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后的幾個禮拜，除了街里街坊間零零碎碎的雞毛蒜皮，還發(fā)生了兩件大事。一件是街角補鞋的趙老頭用鞋錐將城管刺成重傷，一件事是孫申奧不幸死亡。
為了響應文明城市評比的號召，桂園街被責令整改，所有的路邊攤要搬進店面，否則就會被暴力驅趕和沒收所有的東西。一時間所有的街邊小販猶如黑暗中被發(fā)現(xiàn)的老鼠，四處逃竄，又像羊群一樣被牧羊犬監(jiān)視著無處可逃，只能成群結隊的往前走。平日里，趙老頭低著一頭蒼白的頭發(fā)，戴著一副缺腿的老花鏡，黑色皮圍裙上總有只鞋正被他那雙干燥如枯枝的手穿針引線。和老伴掃大街微薄的收入只能供家里日常的開銷，上小學的孫女這學期因為拖欠了校服錢被老師侮辱而不愿意去學校上學，她每天除了做飯外還要給躺在床上的父親煎藥。
雖說上頭的文件早就張貼在補鞋攤對面的公告欄上，但趙老頭置若罔聞。有不少顧客關心他的生計，他總是看看街邊依舊在做生意的老伙計們說道“怕什么，都沒走呢，死我也爛在這，日子已經(jīng)過成這樣了，不能再苦了，非要斷我活路，那就是讓我去死。”陸陸續(xù)續(xù)，有些商販找好了店面，變賣了板車和三輪，但趙老頭哪里能有租店面的錢呢？他望著孫女和病榻上的兒子，又想起今早因年齡過大而未被保潔公司和工地錄用，無奈對著地上的煙頭發(fā)呆，他撿起煙頭抽了起來，老淚在如刻刀雕刻過的皺紋溝壑里流淌。
翌日清晨，霧氣彌漫，一群外聘的地痞流氓開著皮卡車浩浩蕩蕩的駛來，醒目的“城管”熠熠生輝的貼在車門上，一群人披著城管的衣服在鼻孔沖天的隊長的指揮下神氣極了，猶如踏上戰(zhàn)場的勇士，一擁而上，采取包圍戰(zhàn)術，將抱著東西準備逃跑的敵人摁倒控制，并兇狠的奪下戰(zhàn)利品放進偌大的皮卡后斗，不一會兒，就滿載了他們奮戰(zhàn)拿下的戰(zhàn)利品?；靵y下，人聲鼎沸，嘈雜逼仄，仿佛聽見了趙老頭罵了一句“他媽的”，好像透過人群又看見了他被一人扇了幾巴掌后被踹倒在地，所有人的目光朝修鞋攤看去，但他們只是看著，像羊群般一動不動，目光呆滯，那幾名勇士罵罵咧咧的回望著依舊躺在地上的趙老頭，人群中阿信捏緊拳頭，怒火溢瞳，安俊沖出定住的前人將趙老頭扶起。正將貨攤抬上車子之時，安俊頓時感到一股寒氣逼人，他看見了趙老頭手中攥緊的一把鐵錐發(fā)出寒光，趙老頭沖向他們，右手在空中奮力一揮，狠狠地將鐵錐扎入一個勇士的脖子，瞬間鮮血迸發(fā)，迎著陽光，散發(fā)出鮮艷的紅色，濺在了羊群潔白又柔軟的皮毛上。
等救護車和警車的鳴笛聲響徹街道，圍觀的眾人才開始表現(xiàn)出應有的正義，一張張呆滯的臉開始變的猙獰，所有張嘴說話的嘴巴臭氣哄哄，像一群野豬，奧不，像一群圈養(yǎng)的野豬。只有小紅帽咧著嘴笑著看著周圍的這一切。
中午在飯桌上，四姐和阿信，安俊無奈的三句一嘆氣的說著今早的事?！皩O老三兒子在工地出事沒幾天就又出了這么一檔子事，今年年頭不好?！彼慕銚u了搖頭。沉默的張師傅放下喝湯的木勺，“哼，要不是他兒子死了，今早就是他被老趙捅，向來就是他帶頭做這種欺負老百姓的事兒，以前計劃生育的時候他當大隊領導，糟蹋了多少孩子?。∫估锴碎T把人從屋里拖出來拉鎮(zhèn)上去墮胎。多少人在背后說他兒子在工地上滑倒跌下樓是他的報應奧！”小艾問“他為什么這么絕?”張師傅說“為什么?為保他的官，還有他骨子里的壞。百姓就像羊群，那些走出隊伍的羊被兇狠的牧羊犬咬的渾身是傷，其他的羊就成群結隊的低著頭往前走……”
晚上，安俊回去的路上沒有再看到文靜忙碌的身影，緊閉的店門里他似乎又聽見了平時音箱里放著的Beyond的《農民》“春與秋撒滿了希冀，夏與冬看透了生死，世代輩輩永遠緊記，一天加一天，每分耕種汗與血，粒粒皆辛酸，永不改變，人定勝天……”
安俊望著窗外的燈火，或許，他終將有一日會忘記命里的悲與喜，霧里看花一生走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