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繪妖圖

鐵馬冰河:青鋒(上卷)

繪妖圖 半肩雨痕 3609 2021-01-24 09:30:00

  壹

  “僵臥孤村不自哀,尚思為國戍輪臺。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薄妒辉滤娜诊L雨大作》(陸游)

  貳

  不知不覺間,我的身體竟已經(jīng)是銹跡斑斑了,在他待在這棵桃樹下茍延殘喘的第不知多少個年歲里,我就像是他手中的一柄拐杖,支撐著他那虛弱不堪的身子在雪地里蹣跚穿行。我還記得曾經(jīng)我剛被打造出來時候那光鮮亮麗的樣子,還記得我接觸到敵人熾熱的鮮血時貪婪而又渴望的樣子,還記得我成為一段傳奇被世人敬仰的樣子……如今都不再屬于我了。

  雪覆蓋了我半個身子,他就這般一直守在這棵干枯的桃樹下,沒日沒夜地守著那個小妖精的軀殼,甚至有時候他在睡夢里都會瘋狂地去呼喊那個小妖精的名字,我看他一邊呼喊著,一邊流著淚,直到被自己驚醒然后又失落地睡去。當然,他守候的那個小妖精我也見過,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這孩子還只是個剛剛學成下山的小捉妖師,不懂人間的世俗,更不懂什么兒女情長??此貞褖阎镜臉幼?,倒真像極了他的父親,那個馳騁沙場,在萬軍叢中取敵將首級有如探囊取物的男人,戰(zhàn)場上的人不認識他,但都知道如果看見一個鼻梁上有刀疤的男人,自己離死亡便也不遠了。

  如今我便常想,或許我就會像這樣了卻我的一生,這是作為一柄長劍最悲劇的結(jié)局。在我無比風光的時候,我曾經(jīng)想過會像太阿、干將莫邪、魚腸、赤霄那些名劍一般,登臨名劍排行,當年的名聲大震,讓我認為我離夢想或許只有一步之遙了,可那件事情的發(fā)生,卻讓我隨他一起跌落了神壇。

  “你是一直在他身邊保護他的劍靈吧?你似乎早就發(fā)現(xiàn)我了。”

  我思考得正入神的時候,只聽那棵桃樹中隱約傳來了少女溫柔的問候聲,這聲音就像是春風一般沐浴著我傷痕累累的心,這些日子每天晚上我都能感覺到她,只是沒有打過照面。

  “你就這樣每天晚上給他斟酒嗎?你明明知道這蠢小子一直在等你,你為什么不肯與他見一面?”

  她默然了,我借機打量著她,只有在這時候,我才明白這小子為什么會為她一個小小的桃花妖淪陷至此了。她和那時相差不大,一襲桃紅色的襦裙從她的身上披落到地上,乳白色的桃蕊刺繡零星裝點著那條妖艷而又略帶稚嫩的衣裳。她烏黑的長發(fā)團成兩個團子分別梳在腦袋兩側(cè),那根桃紅色的發(fā)簪她沒有戴,換成了兩條桃紅色的發(fā)帶簡單地盤在兩個團子上。那雙桃花眼透著冷月粼粼射著微光,那對眸子中流露出的溫柔就像是春日的陽光一般,和煦又溫暖。

  “他現(xiàn)在很頹廢,甚至都快忘記當年剛下山時的滿腔熱血了,現(xiàn)在的他只知道像這樣守著這棵樹,他明明知道你已經(jīng)在大火中死掉了?!蔽已a充說,我希望我的話能夠奏效,能夠說服這個桃花妖幫我勸服這個傻孩子,讓他別這樣碌碌終生。

  “我也有我的苦衷,那天在修羅血域,我替他承受了大部分的精神傷害,這才助他平安從那里回來,而我的元神卻在那傷害中破碎殆盡?!彼拖骂^依依不舍地看著這個在桃樹下熟睡的傻小子繼續(xù)說,“你既然是劍靈,應該知道元神對我們來說有多重要,不是我不與他相聚,而是我從那往后都不可能再有機會和他相聚了?!?p>  “其實……辦法不是沒有?!?p>  “什么辦法?”她聽到我的話,眼里頓時閃起充滿希望的光來。

  “從其他的妖靈那里獲取元神,你若是吸收了他們的元神,想必就能與他相聚了。”

  “你說得輕巧,你是劍靈,自然能夠毫不費力地奪取元神,而我只是一株桃花……”她的心情從剛才的興奮變得低沉下來,她此刻的神情就好像是在說這是一件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如果有妖靈自愿給你元神,又當如何?”我露出無可奈何的笑容對她說,在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心里便已經(jīng)做出了決定。

  叁

  我本是鎮(zhèn)子上一個普通鐵匠手下打造出的一柄普通的劍,他不是歐冶子以及干將那般能夠打造出神兵名劍的鑄劍師,但他的理想就是能夠與他們一并名揚天下。

  當我產(chǎn)生意識的時候,我的身體正被高溫熔煉著,我的身體在那熔爐中燒得通紅,仿佛能夠融化我所碰到的一切。

  “這把劍,將是融入我畢生所學所打造出的最成功的一把,也會是將來戰(zhàn)場上最令人聞風喪膽的一把?!彼麑⑽覐母邷刂袏A出,一錘一錘地在我身上敲擊著。我的身上接替著灼熱以及疼痛,我不明白為什么我的出世要經(jīng)歷這般的磨難,當我還是一塊隕鐵的時候,我也見證過其他物件的冶煉,它們所經(jīng)歷的遠比我現(xiàn)在經(jīng)歷著的要輕松得多,甚至和我這般遭遇相比簡直不值一提。

  一陣涼意從劍刃滲透進我的身體,我見證過那么多劍的誕生,當他將劍身通紅的我置入冷水的一剎那我就知道,鑄劍已經(jīng)完成。

  “此劍通體銀亮,唯獨那劍刃上泛有青光,不妨叫它青鋒吧?!本驮谶@個鑄劍師反復打量著我的時候,一個而立之年的男人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了劍閣外,那人英姿颯爽,凌厲的劍眉下一對鷹一般銳利的曈直勾勾地張望著我,透過昏暗的光,我看見他高挺的鼻梁上那一道醒目的疤痕就像是我之前經(jīng)歷過的種種錘煉一般,那一刻我便想如果他是我的主人該有多好。

  “你要的劍,我給你鑄好了,你既已想好了名字,那就叫它青鋒吧?!?p>  聽到他們的對話,我內(nèi)心的喜悅已經(jīng)無法言表,我相信這個男人就是將來執(zhí)我上陣殺敵的人,就是那個能夠?qū)⑽規(guī)нM名劍行列的人。

  “大師,您今日的鑄劍之恩,我張凱昆必定銘記在心?!蹦悄凶庸ЧЬ淳吹貙@個年過半百的鑄劍師鞠了個躬,他悄悄地在桌上放下一張書信,背起我便朝屋外那匹黑白相間的駿馬走去。他輕撫那馬兒的脖子,仿佛是在對戰(zhàn)友傾訴一般親切地說:“飛雪,今日一去,我們定當建功立業(yè),以報家門。”

  我跟著他回到了一間簡陋的院落中,我趁機環(huán)視著,發(fā)現(xiàn)這里除了屋子里那一塊玉玦,就再無任何值錢的物件了,馬棚上的茅草零零碎碎,如果下了雨想必連馬的半個身子都遮不住,院角的石磨看上去前不久還在使用,邊上還殘留著大豆碾碎之后的粉末,但我并沒有在石磨旁邊發(fā)現(xiàn)別人家都有的那個叫做驢的生物,難道張凱昆是自己拉磨?

  心里還充滿著疑問,只見一個女子從屋子里走了出來。她頭上纏著一塊粗布頭巾,發(fā)髻也是簡簡單單盤著,沒有一點裝飾,身上的粗布短衫上縫縫補補地有十幾塊碎布,腳下的草鞋也已經(jīng)破舊不堪,鞋底都是一副快要磨破的樣子。

  見了她,張凱昆那張嚴肅的臉上竟露出了微笑,盡管笑得很別扭,但可以看得出來此刻他的心是溫柔的。他像是撫摸珍寶一般輕撫著那個女子的臉頰,女子戀戀不舍地倚偎在張凱昆懷里低聲細語地說:“凱昆,我舍不得你去,咱們才剛剛成親,還沒來得及……”

  “曦兒,我也是有諸多不舍,可……天下興亡,匹夫有責,若是國都沒有了,那么我們的家又何去何從呢?”

  “那有他們?nèi)ゲ痪托辛??你為什么要去湊熱鬧?”

  “這不是湊不湊熱鬧的事情,你知道的,我不可能像那些達官顯貴一樣,生來就能給你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可我希望你能過上好日子,如果我這一去能夠建功立業(yè),那么將來咱們一家不就不必再過這樣靠人力磨豆的生活了?”

  “凱昆,我不要你有多少榮華富貴,我只要你平平安安地,要是你這一去……”

  “曦兒,為了你,也為了我們的將來,我必須去試一試,就算將來真的戰(zhàn)死沙場,我也要拉敵軍的首領(lǐng)和我一起陪葬!”張凱昆將這個叫做曦兒的女子摟得更緊了些,他在她耳邊安慰道,“放心吧,有你為我求來的玉玦,我一定不會有事的?!?p>  “對了,娘有話要對你說,你快些進屋吧。”曦兒從張凱昆的懷里掙脫出來,她擦了擦眼角的淚啜泣著說??粗婊◣в甑臉幼?,張凱昆也不忍再多提參軍的事情,他默默牽起曦兒的手,隨她一起進了那個簡陋的茅草屋。

  屋子里沒有一點光,到處都是一片昏暗。

  “曦兒,去把我買的幾根燭芯點了,不用那么節(jié)儉,娘的眼睛不好。”

  “可是娘說……”

  曦兒的話還沒說出口,便被一個蒼老的聲音打斷了,她喑啞著嗓子說:“曦兒,去吧,我和凱昆有些話要說,你且去找找那個燭芯,我應該是把它放在我房里的床底下了?!?p>  “嗯,好。”曦兒說完便朝一側(cè)的房間走去,此時昏暗的廳堂里只剩下張凱昆以及他年邁的母親。

  聽曦兒的腳步聲越來越遠了,張凱昆的母親這才開始說話:“凱昆啊,這把劍是鎮(zhèn)子里的老李叔剛給你鍛造的吧?起好名字了嗎?”

  “娘,我知道您想勸我……但孩兒有自己的打算?!睆垊P昆跪在母親跟前揉搓著她那雙龜裂的手闡述說,“爹走得早,您又老來得子得了我這么一個孩子,當然希望我能夠平平安安地,曦兒也是初嫁到咱們家,還沒來得及和我過幾年恩愛生活,您想說的孩兒都明白?!?p>  “不,孩子,為人父母的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有出息,你的決定為娘不反對,但為娘要你不要負了人家曦兒,她能嫁到咱們家,已經(jīng)是你積來的福分了,你要是不好好珍惜,將來到了下面,你爹不知道要怎么數(shù)落我呢。”

  “娘,您瞧瞧您說什么呢,我怎么可能負了曦兒,只是我去的這些年,還要麻煩她照顧您呢。”

  “娘身體利索著呢,不用她照顧,只是……你看孩子的事情……”張凱昆的母親欲言又止,而就在此時,曦兒拿著燭芯從一旁的門后走來,她看上去心神不寧,應該是還在想張凱昆參軍的事情。

  “娘,凱昆,燭芯我拿來了。”

  “點了吧,凱昆臨行之前,讓咱們娘倆再好好瞧瞧他。”

  隨著一團火花閃過,燭芯的一端慢慢燃起了火光,原本昏暗的屋子突然充滿了光明。借著昏暗的燭光,我看見一滴晶瑩的淚從張凱昆的眼角滾落,那滴淚沿著他那張棱角分明的臉龐一直落在了他粗糙的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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