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店旁邊兒，有個極小的門面。
說是門面都有些牽強(qiáng)，說門更恰當(dāng)些。因為它除了有個寬約一米五的卷簾門外，進(jìn)深不足半米。
就是這么個逼仄的狹小空間，竟然也有人做著生意，而且還做得有聲有色。
這是一條位于大型居住社區(qū)西面的內(nèi)街馬路。路不寬，僅能對向錯開兩輛車。
然而這條路上的店面租金卻不低。究其原因，主要是左近又有社區(qū)，又有機(jī)關(guān)學(xué)校，還有兩條商品街。每逢上下班的時候，人流不斷，熙熙攘攘。
這樣的地段，自然一店難求。我所說的這個小門臉兒，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被充分利用起來的。貳零零叁年左右的時候，我的房租是三千塊。而它的租金也要七八百塊。雖然不過千，可也不算低了，畢竟面積不足兩平米。
通常一大早兒，街上的商戶就相繼開門營業(yè)了。俗話說，早起的鳥兒有蟲兒吃！可這個門面的老板卻要到下午三點，才會慵懶拖沓的到來。
老板姓張，河北人，與我年齡相仿，二十五六歲的樣子。說他慵懶也許有些委屈他了，因為他的腿腳不甚好，右腿走路總是一拐一拐的。
他一開門兒，就把屋里堆得滿滿的家把什兒碼到門外。說是滿滿的東西，其實只有三五樣兒東西。
最大的一件東西，只不過是一張一米長的木書桌，上面扣著一個同樣大小的玻璃罩子，開口朝里。朝外的玻璃上貼著“美味炸串兒”等字樣。罩子里放著兩排白色的淺塑料盒子，盛著十幾樣串好的各色速凍肉串兒。
另一件重要的東西，就是碼在另一張桌子上的雙槽電炸鍋?？梢运闶撬麄€“企業(yè)”的核心技術(shù)了。
門前碼好了桌子就滿載兒了，放著炸鍋的桌子只好溜邊兒放在屋里，再無搬出來的可能。兩張桌子角對角，之間只留有一拃來寬的縫隙，將將夠張老板擠蹭著出入而已。
雙槽的炸鍋分別倒上油，打開電源，靜待某個時刻的到來……不論刮風(fēng)還是下雨，只要是工作日，年年如此，日日如此。
下午三點半左右，隨著街上車輛的慢慢增多并漸漸有些擁堵，空氣中也呈現(xiàn)出了一種別樣的氛圍。從北面和西面的街道上，隱隱的傳來些嘈雜之聲……
當(dāng)遠(yuǎn)處隱隱飄動著一頂頂小黃帽兒的時候，也就看到了背著大大小小書包的爺爺和奶奶們。
此時，張老板已將電炸鍋的旋鈕開到最大，一摞草紙和兩盤子調(diào)料盤也早已碼好就位，“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
當(dāng)?shù)谝粋€孩子如小鳥般興沖沖的拉著爺爺奶奶湊過來，雀躍的沖著玻璃罩子里指指點點的時候，整條街的生意仿佛都聚攏到了這里，瞬間人聲鼎沸，香氣四溢……
選串兒下鍋、撈出撒粉、遞串兒收錢，張老板如行云流水般的操作，灑脫至極！
每到這個時候，如果我的生意不忙了，我就站在旁邊愜意的看著。要知道，看一個行家里手如此酣暢淋漓的忙碌，也如觀戲一般的享受。
各種串兒有各自的炸法。
雞肉串兒味兒淡易熟，在左邊的油槽里高溫略炸即可，撈出控油后撒上自制的椒鹽就很好吃了。
羊肉串兒肥膩，凍得也瓷實，因此要先放到右邊的溫油里去慢炸，然后再放到左邊去高火復(fù)炸一遍。這些本身就經(jīng)過腌漬的羊肉串兒，如此一炸，出鍋兒就鮮香四溢、外焦里嫩。再撒上孜然和辣椒粉，毫不遜色于烤羊肉。我就是那陣子愛上炸羊肉串兒的。
最有趣兒的，是看張老板炸火腿腸兒。
一根普通的火腿腸兒，先用竹簽子順直串通，再麻利的用小刀剝?nèi)ニ芰贤馄?，然后小刀就那么看似隨意的左砍又喇的，轉(zhuǎn)眼就投入沸油中去了。
滾油炸制只消三兩分鐘，撈出時迅速撒上燒烤料粉。遞給孩子時，火腿腸兒就如風(fēng)信子一般的樣貌，甚是好看。這樣的一串兒居然也賣三塊錢。只有我知道，這樣一根火腿腸的成本，絕不超過4毛錢！
夏天，這樣的忙碌一直要持續(xù)到九十點鐘。即便是隆冬時節(jié)，張老板也沒有在天黑前收過攤子。
晚上，小街上一片漆黑，就只看到他的攤子上掛著的那盞一百瓦足的油膩燈泡，在夜風(fēng)中來回擺動……
閑了我倆攀談，問他怎么想起干這么個取巧的生意，活不重，掙得還不少。他慘淡地笑笑說，其實他什么都干過，并不怕吃苦。只是后來右髖關(guān)節(jié)壞死了，才轉(zhuǎn)行干了這個，誰知瞎貓碰上死耗子，生意還不錯。他說再干個一年半載的，湊夠了手術(shù)費，就回老家了。
一年后的某一天晚上，張老板跟我辭行，說明天就要走了。果不其然，第二天一大早兒，攤子前碼了一輛嶄新的煎餅車，張老板已悄然而去。
從此，這條街上再沒有一個炸串兒那么地道的、說話風(fēng)趣幽默腿腳不好的老板了。
PS：多年后偶遇張老板，腿腳無恙，他說髖關(guān)節(jié)已換成陶瓷的，能用十年?，F(xiàn)在想想，又該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