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談起“酒”，那絕對是一個永遠(yuǎn)也說不完的話題！曹操舉杯望月，慷慨而歌：“何以解憂？唯有杜康！”。陶淵明隱居鄉(xiāng)野，以草木花柳為伴，每日飲酒自吟：“一觴雖獨(dú)盡，杯盡壺自傾?！?p> 李白三盞下肚，劍氣與月光升騰萬丈，長嘆一聲：“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杜甫老病多愁，捉襟見肘，為了喝酒亦想盡辦法，自嘲著：“朝回日日典春衣，每日江頭盡醉歸。酒債尋常隨處有，人生七十古來稀！”；杜牧出門在外，遍尋酒館，得到的結(jié)果卻是：“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
甚至還有蘇軾：“且將新火試新茶，詩酒趁年華！”；唐伯虎：“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可見，酒作為一種物質(zhì)與文化兼容的元素，從人類誕生之始就一直緊密相伴。晉人江統(tǒng)在《酒誥》中說：“酒之所興，肇自上皇！”這種說法雖然帶有神話色彩，但毋庸置疑的是，酒從“上皇”開始，就一直得到了人們的青睞！
文人嗜酒如命，無論是快意之時還是惆悵之后，皆飲以為樂。普通百姓逢年過節(jié)，亦不忘置三五小菜，推杯換盞，談情敘舊。世人無不飲酒，我亦好之。每當(dāng)酣暢意舒之際，便不覺想起“酒仙”來。關(guān)于釀酒的大師，世所共知的，有杜康、魏征、蘇東坡等人，但可以被稱作“酒仙”的，卻只有他一人。他便是竹林七賢中那個以酒為名的另類——劉伶！
二
劉伶，關(guān)于的他的年齡都一直是個迷。至于的籍貫，史書所載為沛國人（即今天的AH淮北），字伯倫。阮籍是陳留（河南）人士，與之相距不遠(yuǎn)。因?yàn)槭侵窳值穆?lián)絡(luò)員，又漠視禮法，到處游歷，那么與劉伶的相識也就顯得十分自然了。也許就如當(dāng)初結(jié)識山濤一樣，一次偶然的機(jī)會，他見劉伶自斟自酌，豪放不羈，于是緊挨著他箕踞而坐，一同把酒暢飲。不需要過多的言語，兩人便結(jié)下了知己之情。后來經(jīng)阮籍的引薦，劉伶與嵇康相識，從此正式加入竹林。
竹林名士聚齊后，大家隨性而坐，開懷暢飲。這當(dāng)中酒量最大的，當(dāng)屬劉伶。其次則是阮籍和阮咸。阮籍喝酒多為消愁，常常一連數(shù)月不斷。侄兒阮咸不僅繼承了叔叔的隨性，而且青出于藍(lán)。既好酒有量，還豁達(dá)落拓，能夠“與豬同飲”。不過，這些與劉伶比起來，那都是小巫見大巫了。
劉伶睡覺的時候靠著酒缸，醒來之后抱著酒壺。偶爾興致來了，便要尋仙訪道。至于所到之處，也是完全沒有計劃。喝到哪兒算哪兒。一日，劉伶乘鹿車出游。至于鹿車，毋庸置疑，自然是用鹿來拉車了。佛教經(jīng)典《法華經(jīng)》上說：“如彼諸子，為求鹿車，出於火宅。”?可見，鹿車在修行中人看來，是一種緣分的象征。想來那鹿的力氣畢竟不如牛馬，劉伶遂讓仆人扛著鋤頭跟在身后，囑咐他道：“死便埋我！”仆人聽了也不以為怪，只當(dāng)他又是醉中胡言而已。
不過，你若以為僅是荒唐如此，那便錯了。喝酒之后，劉伶習(xí)慣性地褪去衣服，渾身上下一絲不掛。這若是姜莊、西施之類冰膚玉骨的絕色女子，或許還可以“見諒”。只是，此事的主角，卻是一個相貌丑陋、身高又不足一米五的小矮人。讓人難以置信的是，這樣一個丑男，魅力卻比那些絕世美女還大。全村老少聽聞后紛紛趕來看望。不知劉伶的妻子此刻會作何想法，肯定是羞澀地躲起來了吧？！眾位鄉(xiāng)親前來獵奇，有人關(guān)切地問：“你怎么不穿衣服呢？”醉中的劉伶言辭犀利，痛快地說：“誰說我沒穿衣服。我以天地為屋，這草房就是我的衣服。倒是你們，為何要跑到我的褲襠中來呢？”眾人面紅耳赤地散去。劉伶接著呼呼大睡！
三
丈夫有著這么多“壞毛病”，做妻子不整飭怎么能行？古代婦女雖然以賢德為標(biāo)榜，但是面對這樣一個“三百六十日，日日醉如泥”的丈夫，任何一位賢妻良母也無法徹底做到視而不見。終于，劉伶的賢妻有一天生起氣來：“你整天嗜酒如命，不說為我考慮，也該為自己身體著想??？！我一個婦道人家，本不該管你喝酒。只是想你在清醒之余，能看看你的妻子和孩子……不要再每日昏天黑地了，我求求你了……”妻子說著淌眼抹淚起來。
劉伶雖然視酒如命，卻也被賢妻的話感動。拉著她的手勸道：“你莫要哭了。我答應(yīng)你就是了。”妻子驚喜之余又反復(fù)追問：“真的不喝了？”劉伶點(diǎn)點(diǎn)頭，說道：“不過戒酒是個大事情。我要在神明面前禱告發(fā)誓，這樣才顯得心誠。你快去給我置備些酒菜來！”妻子高興地踩著舞步去了。
結(jié)果自然可想而知了。當(dāng)妻子滿心歡快地將酒菜端放在供桌上。劉伶跪下說：“天生劉伶，以酒為名；一飲一斛，五斗解酲。婦人之言，慎不可聽?！苯又愦蟪源蠛绕饋怼Ｆ拮愚D(zhuǎn)過身哭笑不得，自言自語道：是啊，這樣一個人，我怎么還指望他能放棄喝酒呢？當(dāng)真是太傻了！
后來，劉伶又一次因喝酒而招惹了妻子。估計那時，正是他因不合宜的政治思想與不作為被罷官回家。妻子忍無可忍，一腳將他踹進(jìn)酒缸，臨走之際還蓋上蓋子。兩天后，劉妻猛然想起丈夫還待在缸里，慌忙揭開木蓋。只見劉伶喝得醉醺醺的，渾身酒氣，正呼呼大睡。
因?yàn)闊o法改變，所以只能坦然接受。俗話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作為劉伶的妻子，這一切也就無可抱怨了。
四
身為竹林名士，每個人自然有幾篇能拿出手的大作。但作為一個整天只知道喝酒的酒徒，劉伶留下的文字也便十分稀少。不過，只要讀了他這篇傳世之作——《酒德頌》，便知道劉伶并非酒鬼而是酒仙了。
劉伶說：有大人先生，以天地為一朝，以萬期為須臾，日月為扃牖，八荒為庭衢。行無轍跡，居無室廬，幕天席地，縱意所如。止則操卮執(zhí)觚，動則挈榼提壺，唯酒是務(wù)，焉知其余？
讀者至此胸中已然明了，這“大人先生”是何人哉？原來并無別人，正是劉伶給自己作的傳罷了。與阮籍那位背離禮法、通曉陰陽、指點(diǎn)迷津的“大人先生”不同的是，劉伶這位“先生”的生命中就只是一個字——喝！
那么“大人先生”喝酒到了什么程度呢？答曰：有貴介公子，搢紳處士，聞吾風(fēng)聲，議其所以?？窗?，這一句就告訴友人，這“大人先生”誰呀？其實(shí)就是我自己！而這酒呢，已然喝出了名氣。于是便有不少人來拜訪我，求我做官。他們“奮袂攘襟，怒目切齒，陳說禮法，是非鋒起?！倍夷兀贿^是：捧甖承槽、銜杯漱醪；奮髯踑踞，枕麴藉糟；無思無慮，其樂陶陶。
結(jié)果呢？自然是不知不覺地進(jìn)入了醉鄉(xiāng)。于是順其自然道：兀然而醉，豁爾而醒；靜聽不聞雷霆之聲，熟視不睹泰山之形，不覺寒暑之切肌，利欲之感情。俯觀萬物，擾擾焉，如江漢之載浮萍；二豪侍側(cè)焉，如蜾蠃之與螟蛉。
到此，我們便能感知劉伶的境界了。這意思呢，用李白的話說就是：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但得酒中趣，勿為醒者傳。劉伶不僅體會到了酒的樂趣，還要把它傳達(dá)給后人。用他的話來說：“肉體已經(jīng)與世分離，聽不到雷聲，看不見泰山，也感受不到寒暑，至于利欲之心，也已經(jīng)消失殆盡。俯觀萬物，如江漢之載浮萍?！碑?dāng)然，后面兩句是對那些招引之人的諷刺。他不屑一顧地罵道：“我的眼中已經(jīng)連世間萬物都變小了，何況是你們這兩只螟蛉呢？！”這只是順帶表達(dá)，重點(diǎn)并非在此，而在于酒之德行。用今人的觀點(diǎn)來看，劉伶顯然是有“酒德”的，他醉后大睡，醒來繼續(xù)喝，也沒有過什么不良行徑。只是在當(dāng)時人看來，這樣的嗜酒，便已經(jīng)是不良了。
五
因?yàn)樾W(xué)之風(fēng)盛行，劉伶的行為顯得更加豪邁與自然，再加上嵇康等人的帶動，劉伶也擁有了自己的粉絲群。人數(shù)自然比不上太學(xué)中的那幾千名學(xué)士，水平也有高有低。但是他們仰慕劉伶，渴望同他一起喝酒，上天入地，無話不談。后來，晉武帝以對策取士。劉伶也許效仿阮籍等人，一時興起，應(yīng)召做官?？墒菦]過多久，他便掛印而去，浪跡天涯！
就如他一直崇拜的偶像老子那樣，劉伶的身影也不知不覺地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不過，卻留下了一個有趣的傳說。
據(jù)說劉伶辭官之后，云游四海，一日天氣炎熱，胸生悶氣，只見眼前這山別有形狀，不再是那般縹緲難見。望著這情景，蘇東坡會說：“日高人渴漫思茶，敲門試問野人家！”劉伶卻有些不同了。他的“癥狀”全是因?yàn)榫破恳芽?，腹中干渴。嘆氣之余，忽見不遠(yuǎn)的山腳下有家酒館。于是大喜過望，狂奔而去。
待來到酒館前，只見門口那一副對聯(lián)，質(zhì)樸清新，散發(fā)酒香，上面寫著：“猛虎一杯山中醉，蛟龍兩盞海底眠?！眲⒘嬗优d奮，迫不及待地想要一品佳釀。進(jìn)門之后，不見一個客人，只有一位白胡子老翁端坐堂前。劉伶問：“老人家，請問這店里的掌柜在哪兒？”
“在下杜康，正是這店中掌柜。”
“原來老人家叫杜康……”劉伶念叨著，忽然又意識到什么，稱贊道：“原來老人家就是釀酒的杜康。請快為我把美酒端上來吧！”
須臾，杜康將美酒送來，卻只一杯。劉伶不高興地說：“老人家，一杯怎能夠？請先為我取上一壇吧?！倍趴到忉尩溃骸胺瞾砦业曛酗嬀普撸屏孔畲蟮囊膊贿^兩杯。你要飲一壇，萬一出事了怎么辦？”
“出事了也怨不著你?！眲⒘鎴?zhí)拗地說，骨子里充滿了自信。
“好，既然如此，那我們就先立個字據(jù)！”杜康看來也是頗有些法律意識。不一會兒，字據(jù)立好了。劉伶便開始暢飲起來。只是三杯下肚，便頭腦昏沉，飄飄欲仙。他深感大事不妙，忙奪門而出。乘著鹿車返回家中。剛到家中，便不省人事，之后一連三日未醒。家人請來醫(yī)生望切，言已回天乏術(shù)，于是不得已置辦棺木，將劉伶的身體抬出去埋了。
故事發(fā)展到此，我以為是再好不過了。因?yàn)殡S后的情節(jié)頗有一點(diǎn)兒神話色彩。
據(jù)說，劉伶死后三年。一日，杜康忽然上門，向劉妻討要丈夫生前欠下的酒債。劉伶之妻一聽怒不可遏，兩人遂爭吵起來。杜康說：“你丈夫未死，不信就請開棺驗(yàn)尸！”劉妻被氣糊涂了，竟然答應(yīng)了他的要求。不過，等到將劉伶的棺木打開，肉身竟一點(diǎn)兒未腐，仿佛只是在睡覺一般。眾人不禁懼怕。杜康上前大呼：“是時候了，王母娘娘有旨，速跟我回去！”只見劉伶緩緩坐起，兩人騰云駕霧而去！劉妻與眾人震驚不已，又見地上有紙條，拾來讀道：
劉伶本非凡夫子，原是王母一書童。
因酒遭貶歸下界，今已罪滿回天宮。
原來，劉伶本是王母身邊的一個童子，因?yàn)槿旧暇瓢a，偷喝“御酒”，又絆飯了王母的玉石杯。遂被貶謫下凡間，重新修煉。
這個故事雖然有著濃重的神話意味，但是對于劉伶這樣一位好酒如命、又深得酒趣的名士來說，稱他為“酒仙”倒一點(diǎn)兒不過分。千百年來，人們總在飲酒之余不自覺地談起他，稱贊他，甚至效仿他。而我，也不禁用文字來追念：
歲歲朝朝暮景遲，時時刻刻盡傾心。
酒仙謫來圖一醉，人間不復(fù)有伯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