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決別
醒來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自己處于一個山洞中。
但并不寒冷，四周暖烘烘的。
離他不遠(yuǎn)處架著一堆木材，木柴燃起了火。
看來是那里傳來的暖意。
而火堆旁的人他在熟悉不過了。
那人正是闊別已久的吳落兒。
說熟悉其實(shí)也談不上，因?yàn)槿缃竦膮锹鋬嚎雌饋砗鸵荒甓嘁郧疤觳畹貏e。
一年前的吳落兒哪怕總是神情透露著悲傷，但總是有生氣與活力的。
但現(xiàn)在這個，明明才二十五六的年紀(jì)，看起來卻形如枯槁。
火光映照在她的臉上。
似乎是聽到周俞那邊窸窸窣窣的動靜，吳落兒偏過頭來。
周俞呼吸一滯。
吳落兒的左臉上竟然有一道貫穿半張臉的疤痕。
或許是周俞眼神中的震驚刺痛了吳落兒。
吳落兒沒有理他，別過頭去。
周俞跌跌撞撞地走向她，拍了拍她的肩：“是你把我?guī)У竭@里來的嗎？”
“是啊?！眳锹鋬洪_口，聲音嘶啞地仿佛火燒過一樣。
周俞安靜下來，乖乖地坐到吳落兒身旁。
吳落兒瞪了他一眼，挪得離他遠(yuǎn)了一點(diǎn)：“別離我太近?！?p> “哦?！敝苡嶙粍恿?。
兩人在火堆前并排坐著。
卻沒有人開口說話。
最后竟是吳落兒先沒忍住，問道：“你不問問我綁架你做什么？”
周俞冷靜地可怕，他甚至還笑了一下：“這也叫綁架嗎？”
吳落兒嗓子受了不可逆的損傷，說話很費(fèi)力，她一字一頓：“這不是綁架是什么？”
周俞反問：“被自己的親生母親帶走也叫綁架嗎？”
“你?！眳锹鋬侯D了一下：“你都知道了？”
“聽到一些?！敝苡嵋暰€落在吳落兒的臉上：“是他們干的？”
吳落兒點(diǎn)頭，又搖頭：“不是他們，只是他而已，你母親，她是個好人?！?p> “但她救不了你?！敝苡岫ǘǖ乜粗骸芭橙酰y道不算罪惡嗎？”
吳落兒有些吃驚：“你怎么會這樣想？”
“難道不是嗎？她其實(shí)清楚真相的不是嗎，但她不敢問。”
吳落兒搖頭：“至少，她曾為我努力過。阿俞，你不明白，這不全是她的錯，這是這個時代獨(dú)屬于女人的悲哀?！?p> 周俞有些似懂非懂，但他還是反駁道：“那她的自私呢？她為了一己私利，害了你?！?p> 吳落兒嘴角勾起一個嘲諷的弧度：“那也并非她之過，若真要論起來，我們不過都是被家族逼迫的可憐人罷了?！?p> “但她也是促成這些事的推手，你不恨嗎？”周俞的目光落在熊熊燃燒的火焰上。
吳落兒認(rèn)真思索了一會兒：“不，我最開始很感激她。我一個小小的庶女，能進(jìn)王府，這是多大的福份啊。哪怕是知道她的目的，我仍舊生不起怨恨，因?yàn)槲业纳硎雷⒍宋抑荒茏瞿硞€達(dá)官顯貴的生育工具。王府的話，至少吃喝用度會好很多，我其實(shí)挺知足的?！?p> 吳落兒說起這些事，無悲無喜，似乎只是在陳述一些事實(shí)。
“那后來呢？”
吳落兒咳了兩聲，她的嗓子已經(jīng)承受不了這樣的負(fù)荷，但她今天極其想說話，對著她的孩子。
“后來？后來啊……我當(dāng)然怨她，我起初以為是她想要對付我，才讓我過著那樣軟禁般的生活。你知道嗎阿俞，你意外翻進(jìn)院子的那次，是我見你的第一面。之后我知道這都是周同曲干的好事，但我還是遷怒于吳萱盈，因?yàn)槭撬龑⑽彝迫肓嘶鹂?。但我漸漸地發(fā)現(xiàn)她似乎也過得不好，那時候我突然就想通了，我們不過都只是犧牲品罷了，我又何必很她呢?！?p> 周俞沉默，不知道在思索著什么，過了半晌他才開口：“那我呢，你恨我嗎？”
吳落兒伸手，像是想要摸摸周俞的腦袋，但她看了眼自己歪曲的手，還是放了下來。
真丑陋啊，她想。
“我恨你做什么呢？”
“如果不是我暴露了我們之間的秘密，你也不會經(jīng)歷后來那些……”
“遲早都會被知道的，我的下場是注定的，但你起碼讓我知道，這世上，是有人為我抗?fàn)幍??！?p> 周俞還想說話，卻聽見外面?zhèn)鱽砟_步聲。
吳落兒警惕起來，用手擒住了周俞。
周俞想要轉(zhuǎn)過頭看吳落兒，腦袋卻硬生生被吳落兒掰了回去。
“別看我?！眳锹鋬旱穆曇魪纳砗箜懫穑骸鞍⒂幔阏f吳萱盈是自私的，其實(shí)我也是。我綁你，是想為我自己謀一條生路?！?p> 周俞顯得并不意外：“我會配合你，你需要我怎么做?！?p> 吳落兒因?yàn)樗逆?zhèn)定怔愣了一下：“你跟著我，不要出聲便好。”
于是，在周俞的配合下，吳落兒挾持他除了山洞：“不許動，不然我就對他動手了?！?p> 而外面，正是周同曲派來尋找他的人。
不，不僅僅只是來找他。
還有一部分，是來抓捕吳落兒的人。
顧忌著周俞在吳落兒手上，那些人并不敢輕舉妄動。
只敢跟在他們不遠(yuǎn)處。
最后的結(jié)果，便是吳落兒成功甩開了追在后面的人。
她將周俞留在一處懸崖邊，自己離去了。
離開前，周俞喊住她：“你的身手已經(jīng)很不錯了，其實(shí)不綁架我也可以逃脫的，綁架我還要冒更大的風(fēng)險?！?p> “我需要你替我做一個偽證，說親眼看見我從懸崖上跌落下去，不然以周同曲的性格，我不死他是不會罷休的，我不想過著永遠(yuǎn)逃亡的日子?！?p> “好，我答應(yīng)你，你走吧。”周俞背過身，不再看她。
吳落兒離去，風(fēng)卻帶來她的聲音：“還有一個原因，我想來看看你，見你最后一面。”
吳落兒走了。
她不知道的是，在奔波的途中，周俞的腿受了很嚴(yán)重的傷。
現(xiàn)在已經(jīng)潰爛了。
而周俞也不知道，吳落兒已經(jīng)時日無多了。
這真的是他們之間的最后一面。
不是告別，而是訣別。
周俞在原地待了很久，他的腿已經(jīng)無法再繼續(xù)行走了。
瓢潑大雨中，他大概明白，這條腿應(yīng)該是保不住了。
這樣也好，她起碼最后給他留了一點(diǎn)東西。
哪怕留下的是傷痛。
周俞倒在雨幕中，思緒沉寂。
這世上真可笑。
明明大家都虧欠彼此良多，但卻始終無法兩清。
到最后，竟然都不知道究竟是誰虧欠了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