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有時像洪水猛獸般奔騰襲來,有時又像彈斷的琴弦一樣戛然而止。自從鑰匙被皇甫文曄奪去后,咖啡館與外面的時光開始錯亂起來,時間外面的時間總是忽快忽慢,有時甚至和房子里的時間一同靜止。
一天、兩天……十天、二十天,蟲洞的水好像沖斷了大壩的洪水,再也沒有干涸過。
今天他一個人走在1996年的大街上,無奈之余又慶幸這次的時間過得很慢,馬路兩旁早已張燈結(jié)彩一片通紅,再過幾天,春節(jié)要來了。他開始回憶這些年春節(jié)是怎么過的,其實每年都差不多,家人聚在一起吃著飯聊著天,然后就是陪父母和曉言看看電視。
他在自家樓下徘徊了很久,他知道此時樓上正有另一個自己陪著太太和女兒,今天他不知怎么,特別想見曉言,也許是這些天的彷徨讓他有些不冷靜,他朝樓上看了看,然后深吸一口氣走了進(jìn)去。
三步一跨,他就這么站在了自己家門外,這次,他沒有猶豫,他敲了敲門。在樓下的時候他就想好了,如果另一個自己也在里面,他就把實情告訴他們,不管他們信不信。
開門的是曉言,她穿了一件厚厚的棉衣,一手拿著尿布,一手拿著奶瓶,看見費(fèi)聆文,她很是詫異,“你什么時候換的這身衣服?”
費(fèi)聆文天穿了一件深藍(lán)色的大衣,見曉言只是隨口一問,他也沒有回答,曉言看了看他,隨后迅速回到了房間。房間里傳來嬰孩的動靜,費(fèi)聆文跟了過去,看來,她的丈夫并不在家。
敏敏在床上不斷地哭著,曉言無論如何哄都沒能讓她安靜下來,她的表情很是著急,給敏敏換了尿布后,又給她穿起了外套。
“敏敏怎么了?”費(fèi)聆文也有些不安。
“怎么了、怎么了。”費(fèi)聆文的話立刻點起了曉言的怒火,“你還知道問女兒怎么了,她昨天就不舒服了,今天開始發(fā)燒了,你快去門口攔車,我們現(xiàn)在要去醫(yī)院!”
“好好好。我現(xiàn)在就去,你馬上下來?!辟M(fèi)聆文打開了身后的衣櫥,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一個小抽屜,這是他平時放錢的地方,幸好他沒有記錯,拿了一疊錢后,費(fèi)聆文馬上沖了出去。
一路上,曉言一遍安撫著哭啼的孩子,一邊自己輕聲抽泣,費(fèi)聆文想要安慰,卻不知該說什么,他情不自禁摟起曉言,曉言無助的靠在他的肩上,“老公,敏敏剛才已經(jīng)燒到三十九度了,她還那么小,你說會不會有事?!?p> “不會的不會的?!辟M(fèi)聆文將懷中的曉言摟得更緊了,“傻丫頭,只是發(fā)燒而已,你瞧樓下老洪家的兒子,三天兩頭去醫(yī)院掛水,不是一點事都沒有嘛,別多想了,小家伙身體很好,能有什么事。”
出租車很快停在了BJ西路的兒童醫(yī)院,一番折騰后,確定是感冒引起的,醫(yī)生配了幾盒兒童退燒藥讓他們回家照顧,費(fèi)聆文一到家便癱坐在沙發(fā)上,這是他第一次感覺到照顧孩子是如此疲憊之事,而此時,曉言依舊忙著給敏敏擦身換尿布。
兩個人最后手忙腳亂地哄著女兒,直到她酣然入睡,房間里頓時變得靜悄悄的,費(fèi)聆文的心情很復(fù)雜,除了看著曉言,好像什么事都不能做。
“你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女兒入睡后,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你不是說單位有很多事要做么?”
“哦,呵呵?!辟M(fèi)聆文有些心虛,這是他找借口和陳佳瞳約會慣用的伎倆,另一個自己此時正不知道去哪逍遙快活了,“辦完就回來了,其實也沒什么大事?!?p> “馬上要過年了,我前幾天見淮海路的百貨公司正在搞促銷,我想給四個老人家買件羊毛衫,尤其是你媽,敏敏出生后,她每天都在給小孩子織衣服,自己身體也不好,也沒見她買過什么衣服?!?p> “行,聽你的?!辟M(fèi)聆文的頭仰在沙發(fā)上,他閉起雙眼,享受這特別的回歸感。
“但是我走不開?!睍匝缘难哉Z中帶些沮喪,“老公,能不能拜托你單位的陳小姐給我買一下。”
“什么呀?”費(fèi)聆文一下緊張起來,“哪個陳小姐?”
“就是和你一個部門的陳佳瞳陳小姐啊,見她平時話不多但是對人挺隨和的,她的衣服都很好看不是嘛。這么漂亮的姑娘,買衣服一定很有眼光,你就幫忙問一下人家吧?!睍匝杂闷诖哪抗饪粗M(fèi)聆文,“你也算她半個領(lǐng)導(dǎo)了,就給她批半天假吧,快過年了也該置新裝了?!?p> “你……你別開玩笑了?!辟M(fèi)聆文很不自然地回答道,“哪天把敏敏送去我媽那兒,我陪你去吧。”
“你又不是不知道,敏敏一離開我就哭個不停,我怎么可能把她單獨留下?我的幾個小姐妹不是要在家?guī)Ш⒆泳褪侨ネ獾靥接H了,我可是已經(jīng)沒有人可以拜托了,我能想到的,就是你單位的那個漂亮女孩,對了,我聽說她早就結(jié)婚了,真是看不出來?!?p> “我看還是……”
“你先問問吧,下個禮拜百貨公司就打折了。實在不行我再想辦法?!?p> 天色早早暗下,費(fèi)聆文看了看墻上的鐘,已經(jīng)是下午5點了,他趕忙起身穿起外套,再不走,怕是隨時要穿幫了。
“你要出去?”曉言看著他。
“呵呵,是啊,晚上要趕一篇新聞稿,突然想起資料還在辦公室,我得過去一趟?!?p> “你怎么總是這樣,為什么不吃完飯再去?!?p> “不了,太晚單位就沒人了,曉言,不用等我吃飯了,你和敏敏吃完點休息吧?!?p> “老公——”曉言的話還沒說完,費(fèi)聆文就像風(fēng)一樣跑了出去。
外面突然下起了雨,他沒有傘,只能沿著街邊的店面一點點往前走,再過一個路口就有個回咖啡館的公交車站,一輛黑色的桑塔納從他的身邊飛馳過去,車輪駛過路邊的小水坑,只聽“唰”地一聲,雨水濺到了上街沿費(fèi)聆文的褲管上。費(fèi)聆文朝那輛車瞪了一眼,“簡直太沒有禮貌了!”他看了看褲腿,干凈的褲子上留下了斑斑駁駁的水漬。
桑塔納開得極快,司機(jī)被后排的人催著踩油門,車上的人顯然比他更加焦躁。
“阿勇,你再開快點?!?p> “不行了,老板,已經(jīng)是最快了。”
“你好好看路,別又讓后面的公共汽車超上去了?!蹦侨嗽诤笞辜钡刂笓]著,駕駛座上的人是勇叔,而后面的老板,正是陳佳瞳的丈夫喬治。
“這個點太堵了,過了前面那彎道,有條小路,一會我從那穿過去,半個小時內(nèi)把您送到?!?p> “好好,你看著辦,反正越快越好?!?p> “老板,太太知道您今天回來嗎?”勇叔關(guān)切地問了一句,“上次太太突然來廣州,這公司上下都知道了,你應(yīng)該讓她多留幾天玩玩,再和您一起回來啊。”
“呵呵?!焙笈诺膯讨斡行擂?,他至今都不知道陳佳瞳那晚為何突然離開,這令他很不安,正因為擔(dān)心陳佳瞳出了什么事,他才決定提早回上海。
汽車在家門口停了下來,喬治快步?jīng)_出了車?yán)铮依锏牡热紲缰?,空空無影,陳佳瞳并不在家,焦急的喬治只得坐在沙發(fā)上等,他下午從機(jī)場下來直奔家里,甚至都沒有來得及吃飯,冰箱里倒是有一些隔夜的飯菜。
他一個人端坐在沙發(fā)上,眼珠直溜溜地盯著墻上的鐘,他本想帶著陳佳瞳到附近的酒樓好好吃一頓,可陳佳瞳遲遲沒有回來,外面的雨越來越大,他不由擔(dān)心起來,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開始斟酌要不要報警。
時針剛敲過十二點,安靜的屋子里突然傳來“咔嚓”一聲,門開了,喬治“唰”地從沙發(fā)上站起來。家里的燈全亮著,陳佳瞳一眼就看到了他,“老……老公?”
“瞳瞳,想我了沒?”喬治懸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他一步步走上前去,伸開雙臂想要擁抱自己的妻子,這一次,陳佳瞳并沒有抗拒,她只是有些意外,“你怎么提前回來了,不是說要下個月嗎?”
“因為想你了,就買了機(jī)票提前回來了,也許你不喜歡廣州,我想了想還是回上海吧?”
陳佳瞳一言不發(fā),她有些心虛,因為喬治并不知道她剛才正和費(fèi)聆文看完一部浪漫的電影。
“老婆,我回來了你好像一點也不開心???”喬治摟著她半開玩笑說道。
“哦,當(dāng)然不是,你應(yīng)該提前告訴我,我可以給你準(zhǔn)備晚飯。”
“呵呵,我什么都不想吃,我現(xiàn)在只想吃你……”
“瞳瞳,你在廣州為什么不陪我?”有些微醉的喬治開始自言自語起來,這番話令躺在一旁的陳佳瞳不安起來,“你明明就是我的女人,為什么要逃走,酒店那些人都在看我喬治的笑話……”
“廣州?酒店?”陳佳瞳一臉詫異,自己什么時候去了廣州?喬治的話讓她陷入了迷茫,難道喬治在廣州有別的女人?雖然他們夫妻間的感情不如外人想的那么好,但至少陳佳瞳認(rèn)為喬治對她是死心塌地的。
這一夜,她輾轉(zhuǎn)反側(cè)想著種種可能,頓時覺得自己隨時都有可能從一個自私幸福女人變成一個一無所有的女人。
次日早晨,喬治一如既往地給陳佳瞳準(zhǔn)備好了早點,匆匆吃完后,陳佳瞳像平時一樣拿著包走出家門,喬治的車就停在小區(qū)門口,他原本安排勇叔送陳佳瞳上班的,一早卻被陳佳瞳斷然拒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