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睡個覺也犯事兒了啊?”撅起小嘴,琉璃不無委屈地道,一開口,聲音沙啞異常,那重傷虛弱的模樣,讓愛女如命的馬吉莫名揪心,冷酷的臉色再次三百六十度大轉(zhuǎn)彎,笑得那叫一個和藹慈祥,呵護(hù)的口氣像在哄自家門前的大花狗,“沒事沒事,你重傷在身,要好好休息,不要說話,不要胡思亂想,乖乖聽話有骨頭吃,呃……乖乖聽話好得快!”
“……”琉璃的臉?biāo)查g黑成了鍋底:這詞兒也能隨便串?阿爹,我不是狗,是您女兒啊喂,女兒?。?!
“……”侍從們表示在這么“父慈女乖”的氛圍里,他們憋笑憋得臉都要抽了。
“阿爹,那個行刺你的少年呢?”掃視四周,琉璃道。
被侍從抬起來的時候,她雖傷重,但因有內(nèi)力護(hù)體,意識還是清醒的。
她知道少年幫她止血,也知道少年焦急地向大夫打聽自己的狀況,所以她相信少年此舉并非受人指使,只是情不由己。
“別提那個畜生!”馬吉聞言色變,猛然抬手,帶著無法遏制的怒火,狠狠拍向自己的雙腿,力度之大,疼得他眼淚差點飆出來。
“阿爹,你是不是以行刺朝廷命官之罪,把他抓起來了?”見狀,熟知父親脾性的琉璃已猜出了七八分,篤定地開口,雖是疑問,卻近乎陳述。
話一出口,另一個不祥的猜測掠上腦海,忙道:
“阿爹,你沒把他怎么樣吧?”
冷哼了一聲,馬吉拒絕回答。
“爹爹~~你就告訴女兒嘛~~”琉璃嗲聲嗲氣地開口央求。
“他行刺朝廷命官,死有余辜!我的兒,你管他做什么,他差點害死你你不知道嗎?!對這種喪心病狂的惡徒,必須懲一儆百,絕不能手軟!”馬吉急道,陡然起身,像是要拒絕什么似的,一邊說,一邊在地上來回走動,心底的那一抹不安,讓他憤怒之余,無法平靜。
覺察出了父親內(nèi)心的矛盾,琉璃已猜出了少年的處境,沉思片刻,嚴(yán)肅開口:
“阿爹,你不能判他死刑?!?p> “為什么不能,憑什么不能?!”陡然停下腳步,馬吉道,眉宇間的怒火呼之欲出。
“阿爹,你知道的,”清了清嗓子,讓自己的聲音盡可能清晰地送到馬吉的耳朵里,琉璃認(rèn)真地道,“他并沒有真的傷到你啊。”
“但是你有事!”馬吉大聲道,聲音因后怕而微微顫抖,他恨之前自己沒能保護(hù)好女兒,讓她命懸一線。
“我并沒有死,不是嗎?”琉璃微微一笑,用近乎柔軟的口氣安撫著父親。
“小姐,你不知道……”一個侍從忍不住道,要將她落下終生殘疾的事告知,馬吉忙咳嗽兩聲,示意他閉嘴,可他卻渾然不覺,繼續(xù)道,“你被那個惡徒……”
“唔!”話未說完,突然一聲悶哼,這邊,馬吉不動聲色地收回踹在侍從腳踝上的腳,努力裝出一副什么事情也沒有發(fā)生過的樣子。
“你這個不肖女!好不容易從鬼門關(guān)撿回一條命還在這里說風(fēng)涼話!難不成你還真想你娘我倆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嗎?!”馬吉續(xù)著剛才的話道,不動聲色地轉(zhuǎn)移話題,臉色恢復(fù)了琉璃剛醒來時的冷厲。
初時他那句“你這個不肖女”,就是出于要教訓(xùn)琉璃不顧自身安危擅自為自己擋刀的原因。
“他不是真正的刺客。”見父親情緒激動,琉璃不再做無用的爭辯,沉聲道,冷靜到冰點的聲音如一盆水潑在馬吉頭上,讓他瞬間清醒了許多。
“你憑什么確定?”馬吉警覺地皺眉,雖然在此之前他也感覺到了什么,但并不確定,被琉璃這么一提,感覺事情確實沒那么簡單。
“第一,他不會武功,而正經(jīng)殺手至少會一門功夫;第二,他瘦的跟麻秸稈似的,顯然是長期挨餓的結(jié)果,殺手不會這么窮困;第三,他誤傷了我之后沒有繼續(xù)行刺,而是盡全力救我,殺手不會這么溫柔?!绷鹆б灰唤馕觯蛑貍从?,長時間的對話讓她喉嚨干痛,卻又不忍少年蒙屈,怕被護(hù)女心切的馬吉制止,于是一邊說,一邊不動聲色地伸手去夠床頭柜上的杯子。
“即使他不是真正的刺客,但不分青紅皂白就行兇傷人,這個罪也不能輕饒?!币豢吹街貍P床的女兒,想到那個小子在她身上留下的無法治愈的傷痛,馬吉就不想放過他。
“阿爹,可是……咳咳咳咳……”琉璃有些無奈,不知一向愛民如子的父親怎會突然變得如此不近人情,一急之下再也忍不住,劇烈地咳嗽起來。
“唉,我的兒……”見狀,終是愛女心切的馬吉不忍,先妥協(xié)了,咬牙道,“你別說了,爹暫時不處置他就是了,你好好休息吧,爹還有公務(wù)要處理,先走了。”
他要出去透口氣,這種因愛女如命而不斷違背自己真正意愿向女兒妥協(xié)的事,著實讓他覺得憋屈。
“阿爹!”見父親并未真的原諒那個少年,琉璃急道,忙伸手拽住馬吉的衣角,顧不得嗓子因方才長時間的說話而導(dǎo)致的疼痛,據(jù)理力爭,“不管我受多么重的傷,至少,我還活著,可他多么無辜,只因朝廷官員內(nèi)部的爭斗,便失去了摯愛的雙親!我是您的女兒,他們又何嘗不是他的父母!我肯豁出性命為你擋刀,他又怎會置枉死的父母不顧呢!阿爹!”
說到最后,琉璃的聲音已帶了濃重的哭腔,那感同身受的傾訴,那不顧一切的請求,最后那一聲阿爹,尤其悲愴,令旁觀者淚目。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何況還是本就愛民如子的馬吉,他之所以不依不饒,不過是被女兒重傷的痛苦一時蒙蔽了理智。
馬吉在琉璃的呼喚聲中停下了腳步。
他的女兒,真是個大傻瓜。
他馬家的人,注定世世代代,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欠了百姓的情,以至于必須不計得失生死,為奴為仆才能還清。
他馬家,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啊!
“那你,想怎么辦?”背對著琉璃,馬吉不動聲色地紅了眼眶,他的雙手于袖中悄然握緊,指甲死死地嵌進(jìn)肉里,用鉆心的痛,麻木對女兒蒙受委屈的不甘,他疲憊至極地開口,以至于說出的話都是有氣無力,近乎呢喃。
見一向執(zhí)拗父親徹底松了口,琉璃那原本因傷痛折磨而黯淡無光的鳳眼中如灑下了一捧星辰,熠熠生輝。
而先達(dá)成目的的驚喜而至的,卻是父親為自己放下底線的感動和欣喜,她微微一笑,眼淚就那么猝不及防地流了下來,在那張蒼白如紙的臉上,勾畫出兩行晶瑩。
“阿爹,謝謝你?!绷鹆н煅实?,不說則已,這一開口,馬吉這一年紀(jì)雖大,風(fēng)骨猶存的七尺男兒,也忍不住心中的悲痛,淚水迷糊了雙眼。
為了不被女兒發(fā)現(xiàn),他始終背對著琉璃,不肯轉(zhuǎn)過臉去,保持著無動于衷的背影。
琉璃望著這拒人千里的背影,只以為父親對自己的提議仍心存抵制,卻不知這面的馬吉早已淚濕眼眶。
從琉璃不顧重傷為少年申訴,到見一向在外人面前剛毅如鐵的老爺露出如此深情脆弱的一面,一旁的侍從無不為這對舍己為民的父女動容。
他們沒跟錯主子,這樣的主子,值得他們地舍生忘死,護(hù)衛(wèi)一生。
“阿爹,放了那個少年,帶他來見我。”小憩了片刻,琉璃緩緩開口,聲音篤定,帶給人一種胸有成竹之感。
“好。”馬吉保持這個背對站立的姿勢已有些疲憊,聽琉璃下了決定,如獲大釋,立即邁開已站得有些酸痛的腳,奔出屋去。
到了琉璃看不見的地方,才敢抬起手,擦掉眼里的淚珠。
自嘲地嘆息一聲,馬吉抱怨道:
“這個臭丫頭,一點也不心疼自己的老爹,害我等那么久才開口,再堅持一會兒就露餡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