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夏天,大約是零五年前后,夫人住院,我在醫(yī)院看護了一宿。
第二天上午,還在上中專的妹妹抽空來醫(yī)院探望。閑談中,聽夫人說,附近有家鹵煮店味道不錯,于是中午時分,我就帶妹妹去附近找尋……
出了醫(yī)院大門往左拐,我倆一邊兒說著話兒,一邊兒順著大路直走下去。
后來才感覺,其實那家鹵煮店并不在附近,著實夠遠的。
烈日炎炎下,路邊兒大葉楊上趴著的季鳥兒們,死命的“滋滋”叫個不停。頭頂上的太陽已把我倆的影子照得似兩個左右晃動的圓球。我倆盡量躲在同樣窄小的一簇簇樹影下走著,免得被這火辣辣的日頭灼燒到。汗水不自主的順著脖頸流淌著……
好不容易來到店門前,門楣上掛著陳記鹵煮小腸的牌匾,掃一眼墻壁上的門牌,這里已是南橫東街了。
進了門兒左手窗下,是一口“咕嘟咕嘟”冒著熱氣和棕紅色水泡的大鐵鍋,足有一米直徑。
鍋中是漫如海水般的紅褐色鹵湯,上面漂浮著大塊兒的炸豆腐、火燒和燉得軟爛的如鹵湯般色澤的豬大腸、豬肺頭等。我感覺,要不是鍋幫里的那兩圈兒火燒四下圍著,鍋里的七七八八恐怕早已滿溢出來了。
門口的右手凹進去一個十余平米的空間,擺了五六張一米余長的桌子。桌子很樸實,甚至有些寒酸,就是那種最常見的印花兒壓縮板桌面和黑方管桌腿。桌兩側是兩條同樣普通的長凳。
正對著門口,是一個拐角形的鋁合金柜臺。老板模樣的人,身穿米色工作服,手戴白線手套立在后面??疵婷?,方頭大臉,濃眉大眼,不卑不亢。很有BJ人的穩(wěn)重做派,一副“愛誰誰,這是老子地盤”的氣定神閑之色。
有客人進來時,老板也不多言,只對你點下頭,最多問一句:“您來點什么?”
我們倆進門先一人要了一瓶北冰洋汽水,插上吸管一人先嘬上一大口……
當帶著濃烈氣泡和橘子味道的冰涼液體涌入干涸的喉嚨時,我倆瞬時暑氣全消。相視一笑之間,同時“嘎”的一聲,一人打了一個響嗝!
此時一身的汗水在屋頂風扇的輕搖下,也感覺不那么濕膩難耐了,甚至有一種清風拂面、神清氣爽之感。
身上一舒服,胃里就空了,鼻子也越發(fā)靈敏起來。
我倆不約而同的望向那口“咕嘟咕嘟”的大鍋……
此時,大鍋里的濃重厚味,正在整個屋中縈繞不去,甚至融入到我嘬到嘴里的每一口汽水中。
肚子就這么跟著大鍋的節(jié)奏也“咕嚕咕?!钡慕辛似饋?,妹妹笑著拍拍我的肩膀,說她也聽到了我的腸鳴!
此時屋內(nèi)雖只有三三兩兩食客,但還是要等餐的。于是我倆各要了一碗鹵煮,我外帶多要了一個火燒,一共三十五元。結了賬,我倆撿個靠墻的桌子坐定。一邊兒繼續(xù)嘬著北冰洋汽水,一邊兒東瞧西看……
屋頂上除了那兩個慢悠悠轉著的米色吊扇外,就是三根熒光管燈。此時它們正發(fā)著比室外亮不了多少的微光,有一根管燈甚至還時不時的會閃爍一下。
地面是再普通不過的水磨洋灰地,有的地方磨得锃亮,而我的腳下還有些返沙。
環(huán)顧四周,綠漆油成的墻裙子,因年深日久已斑駁不堪,綠漆皮四處翹曲,露出里面大小不一的點點白墻。恍惚看去,猶如一整幅白綠色的抽象畫兒一般。
欣賞罷了畫作,我轉過身開始饒有興味的眺望鍋前伙計的忙碌……
系著白圍裙的伙計,姑且就叫白圍裙吧。只見他用鐵夾子先從鍋里拎出一掛大腸。
熱氣騰騰的肥腸在案板上蜿蜒著,在熱氣的催動下,它猶如有生命的肥蛇一般盤旋蠕動著。而伙計則像果敢的斗士般,手拿寬背兒薄刃的砍刀,“當當當”的剁下去,生怕其逃跑似的。肥蛇瞬間成了一節(jié)節(jié)紅褐色的“風琴”。
緊接著是拿肺頭和炸豆腐開刀,而剁它們用如此鋒利的武器,簡直是大材小用了。
只是剁兩個燒餅的時候,我感覺到了燒餅的抗爭。那死面的燒餅,雖經(jīng)鹵水一再燙煮,但堅韌的品行不曾失去。一刀下去,艮倔的性格尤在。
此時屋里的食客相繼大快朵頤時,鍋前伙計終于也沖我這邊揮了揮手,示意我倆一起去端。
來到鍋前時,伙計已開始往碗里倒最后一勺濃稠的鹵湯了。捏上兩撮香菜后,伙計把瓷磚灶臺上冒著熱氣的藍邊兒碗,熟練的往我倆眼前推了推。這時我才看清,那口大鍋下,燒的依然是土灶,怪不得能駕馭那么一大鍋足料的湯水呢!
此時,老板手撐柜臺,舉目四望,大有一覽眾山小的氣勢??此劾锷袂椋覀冞@屋子,不似如此逼仄,倒像有千把平米大呢!
看著老板指點江山的氣勢,讓我想起早先在國營飯館吃早點的經(jīng)歷。
那次我跟打豆?jié){的大姐要勺兒糖,大姐冷冷的說了一句:“三毛一勺!”我遞給她五毛錢,大姐蒯了勺糖給我后說:“沒零錢,不找了??!”那語氣里,有堅決、有豪氣、有因相熟而不講理、有咧咧的殺伐決斷,讓你聽了完全沒有反駁的余地和膽量!我當時心里說:“您就定五毛多好呢,還省吐沫!”
酒足飯飽,當我倆一人盛了一肚子的豬下水走在回去的路上時,好似日頭也不那么曬了,季鳥兒也不那么吵了。只是后悔,應該手里一人再拎一瓶兒北冰洋。
兄弟就是這樣,大碗吃肉大口喝酒,哪怕是下水也是一種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