是淚水的神態(tài),也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他看她收住了淚水,便伸出衣袖,將她臉頰上的些許淚水輕輕擦拭去。她看看他的手,又抬起了頭看著他……
一束光線繞過那垂下來的藤蔓,一直照到了那洞穴的深處。他說道:“我……我要走了。”她急忙反對道:“不……不……不行……絕對不行!”
“我在這里的時間……已經(jīng)很長了。”
“那也不行……不行……我……我不要你走!”
“我……我還有事情要做……”
“如果你非要走的話,我和你一起……”
“不……不行!”
“為什么?”
“我……我不想連累你。”
“我可以照顧你……照顧你一輩子……”
“我自己的身體,我很清楚,我不希望你在我身上再浪費時間了。”
“就算是最后一天,我也要陪在你身邊!”
“不要這樣?!?p> “我心意已決,這一輩子一定要和你一起!”
“你這樣只會讓我更愧疚?!?p> “我管不了那么多!”
遠遠吹過來的谷風散去了身邊厚厚的云霧,藤蔓也開始來回搖擺起來。山崖邊,她給他披上厚厚的大衣……
“真的要走嗎?”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p> “我會在這等你回來?!?p> “今生無法和你相濡以沫,來世定當與你長相廝守?!?p> “今生我在此處等你,來世我還會在這兒等你!”
山崖邊,她獨自一人立在那最高之處,神情黯然地朝山下徑直地望去。從遠處不斷襲來的谷風從她身旁掠過,隨風揚起的衣衫在她的身后不時地飄動著……沒有人知道風什么時候會停,也沒有人知道她什么時候會不在那兒……
“這夢境好生奇怪?!?p> “說是夢境,亦非夢境。”
“公孫兄,此話何意?”
“公孫先生當別有所指乎?”
“我那位師兄之所以如此令常人不解,正是因此?!?p> “不知公孫兄所指者何也?”
“師兄生前,卻真有此事?!?p> “公孫先生,可以直言?!?p> “且聽我慢慢道來……”
于是,他又繼續(xù)說了起來……雖然夏天的暮色降臨的比較晚,可是現(xiàn)在夜色確實是已經(jīng)十分深沉了。如果不是馬路兩旁的路燈在亮著,那馬路之外的一切想必都是無法看得清楚的。
他已經(jīng)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從這里經(jīng)過了,是的,的確是有很長一段時間了。而這雖然只有短短的兩個星期,可他卻感到好像過了好幾年一樣長久。這里依然如故,晚上和白天并沒有什么太大的區(qū)別,始終是顯得有些清冷。而這也應該是他最后一次從這里經(jīng)過了。
處理完學校里的事情以后,他就直接離開了,而且一直沿著往常那段最熟悉不過的路線走了過來。這個休息場所他之前每天都會從這里經(jīng)過,可是不知道為什么,這一次他卻感到特別的清冷。這也難怪,因為他是最怕冷的。就算是在夏天也同樣不會例外。當然了,也許是這天晚上確實是有些冷。
天上的月亮雖然還算明亮,可是還是不太能夠把腳下的路照得足夠看得清楚。他又經(jīng)過了這所并不怎么大的亭子旁邊。
雖然此刻亭子顯得格外的幽暗,可是他卻并沒有打算要繞過去。他停了下來,朝著眼前的亭子望了過去。雖然此刻漆黑一片,可他卻仍然一直那樣望著。
片刻之后,他才收起了目光。雖然他有些不舍,可是他卻依然轉過身去,打算離開。正當他剛剛轉過了身去,就要離開的時候,突然一個人從他背后突兀地沖了岀來,將他拉住。原本他心中正在想著事情,被身后那人猛得扯住,不覺驚了一跳。回頭看時,只見身后很近處立著一人。
雖然當時的月色并不怎么明亮,可是借著那淡淡的月光他還是能夠大致看得出來:他近處正站著的應該是一個女孩,而且還應該是一名學生。因為她還背著書包。他還沒有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只見那女孩接著說道:“我已經(jīng)在這里等你十五天了。這些天我每天放學后就會立刻到這里來等你,我害怕會等不到你,所以每天都會等到很晚才會回去。我害怕……害怕…………”他聽了眼前那個女孩莫名其妙的話,真是如墜云里霧中,頓時感到不知所措。于是好奇地問道:“你……你認識我?”那女孩語氣連貫地應道:“認識……我認識你……你是那個學校里的英語老師!”他更好奇了,便問道:“那……你……你是?”
“我是這個學校里的學生?!?p> “不在同一個學校,你怎么會認識我呢?而且……而且我好像也沒有見過你。”
“我……我就是認識你……我也見過你。”
“都這么晚了,你一個人在這里干什么?”
“等你!”
“等……等我……?”
“是的!”
他還沒有來得及想著接下來應該要再問她什么問題,誰知那女孩突然向他疾步走了過去,到了他跟前,然后迅速地把早就準備在手中的東西匆忙地塞在他的包中,然后一句話也沒有說,就慌里慌張地低著頭離開了。那女孩很快便消失在了深深的夜幕之中。對于眼前突然發(fā)生的事情,他完全沒有來得及反應,也根本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還沒有來得及問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個女孩便匆匆忙忙地離開了。
月光黯然的夜幕之下,只剩下他一個人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莫名其妙地想了一會兒,雖然也并沒有想岀來什么,可他的頭腦稍微清醒了些之后,便繼續(xù)沿著那條路回去了。
他回到了住處以后,什么事情都沒有做,而是先把包中的東西取了岀來,整理一番。
正當他將最后一本書從包中取岀來的時候,一個疊紙一樣的東西也隨著那本書掉了岀來,落到了地上。他注意到了,于是彎下身去從地上將那個疊紙撿了起來。仔細看時,卻是一張非常小巧別致的信封,而且是純手工制作的??雌饋?,那信封在制作時應該是花費了一番心思的。他小心地拆開那信封,從里面取岀剛好能裝的下的那折疊起來的紙。他展開那紙時,只見那是一封看起來還是比較正式的信,他開始看了起來。只見那信中寫道:
Dear Mr.Wang
雖然我和你素未謀面,可是請允許我稱呼你一聲Mr.Wang。在寫這封信之前,我曾猶豫了很久很久。周圍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雖然一向比較內斂,但卻不是優(yōu)柔寡斷的人。無論做什么事情,從來都沒有顧慮過什么??涩F(xiàn)在,我卻不知道怎么回事,從來都沒有像這樣日日夜夜徘徊,猶豫不定。
開始打算寫這封信的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我變了,變了很多,變得不知所措了起來。變得無論什么時候,都會不知不覺地發(fā)呆起來,變得開始做事前會漫無目的地思考起來,變得不管做什么都會優(yōu)柔寡斷了起來……而……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一個人……一個我每天都在思慕的那個人。
第一次知道你的時候,完全是因為一次純粹偶然的座位調換。我一向十分文靜,文靜到幾乎連同桌都不怎么講話那樣。
可那一次無意間的座位調換卻改變了我的一生。我的同桌和我相反,她性格卻非?;顫?,開朗,外向。她經(jīng)常都會和她前面的那個女生聊天,她們聊得似乎非常投機,幾乎是無話不談。因此那個女生常常會轉過身來和我的同桌聊天。
一次十分偶然的機會,讓我從那個女生的口中聽到了你的名字以及你的字跡和你所寫的詩文。當我第一次親眼見到你寫的那首詩的時候,我徹底被你吸引了。你的字寫的非常漂亮,我相信你的書法一定是更出眾的。但更讓我傾慕的是你所寫的詩文,我也見過其他許多人寫的詩,讀過很多詩,可那些都太膚淺,太幼稚了。而從你寫的詩中我能感覺得到:你是我所見過的最有魅力的人。
我很想見你一面,哪怕只有一面我也心滿意足了。因為十分想見到你,我曾經(jīng)試圖到你教書的學校去,但是好不容易找到學校門口的時候,卻被門衛(wèi)工人攔了下來。我真的很想進去,進去看看你,真的很想。但是最終還是沒有辦法進去,只能有所留戀地默默離開了。
不過,有一件事情卻讓我又有了希望。我聽說你每天放學后,在回去的途中都會經(jīng)過一個小公園旁邊的小路,而且你經(jīng)常都會到那個公園里去。自從我知道了以后,我每天放學后都會立刻跑到那個公園地方去,去等你,希望能在那里碰到你。我晚上躺在榻上的時候久久不能入眠,心中卻暗自欣喜不已,因為我知道,我很快就會見到你了。
終于……終于我等到那一天。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顯得有些激動,有些不知所措,更有些害羞。還好當時你并沒有注意到我,不然我可能會更不好意思。第一眼剛見到你的時候,我就十分害羞地低下了頭,我擔心,我更害怕……害怕你會發(fā)現(xiàn)我。
你并不是每天都會去那個公園,但是我每天放學都會第一時間跑到那里去。我不希望錯過任何一個能見到你的機會。見到你在亭子下面和你的朋友在聊天的時候,我會特別的小心。雖然我一直在旁邊關注著你,但我要時刻注意避開你的視線,特別小心地在你的附近。我擔心……擔心你會看到我,無論如何我都不能被你發(fā)現(xiàn)。能夠在一旁默默地注視著你,我……我已經(jīng)心滿意足了,我感到很幸福。
雖然我是一個十分內向的人,可見到你的時候,我卻不知道怎么回事,無論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內心的情感。自從出生一直到現(xiàn)在,我的心里從來都沒有出現(xiàn)過這樣的情形。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每次見到你的時候我都會那樣,甚至在想你的時候都會那樣。我根本控制不住我自己。
自從知道了你以后,我的一切在不知不覺中都發(fā)生變化了。上課的時候,一向十分認真的我開始變得心不在焉,因為我實在是沒有辦法控制住自己,我的腦海里都是你的影子。我走路的時候在想你;我吃飯的時候在想你;我翻開書本的時候在想你;我上榻的時候在想你;我在做夢的時候也都在想你;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去想你。我會一直清晰,也將永遠地記得,在那個幽靜的夢境里,在那公園里的亭子中,迎面而來的春風時不時地揚起亭子旁邊的那幾棵楊柳。在那里,我和你相伴而坐,和你一起吟詩,一起誦詞,一起觀花,一起賞曲,我們脈脈相視,含情不語,心有會意…………我……我多么希望那個夢境永遠永遠都不要醒來。而我……我更希望那……那不是夢境。
雖然……雖然我還只是一個學生,可……可是我已經(jīng)上高二了,我已經(jīng)17歲了,很多事情我都已經(jīng)懂了。我……我知道……我知道你或許并不知道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女孩子在另一個角落里一直在小心地注意你,在默默地關注你。即便是你從來都沒有見過她,可她并不在乎,一點都不在乎。我……我也知道你肯定是不會在乎她的,甚至是你根本就不會在意她的存在??刹还苣闶窃趺聪氲?,她始終都會在你看不到的角落里小心翼翼地注意你,關注你,愛慕你……
如果……如果你嫌棄我太小的話,我可以等,我可以等你。就算是十年……二十年……就算是一輩子我也都愿意等你??赡堋赡苣阋呀?jīng)有了幸福的生活,如果是的話,也沒有關系。我不會去打擾你的,我會躲起來,躲到一個你永遠都發(fā)現(xiàn)不了的地方。我會在那個地方等你,就算是這一輩子都沒有可能和你在一起,我也會等下去,一直等下去………一個愛慕你的人
在那最后一張信的最下面的邊緣十分清晰而醒目地寫道:生愿同室,死愿同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